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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八十片 ...

  •   又是一夜纷乱的梦。梦里有尸山、血海、无尽地厮杀。
      到处都是焦土。
      我猛然惊醒,眼前一片漆黑。黑暗抚慰了我,意识到刚才的一切只是短暂的梦境。
      我抽出被自己僵硬的身体压麻的手臂,无意中扭头,冷不防撞进一双熟悉的眸子,只见夜色中一个疏淡的身影正静静坐在床边,眸光如墨,深情似海,额心一点,如血一样红。
      我惊慌地抖动着双睫,一个名字在嘴边呼之欲出!

      “嘘——”

      倏的有凉凉的手指虚掩住我的眼睛,一个声音缓缓道,“别急,慢慢说,我是谁?”
      眼睛被蒙住的刹那,我立刻辨认出身边人的气息与声音。
      “玄夜?”我扯下他的手,“你怎么在这?”
      “我来看看你。”他低头,帮我掖了下被角。
      “现在?”我望了眼窗外,魔都没有月,看不出时辰,但显然仍是夜里。我迟疑了一下,问:“是有什么事吗?”
      他有些许的沉默,并未马上作答。
      我被不安的情绪笼罩,几乎可以肯定刚才他一定发觉我将他错认成了师兄,若不是被及时阻止,不知此刻该如何收场。
      我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他。
      他反手将我攥住,合入掌心,在黑暗中浅然一笑,“没什么事,只是偶尔午夜梦回,心生恍惚,忍不住就想过来看一眼,看你是不是真的在这里。”
      ……
      “你经常来?”我有种预感,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这样深夜守在我的床边。
      他避而不答,却问:“刚刚怎么了?做噩梦?”
      我点头,低声道:“梦见战场,我斩杀无数生灵,将他们烧成灰烬。”
      玄夜屈指抵在我的额心,旋了两旋,柔声安抚,“不要怕,做梦而已,不是真的。”
      不,那些都是真的,我心里清楚,那些是丹朱的记忆,它们一日比一日清晰。
      丹朱就要醒来了。——我凝视着黑暗中那双关切的眼,不知该怎样告诉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
      忽然悲从中来。

      我们在黑暗中默然以对。
      片刻,他把我的手塞回被子里,拍了两下,说:“离天亮还早,你歇着吧。”说完俯下身,温软地印在我的唇上,待要离去。
      “夜。”我忽的出声,扬臂勾住他的颈,“不要走。”
      怕他又要问出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我手上用力,将他愈发拉低了几分。额头相抵,呼吸相闻,那些无法诉诸于口的话,已是明白的不能再明白。
      他定住了,黝深的双眸锁住我,目光渐渐滚烫。凭着夜色遮掩,我任由脸上红潮控制不住地涌了开去。
      他忽然笑了,啄了一下我的脸,声音低沉:“夫人,你这是要把自己煮熟么?”
      我腾出一只手来捂住他嘴巴,有些恼,“你不许说话!”
      他无声地笑,狭长的眼尾微微翘起,湿软的舌尖卷过我的掌心,惊得我不由一跳,手像被烫到一般弹了出去。不容间歇,他的唇随之而落,绵绵密密的吻顺着耳畔落在我的额角,眉心,发间,唇上。
      极有耐心的吻,覆过每一片肌肤,浅尝辄止,那吻轻轻柔柔的,像蝴蝶在吻花朵,像清风温存水面。偶有几下随着渐乱的呼吸弄痛了我,很快又被平抑下去,似是隐忍,又似等待。
      缠绵间,长指顺着脖颈的弧线滑了进去,停在一处温暖的所在,流连不去。温柔的指尖裹挟着夜的凉意,我轻轻地打了个寒战,只是刹那间的凉意,身体却像冻住一样变得僵直。他揽住我硬得像石板一样的背,轻轻摩挲。
      我知道自己不该在这样的时刻发抖,可却怎么都控制不住。……
      时间被拉得无限长,我默默地数着更漏中的水滴声。

      他停了下来时候,我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庆幸还是懊恼,“怎么了?”喉咙发紧。
      玄夜轻轻揉捏我的后颈,声音听不出情绪:“我们太急了,你还没有准备好。”
      “准备好了!”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抖着手揪住他的半片衣角,阻止他离去。
      似乎是急于向他证明什么,又或是急于向自己证明什么,我不顾羞赧,急急地向他表白,“是我愿意的,玄夜,我愿意!”
      他阖上双目,沉默不语,良久,抬手拂开我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发丝,又把胸前的衣襟拢好,扶着双肩将我轻按回枕上,“夫人,我们来日方长。”
      ……

      来日方长。
      我眯起眼睛,望向天空。
      似乎已是暮春时节,正午的阳光虽然算不上火辣,但在太阳底下站久了,还是会不知不觉地起一层薄汗。
      “仙女妹妹,离天黑还早,我先送你回房吧。”少阳展开半边羽翼,遮在我的头顶上。
      我收回目光,“你怎知我在等天黑?”
      “你不是在等天黑,你在等君上。”少阳颇认真地回。
      我哑然失笑,“我在等他?”
      “嗯。”少阳一板一眼地点头。
      我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那天早晨醒来,我躺在床上着实恍惚了一会,分不清夜里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直到颈下数点红痕映入眼帘。
      玄夜说,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似有无数未来可期。可从那日起,他接连几天都未出现,隐娘带话来,说君上最近都在忙,每天早出晚归,回来的时候我已睡下,走的时候还没醒,他不愿打扰我,便错过了。
      初初几日,我尚觉得庆幸,甚至有些如释重负。那天夜里的种种,回想起来满是面红耳热的不可言说,还夹杂着几分莫名的难过,我不知该如何面对。
      又过几日,隐娘说他还是很忙,言语中有些支吾,我想这或许只是巧合,但心里开始隐隐有些不安。
      少阳虽然心智有缺,直觉却单纯而敏锐,他说的对,我在等玄夜来。
      我想问问他,你是不是生了我的气呢?
      思量许久,我问少阳:“玄夜的寝宫离这儿远吗?”
      少阳听了满脸喜悦,“不远的不远的,君上就住在旁边的湖心殿,仙女妹妹,你愿意出门了吗?”
      “如果……他那里方便的话,我想去那里等他。”
      “好的!我现在就带你去!”少阳兴奋地大叫,“娘,仙女妹妹要出门了!”
      我掩住他的嘴,生怕他真的把隐娘喊过来,“少阳少阳,我们悄悄地去,不要出声。”
      少阳不停地点头。

      不怪少阳兴奋,来了夜宫这么久,他还从没见我离开过这座院落。
      踏出大门的时候回望了一眼,只见高高的门楣上悬着一块匾额。“一枕烟霞。”我喃喃念道,“此处住了这么久,尚不知道它有这么美的一个名字。”
      “嗯,娘说,这幅字是天上的那个神君留给公主的。”
      青阳神君?怪不得,这几个字透着灵动的仙气,与魔界的粗狂之风并不相容。伏城公主将它悬于寝宫之上,想必背后一定有着许多故事。
      我凝睇片刻,回头对少阳道:“咱们走吧。”
      穿过一道青石铺就的长廊,果不多时便来到一座湖边。走出绿茵掩映的廊道,顿觉眼前霍然开朗,湖面宽广,湖水极清,远远望去,水底嶙峋的奇石和穿梭其中的水族清晰可见,宛如水镜一般。更令人惊奇的是,沿湖四周种满高大的花树,盛放的繁花缀低枝头,洁白如雪,一簇簇,一丛丛,不见风动,却有无数花瓣不断洒落,纷纷扬扬,如同落樱,又如杏雪。
      杏樱皆非魔族草木,断无可能在此处存活,可眼前景象又是怎么回事?
      及至走近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花树我是见过的,此树名为蝶舞,确属魔族之物,其花形如蝶,虽然不像鸳鸯藤的雄花一般可以真的飞离枝头,却也可以在枝上无风自舞,故此而得名。蝶树的花朵有许多颜色,同树则同花,要么是一树火红,要么是一树艳紫,一树白花的也不算少见,可如此多的蝶树生长在一起却着实稀罕。因为此树善妒,两株蝶树挨得近了,定会没日没夜地拼命舞动花瓣,誓要争奇斗艳一番不可,直到累得其中一棵干枯而死方才可能罢休,眼前水岸两边的无数落花便是这番争斗的产物了。
      忍不住开口问少阳:“蝶树从不群居,这里怎么会有如此多株?是有什么缘故么?”
      少阳抖了抖肩翼上的花瓣,回道:“仙女妹妹说的没错,山野里的蝶舞隔山隔水,永不相邻,这些白蝶都是君上从各地搜罗来,一股脑地种在一起的。”
      不由皱眉,“玄夜喜爱白蝶?”
      少阳摇脑袋,“不是君上,是君上喜爱的魔姬喜爱白蝶。”
      我顿住脚步,“喜爱的魔姬?”
      少阳老老实实地回道:“嗯,前些日子,不,好像有些日子了,一天君上突然从外面回来,让我们把‘一枕烟霞’里里外外地收拾了个遍,说是要把夜宫的主母接回来。这座青云湖自从公主元寂就一直荒废着,茅草长得比我都高,也不知君上施了什么法,一夜之间就清得见了底,这些白蝶也是那几天种下去的,君上可高兴了,他说夫人一定会喜欢。”
      玄夜还有位喜欢白蝶的夫人?这从天而降的消息令我有些懵,可是不对,如果夜宫已经有了一位主母,他又怎么可能光明正大地娶我为妻?
      “后来呢?”我小心翼翼地问,“那位夫人现在何处?”
      少阳懊恼地跺了下脚,“没有了!弄丢了!”
      “丢了?怎么丢的?”
      “不知道,君上把烟霞宫修得这么好,也没能把那喜欢白蝶的女子带回来,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可娘不准我问。”少阳委屈着。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激起了极大的好奇,“那女子你们都没见过么?隐娘也没见过?墨凰呢?”
      “墨凰见过,墨凰不说。”
      是了,墨凰是玄夜的影子,影子永不言语。
      “娘也没见过,但娘说,君上告诉她,那姑娘比如意公主还要美!还说总有一天会把她接到这烟霞宫。……”

      “少阳!”
      不远处传来一声断喝,把我和少阳齐齐吓了一跳。
      隐娘转眼的工夫就行至近前,怒气冲冲地扬起手,“你跟夫人胡说八道些什么?”
      少阳的嘴巴被隐娘施法粘在一起,两个眼睛瞪得像铜铃,唔唔地说不出话。隐娘照着他的后脑使劲拍两记,回头对我道:“夫人您别生气,少阳没脑子,胡说些什么您都别放在心上。”
      我扯住她手臂,“我没生气。少阳只是在同我闲聊,聊那位喜欢蝶树的魔姬……”
      “哪里来的魔姬?没有这种事!”隐娘打断我,揪住少阳的耳朵把他扯走了,留下一路碎碎念:
      “让你陪着夫人你是怎么陪的?……什么蝶树?什么魔姬?捕风捉影的事都敢乱说……你什么时候才能长脑子?啊?……真是要被你活活气死!”
      少阳张着双翼,胡乱地扑腾了几下,终于还是敌不过隐娘,被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我留在原地,哭笑不得。
      周遭很快恢复了平静,断落的蝶翼绵绵不断地从枝头掉下来,在地上铺了浅浅一层雪白。我遥遥望了眼湖中间那座蝶花掩映下的宫殿,慢慢往回走。

      这次出门,虽然没能见上面,但我心里松快了些。也许,玄夜不是在生我的气。他是这样多情的人,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地方安放下一腔深情。对于我的执念,无论是因为一时的新鲜感,还是当初求而不得的不甘心,日子久了,便会淡了罢。
      重回廊道的时候转身回望,看无数白花纷纷飞舞,卷起满天花雾。此情此景,心中怦然一动,有种似曾相识的奇异感觉一闪而过,太过仓促,我没能把它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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