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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此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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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子渊与沈南州相遇是在一个秋日的午后。那个时候她的名字还是温忆,她的身份还是玄阳宫的首座护法。
虽然入秋的风夹杂着一丝凉意,但毒辣的日头却依旧一寸寸的灼烤着万物,青草顽强的支撑着翠绿的身躯,那天温忆也是穿着一件碧绿的衣裙,坐在客栈的一楼歇脚吃面。本来蝉鸣的烦躁和秋日特有的午热就让人心烦意乱,几个登徒浪子的出现更是让温忆烦不胜烦。
“姑娘一个人坐?”
“姑娘叫什么名字要去哪里?”
“姑娘你的手可真白,脸可真嫩。”
几个武林人士模样的人凑了过来开始围着温忆打转,你一言我一语的轻薄本来不算什么,可是温忆的心情实在糟糕,无奈断水刀被放在了楼上的客房中,她只好暗中蓄力,想要一掌把这三个人一齐震晕。
“孽徒!不得无礼!”正当温忆想要发力出招之时,从楼上下来了两个人,说话的正是一个看起来德高望重的老者,身后跟着一个青年,那个老者怒容满面,这三个人一听到这个声音便好像老鼠见了猫一般,全部乖乖跑了过去唯唯诺诺的叫起“师叔。”
“光天化日,你们实在顽劣!我回去一定会禀明掌门,看他如何处置你们!”那个老者甚是生气,身后的男子也面带鄙夷与不屑。
“我们再也不敢了!求师叔不要告诉师父!”三个人一齐跪下求饶,可是这个男子就是不肯松口,又呵斥了一番将三人斥退,随后只听那个老者对身后的男子说道:“贤侄,鄙派家门不幸,让你见笑了。”可是那个男子却没有笑容与客套的礼让,缓缓说道:“周掌门缠绵病榻难免疏于管教,还望柳前辈你执掌贵派之后严加督导。”听了这话,柳姓男子的君子笑仿佛一下子被揉去,换上了另一张谄媚堆笑的人皮面具似的,不住地点头说道:“承蒙盟主厚爱,在下一定尽心竭力,辅佐盟主,忠心不二。”
虽然离得有一些距离,这二人的声音也不大,但凭着耳力,温忆还是听清了他们的谈话。她心里不由得冷笑:还真是名门风范。
那个柳姓的老者似乎忘记了被调戏的人是温忆,完全把经历放在了男子身上,那个男子面上看不出任何不悦,只是安静地听着老者的话,无意间瞥向温忆这里,刚好和她四目相对。
那个男子的眼睛很是好看,明亮且黑白分明,挺拔的身姿,脸上的轮廓和微暗的肤色显得他英俊之余格外果敢凌厉,玄色的衣装被他穿着的格外沉稳内敛。温忆毫不避讳的打量了一番,又想到了二者对话的内容,不觉面上浮起了一丝哂笑,她知道,这些都被那个男子看在眼中,可是谁在乎呢。
温忆还要在宫中弟子回来前住在彭泽城的这间客栈里,玄阳宫其实和很多富庶商贾都有所联系,其中不乏敲诈勒索之事,还有一些不过就是寻个靠山为虎作伥。每年弟子都要去各户收取不菲数额的金银,而每年也总是有那么一两个因后悔或是迷途知返而引发的灭门惨案。
在派出的弟子回到她这里汇总情况之前,闲来无事,日子总还是要消磨的,可是这天温忆在彭泽城游转一圈后回来却发现客栈里里外外围了不知多少人,她走过去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那天调戏她的那三个弟子的所谓师叔被人在房中杀死。温忆倒是无所谓的,虽然有些奇怪,但只要这些事情不影响到自己的睡眠大计也没必要关心太多。
可是等到晚上夜深人静之时,她才知道自己想错了。睡意袭来本打算就寝的她穿着中衣刚熄灭蜡烛,便听见梁上君子的动静,温忆装作毫不知情,退到了床边的暗影中,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拖延自己的休息时辰。楼顶上的瓦片松动的声音传来,不久温忆突然闻到了一缕诡异的香气。她马上觉察出是迷烟的味道,于是立时屏息,可是许是迷烟的量太大,她虽然意识清醒但手脚已有些迟钝绵软。这般下三滥的手段,温忆心里不禁恼怒,她靠着墙壁努力尝试调息,但药力很大,让她力不从心。这时瓦上的声音逐渐减弱,不一会儿,房间的门咿呀作响,听脚步声像是三人,温忆恍然大悟。这三人想来迷香的作用极大,因而放松了警惕,点燃了屋内的蜡烛,温忆本想抓住这一机会一击毙命,可是在催发内力的一瞬间却好像抽空了力量一般,狠狠地跌在了地上。
“这妞居然还醒着!”那三人□□着围了上来,温忆只穿了淡绯色的中衣,姣好的身材侧卧倒地,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中格外袅娜。
“是你们杀了自己的师叔?”说是疑问,但温忆的心中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三人一定是怕回去受到门规责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自己恐怕也是他们想要灭口的目标,而且看样子是少不了一番侮辱了。
“想不到还挺聪明。那老东西还不是一样想要勾结至正山庄篡夺师父的掌门之位,以为我们仨蒙在鼓里,现在杀了他又能如何。”
“你还有心管别人,今晚你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那三人说着便开始上下其手,温忆在感到那些手触到自己的一瞬间暗中咬牙,一定要把它们全都剁下来才能以解心头只恨,可是无奈现在受制于人。正当她强忍屈辱绞尽脑汁思索脱身之策时,突然屋门洞开,那天的玄衣男子执剑而入,看到这一幕温忆马上有了主意。
“公子救我!”眼泪说来就来,而且潺潺流下挂满腮边,温忆带着幽咽的呼救格外惹人怜惜。
那人显然是有所准备而来,似乎迷烟对他毫无作用,温忆想莫不是他和那三个混蛋一样先吃了迷烟的解药不成?只见他三下五除二撂倒了这三个宵小,但却没有痛下杀手,这三人狼狈的逃走了。
果然那人收剑入鞘,走过来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圆肚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让温忆服下后平静问到:“姑娘可好些了?”
温忆心想,索性装模作样到底,于是依旧泪雨涟涟道:“多谢公子,若不是公子,我……”说罢捂脸痛哭。那人显然是对女子如此泫然而泣毫无招架,似乎有些手忙脚乱,温忆从掌缝中看到他本意欲将手放在她的身上以表安抚,却又碍于男女收了回去。她心想看起来是个硬骨头,其实还不是等着那三个人动手了才知道进来救人,相比之前所说的盟主一定是贺鸣天,这人也是至正山庄的手下,他之前所在犹豫的一定是救与不救之间的利益瓜葛。想到这里温忆心下先是有了不满,随后决定在找那三个混蛋报复之前必须得戏弄一下这个混蛋再说。
“公子,我好害怕!”温忆哭得更厉害了,伸开双臂扑向那人的怀中,紧紧地抱住后将头埋在胸口继续恸哭不已,其实心中早已窃笑,她倒要看看这个将“正人君子”四个字写在脸上的人到底是付什么德行。
“姑娘,何必再装模作样,最初我难以发觉,难道此时还会受你蒙蔽吗?”那人的声音如碎冰般冷冽,掷地有声,温忆不由得一惊,直起身来。好奇得打量着眼前的人。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她眨着眼睛笑着,一点都不恼怒,反而一派好奇得样子。那人似乎对她的态度有些发懵,竟愣住了。
“问你呢,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啊?我哪里演的不好?”看到那人的神态,温子渊索性换了一种戏谑方式,更加坦然了。
“寻常女子受此侮辱怎么会像你这样还扑到另一个陌生男子怀中去。”回到了冷若冰霜的面无表情,眼中却也没有厌恶的神色,只是一般置身事外的淡漠。
“你见过多少女子,怎么知道不会有呢?”温子渊站起身来,随手抄起旁边的外衣披上,然后又笑着说,“更何况公子你英武不凡武功高强,寻常女子说不定也会春心大动,就此对你以身相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啊!”
“姑娘如果没事,在下告辞了。”那人像是被轻薄了一般脸上竟微微泛红,带着有些懊恼的神情却依旧彬彬有礼的道了别,转身离开。
“恩公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子以后思慕起来也好有个念想。”温忆看到他略有窘迫的神情更是开怀不已,那人颇为无奈的转过身来,却又恢复了面无表情,默然地说道:“在下沈南州。”
“告诉我名字,就是想让我记得你喽。”温忆倚靠在墙边,看着沈南州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屋子,心情顿时大好。
如果永远都能拥有初遇的心情,该多好。曾经的温忆,现在的温子渊这样想着。
沈南州轻易解决了灵璧门的杂碎,那些潜入的正派人士顺利撤走,而沈南州则在那之后一直默默地跟着温子渊,两个人已经来到了离三千阁有些距离的湖边,夜晚的春风很冷,撩起两个人衣衫的下摆轻轻飞舞摆动。
“谢谢你刺偏那一剑。”温子渊看着沈南州,微微一笑,笑容却写满了无奈的伤怀。
“对不起。”沈南州的眼睛里凝满了痛苦,他一字一顿的说道,“但你被师父打下悬崖的一刻,我还是以为你必死无疑了。”
“你不用抱歉,如果你觉得内心不安对至正山庄于心有愧,将我还活着的事情告诉贺鸣天也未尝不可。”
“你知道我做不到。”
“我知道。”温子渊走到沈南州面前。右手轻轻抚摸着这张熟悉英俊的脸,脸上依旧弥漫着哀伤的笑,沈南州伸手握住那只抚上自己面颊的手,依旧是似曾相识的温暖和细腻,这种感觉甚至淹没了这两年来的所有痛苦和寂寞,自责与绝望。温子渊仰起头,温热的嘴唇覆上沈南州那有着很好看弧度的唇,回应她的是更为热烈的抵死纠缠。
温子渊放开手,轻轻推开沈南州贪恋的身体,带着决绝的笑意,清晰而沉静地说道:“温忆已经被贺鸣天杀死了,从今天起,这世上只有温子渊,而温子渊,永远不会爱上至正山庄的人。”
沈南州其实明白,他一直明白,无论是温忆还是温子渊,这份缱绻,他从来都只是奢望。
月光留恋着长夜,温子渊不回头的离去,沈南州和她背对而驰,走的是另一个也将一去不回的方向。
可是沉浸在绝望与痛苦中的二人竟然都没有发觉,就在不远处的某一个房檐之上,一个身影一边不停地揉着酸痛不已的脖颈,一边目不转睛的将眼前的一幕尽收眼底,嘴上还不停的嘟哝着:
“当真是心狠手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