《堇色花开》晏夕儿

40、风起云涌（叁）

　　刚出午门，潮堇便听见了另外一个马蹄之声，紧随其后。

　　她有些疑惑的偏过脑袋，可还未等她看清夜色中的人影，就只觉一道闪电而过，她的腰被一双手有力的抱住，身子腾空而起，随后便脱离自己的马骑，坐上了另外一骑。

　　潮堇的马儿意识到马背上的主人已经无影无踪，不自觉地停下来，仰天长啸。
　　“旖夜？！”她抬起头，看着夜色中紧紧的抱着自己的人，不自觉地诧异道。

　　旖夜的身子，在听见她第一次叫自己名字的时候，僵了一下，但随即便调整好姿态，低声道：“坐好。”

　　潮堇的这一声“旖夜”是在她完全没有意识的状况下，脱口而出，等叫出声之后，她才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扬鞭策马，那速度像是在追云逐月，快得惊人。眼看着凌渊那匹汗血宝马还停留在原地，马上就要消失在视野的尽头时，潮堇忍不住叫了出来：“四公子，等一下。马！”

　　“放心，”旖夜却仍旧不理会的全速前进，声音冰冷漠然：“北越的宝马如果丢了主人，会自己找回来时的地方。”

　　潮堇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先是一怔，而后，眼中的神色突然黯淡了下来。对呀，他现在是北越的皇子，北越国宝的习性，他又如何会不知？她在心底狠狠地嘲笑着自己，语气也回复了和他一般的冷漠，道：“你要带我去哪儿？我有事情要办，时间很紧。”

　　“我知道。”没想到，苏旖夜丝毫没有惊讶。
　　“你既然知道，就放我下来。”

　　见潮堇开始运气想要挣脱他的禁锢时，旖夜也提了真气在手臂，把她圈得更加紧了。“我说了，坐好。”他那毫不容人疏忽的命令语气，直传潮堇的心底。

　　潮堇还想继续挣扎，可旖夜毫无征兆的咳嗽声，在漆黑寂静的夜色中响起。他似是努力克制着，可断断续续的浅咳，还是让她的心没来由的纠在一起。

　　“你的伤还没好透么？”潮堇长叹了一口气，放弃了与他的对抗，只得任由着靠在他的胸膛。

　　旖夜没有作声，黝黑的夜色中，只有两颗心脏在此起彼伏的跳动。上一次同乘一骑，一个身负重伤心系逃命，一个心无旁骛旨在用体温救回那个将死之人。而现在，潮堇再一次依靠着他的胸膛时，自己竟有一丝丝紧张。

　　就这样飞奔了一夜，当破晓的第一丝曙光冲破混沌的黑暗，当天空中的第一抹鱼肚白渐渐翻出，当天边的朝霞被巨大的火红轮盘染透，那白雾茫茫的白松山脉，终于呈现在了潮堇的眼前。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朝日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马儿似乎已经精疲力竭，可在旖夜残忍的催动下，它仍旧锲而不舍地向山巅跑去。又不知过了多久，马儿终于一声急急的嘶嚎，像是表达它再也坚持不住的时候，旖夜抱着潮堇从马背一跃而下。

　　雾气之中，白雪皑皑。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把这里变成了一个晶莹纯白的世外桃源。在广袤白雪之中的，则是幽蓝的一泉池水。那池水活跃激昂，时不时蹿出的水柱毫无束缚的四处奔撒，所到之处，无不融了冰冷的雪花，浓稠了氤氲的雾气。

　　“你的百花毒我解不了，只能暂时缓解毒性的发作。”旖夜面无表情的脸倒映在温泉之中，“不知道这白送山脉的活眼温泉有没有效。”

　　不知道是不是那泉水散发出的热腾腾的雾气驱散了山巅本该的寒冷，潮堇的心头，像是有暖流缓缓而过。

　　见身侧的人没有动，旖夜终于把脸转向了潮堇，道：“还不下去？难道还要我帮你脱衣服么？”

　　他冷冷地睨了她一眼，便背过身去，走出数步。潮堇望着他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闪的背影，没有再作声，默默的脱下了衣服，走进泉水之中。

　　她玲珑有致的胴体，慢慢得被湛蓝色的泉水掩盖了行迹，完全浸没在水中。那一层层荡起的温润水波缠绕着她的四肢，好像每一股水流的滑动，都疏通了她的筋脉，舒活了她的血液，让她的心肺和五识一刹那间便明朗起来。

　　她刚刚想闭上眼睛，隐隐约约的咳嗽之声，又一次在空气中飘荡。
　　潮堇看着那略微颤抖的背影，忍不住叫出了声：“四公子，你也……来试试吧……说不定这温泉水，也对你，有帮助？”

　　“四公子！”见旖夜没有答应，可咳声越来越重，潮堇不由地扬高了声调。
　　旖夜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潮堇凌乱的发丝垂在脑后，露出的脖颈和脸颊好似都被这温热的空气熏得有一些发红。他戏谑的笑了笑，说道：“你不怕？”

　　潮堇知道，他指得是什么。如果他也下水疗伤，那么他们赤裸的身子，便要在水底坦诚相见。可且不说这蓝中泛着靛的泉水足以遮去他们的形体，就算这一池水清澈透明，她也不愿看着他受剑气所伤，毕竟人命关天。

　　“不怕。”潮堇看着他，笃定地说道。
　　旖夜嘴角那一丝嘲讽随着她这两个字的吐露慢慢消失，随后，他突然扬手解去外袍流苏腰带，还未等潮堇反应过来时，黑色衣袍已经半卸，布满疤痕的结实胸膛，全然裸露了出来。

　　潮堇心头一震，连忙把头别了过去。她没有想到旖夜竟然丝毫不避忌自己，当着自己的面宽衣，心下不禁大窘。可转念一想，她不禁都要嘲笑起自己来。她又不是没有经历过情事的少女，只是男人的身体，又有何见怪？

　　波声四起，暗流涌动。潮堇感受的到，她周围的水流起了变化，刚刚还饥渴地舔舐着她身体的水珠，此刻竟象是被谁操纵，全盘地向她身边的位置汇去。

　　旖夜在她身边静静的入水，面色仍旧平静。

　　天地间除了那泠泠淙淙，水滴石穿的泉水之声外，竟是僻静的带了些压抑。
　　唇齿开开合合，最终，潮堇还是问出了心头的疑虑：“四公子，你，究竟是谁？”

　　她感受的到身边的人有一丝颤动，随后，他冷嘲的话语便在她耳畔响起：“呵……我也不知道。”

　　“睁开眼的时候，我已经在北越皇宫了。”潮堇没有想到，浸在水中的旖夜，像是突然放缓了心头紧绷的那根弦，慢慢地说道：“你能想像地到，当我看到我的样子，竟然和北越的天子长得一模一样的时候，我是什么样的心情？”

　　“你知道么，我恨了苏穆钦那么多年，那一刻，我竟不知道自己该恨谁了。我娘是越印天派去南夏的眼线，而我，是越印天的儿子。我之前还恨苏穆钦知道我娘被谁杀害，却仍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林氏胡作非为。可我如今才知道，我是恨错了人。他明知道我不是他的儿子，他还是因为爱，娶了我娘。明知道她是北越派来的眼线，却还是对她好，甚至，对我好。呵……这十年，我过得是多么的可笑……”

　　潮堇侧头看着他，看见他浓密的眼睫毛在他紧闭的双眼之上微微颤抖，第一次体会到了他心底的脆弱。她能感受得到，如果有一个人来告诉她，她爹的死不是苏穆钦的错，不是凌子墨的错，而是他爹咎由自取，那她也一定会几近崩溃。仇恨，是支撑了她多少年的唯一动力，而若她知道，这十八年，她所做的一切全是错的，这十八年，她是白活的话，她又如何能承受得了？

　　她突然在水下轻轻的抬起了手臂，想要攀附住旖夜的手。可还未等她握住，一个力量已经拽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拽到了他的面前。

　　他们的身子贴的那么近，两个人的呼吸，清晰可辨。
　　旖夜倏地睁开双眼，眼色如猎鹰一样苍茫凌厉，他狠狠地抓着潮堇的手腕，看着面前有些怔仲的她，开口道：“怎么？你是想要同情我么？觉得我可怜么？”

　　潮堇能感觉到，他们赤裸的身体在水中贴得是那么近，心口的起伏变得更加仓促。她的脸上微微的泛起红晕，眼光闪避着，不敢直视面前这双抓人魂魄的眼睛。

　　她的手臂被旖夜攥得有些痛，她想要挣开，可无论如何自己的力量却都使不出来。她慢慢得凝视着他阴郁的脸颊，喃喃道：“我没有，没有可怜你。”

　　“我是，理解你。懂你。”她的眼中洋溢着一丝恳切又真挚的光芒，这束光，是那么的罕有而迫切。

　　“懂我？”旖夜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嘴边邪邪的笑容重新挂上唇角。

　　忽然，他手下一用力，潮堇便直直的随着他，沉入水中。

　　他按着她的肩膀，在深深地水底，霸道地覆上了她的嘴唇。她的鼻翼不能呼吸，而嘴又生生得被他堵住，那种窒息的感觉让潮堇的脑子越来越沉。她凹凸有致的胸口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而身子，止不住的颤栗。

　　她的青丝在水面扩散，而他的发带也早已松动，银色的发在幽兰的水中肆意飞舞。旖夜像是发狂了一样，狂热地搂着她，像是在发泄，在掩盖心底的脆弱。

　　再次浮出水面的时候，潮堇忍不住大口呼吸着氧气。这漫长而又带着死亡气息的吻，让她的大脑一片眩晕。

　　旖夜却在她还没有喘过气来的时候，已经跃上了池边，随手掠过了自己的黑衣，顷刻间披在身上，遮住了日光下那已有些被泡白的身体。

　　不等潮堇说话，他便已远远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口中只是淡漠的说道：“我回皇宫了，你……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