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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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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栖城顿了顿,接口道:“洛阳城中有一位姓王的教书先生。他一生清贫,前年年头上老妻亡故,他为了给发妻像样安葬,就向贺家借了二十两银子。他本就不善经营,到期之后非但还不出本金,就连利息也还得不多。这样一拖再拖,到了去年年底再也拖不下去,他只好一狠心将家中藏着的一幅古画拿出来典当。他拿画去典当的那家典当铺也是贺家的产业,早在借债之前就瞄准了王老先生手中的古画,非但一定要让他把画当成死当不说,还生生把价格压低到了三成。王老先生得了银两回家,思来想去,发现当画所得尚且还不清利息。他心中抑郁,竟买了砒霜,下到酒里,在亡妻墓前自尽了。”
东方不败暗道,像是此等合伙谋取人财物之事也是寻常,只是贺家做得未免太过,若是最后还给人留下一线生机,兴许就不会致人死命了。
贺栖城又道:“此事虽是不妥,但手底下那些放债人平日里见得多了,也不觉得什么。岂料,王老先生前脚死去还不足三日,正赶上新科状元回乡省亲,新科状元竟然恰巧是他的学生。那状元郎去寻访老师,却发现老师已经惨死,不由大为震怒,一纸诉状告进衙门,要告贺家盘剥百姓逼死人命。洛阳城中的放债人这才发觉事情不妙,赶紧向管事禀告。管事年事已高,闻讯之后竟然一口气没提上来,就此一命呜呼了。至此城中众掌柜群龙无首,乱成了一锅粥,只好托人传书信给我,让我速速来此做个决断。”
东方不败不由冷哼道:“他倒是死得轻巧,把一个烂摊子丢给了你。我看这事也好办。你从那个王老先生的族中找出个人来,双方和解。人死都死了,又是自杀,大不了给他修一修坟墓也就是了。”
贺栖城摇头道:“王老先生的事好办,麻烦就在于新科状元一口咬定了贺家违反朝廷法令。当年太祖皇帝诛杀天下巨富沈万三时曾有言,民间借贷的利率不得超过三分,而且不论借款时间之长短,利息不得逾本金之半。这条法令虽然颁布了,实际上却极少执行,也不知那状元郎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有道是民不与官斗,他身为朝廷官员,虽然品级不高,风头却健,现在咬死了贺家逼死人命,却也是一桩麻烦。”
东方不败眼微微睁大,唇角露出冷笑:“要是状元郎死了,这桩案子没了靠山,不就一了百了了?又或者抓来状元郎的父母妻儿相要挟,我倒要看看他还敢不敢再告!”
贺栖城不禁一呆。他素知东方不败杀心极重,却没想到他为了要了结自己身上的公案,竟然会想出这样的主意,这与他平日的“侠义行径”似乎大相径庭。他抬眼向东方不败看去,只见那人双目莹莹如秋水一般,关怀中还带着几分回护,顿时有些了然。东方不败这是将他当成自己人看待,所以才会不理会是非曲直,一意出手相助。
贺栖城心中感动,嘴上却道:“我看这事没那么简单。有人想要挖个圈套让贺家一头跳下去,却也不看看我贺某人乐不乐意往下跳哩!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反正官司拖也拖了一个多月了,咱们慢慢来,总会有解决的办法。要是每一桩事情都要劳烦东方大哥出马,那我这个总掌柜岂不是当得忒没用了?现在天色尚早,不如你陪我出去逛逛如何?”
东方不败见贺栖城次次都不照自己的意思行事,心中有些不满,本不想出门。只是他抬眼看到贺栖城满脸诚恳,却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贺栖城见他应允,留下绿翡以防万一,带了赵大、钱二两个,和东方不败一道走出客栈。
洛阳城中有东西两处集市。贺家的产业多在东市,贺栖城不想那么快见到底下的掌柜,所以带了东方不败往西市而来。一路上,街道两边渐渐繁华,各式店铺鳞次栉比,让人大有目不暇接之感。
“东方大哥喜欢这个?”
见东方不败目光稍稍一顿,贺栖城立即停下脚步,指着街边一家贩卖刺绣的店铺道:“这里卖的是粤绣,色泽艳丽,繁而不乱,看起来倒是有几样好货色,咱们要不要进去瞧瞧?”
东方不败在黑木崖上曾做妇人打扮,也学过几个秀样。他武功卓绝,目力极佳,自然不是寻常绣娘可比,虽是简简单单的样式却往往能绣得美轮美奂、精巧非常。此时见这家店中的刺绣屏风,只觉构图饱满,花鸟山水层层叠叠,大异于以往所见。一时间见猎心喜,所以才会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不愿被贺栖城察觉自己曾学过刺绣,登时冷冷道:“我又没什么好买。”
贺栖城眼珠一转,登时想起东方不败在涧底时身上根本没有银两,这家铺子里的粤绣从广州运到洛阳路途遥远,只怕价格也不便宜,万一东方不败要是看上了哪一样,他个性孤傲,自然不可能开口向自己讨要,大概就是因为如此才会明明喜欢却想要避而不入吧?
他看一眼店铺外的招牌,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拉着东方不败的袖子,低声道:“不瞒东方大哥说,贺家在洛阳城中也有刺绣买卖。只是我们卖的是苏绣,却不是粤绣。东方大哥要是不介意,可否陪小弟进去转转,顺道刺探一下‘敌情’?”
东方不败不想太过坚持,反而引起贺栖城疑心,当下点了点头。自他心性恢复以往之后,只觉得当初在黑木崖上的所作所为真如同是做了一场大梦一般,便是他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他早已下定决心,将当日在黑木崖见过他做妇人打扮之人一个不留通通杀死。只是说起来贺栖城也见过自己穿女子衣裳……他目光微微一凝,注视着贺栖城的后背,顿时觉得贺栖城身上的“累累罪状”又多了一条。只不过杀了他也难消自己心头之恨,倒不如把人带回黑木崖,逼他服下三尸脑神丹,一面让他为神教经营钱财,一面再慢慢加以折磨。他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唇角不由露出几分笑意。
贺栖城走进店铺,将一样样绣品细细讲解给东方不败听,像是如何构图、如何选色、如何下针、如何收尾、好在哪里、瑕疵又在哪里,嘴上片刻不停。东方不败从未听过刺绣还有这般讲究,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一旁店铺的伙计见来了个懂行的公子哥,立即去找来掌柜亲自招呼。
等掌柜恭恭敬敬站到面前,贺栖城说要为自己义兄挑一件袍子,价格不是问题,只要绣工够好,样式够新,穿在身上能衬托出七八分气质便可。那掌柜看了一眼东方不败,只觉得此人气势不凡,就连站在他身边都觉得心惊胆战,思索片刻,一咬牙说要亲自去库房中取一件合适的出来。
贺栖城一面等候,一面又对东方不败讲了冠绝天下的四大名绣。他见东方不败眼睛微微发亮,不由抓起东方不败的手掌,脱口道:“东方大哥莫非是想要学?”
东方不败被他说中心事,脸色不由微微一白,随即心头火起,两颊复又染上薄红,倒把贺栖城看得呆了一呆。贺栖城只觉得被自己握住的手掌微微一挣,心中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虚,便松开了手指。
贺栖城心中暗骂自己好生糊涂。他这位“义兄”是江湖中的大侠豪杰,最多只是不太爱上街走动,所以从未见过这般精美的绣品,怎么可能会想要去学刺绣?不过那人方才眼中透出几分跃跃欲试,表情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惬意,让人见了好不欣喜。自己见后才会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却是大大的不敬了。当下对东方不败拱手道:“我说错话啦,东方大哥可别往心里去。咦?这个倒是稀罕。”他见掌柜捧着一件衣衫出来,眼睛登时一亮,迎了上去。
东方不败被贺栖城言语冲撞也不是头一遭了,却是第一回听他向自己道歉,一时间竟把过去当教主时的派头通通忘了,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见贺栖城已经展开了掌柜手中衣衫,也不由走了过去。
一件雪白的长袍,上面绣的是洛阳甲天下的牡丹。姚黄魏紫相依相伴,更有彩蝶飞舞其间,色泽艳丽,煞是惹眼。那掌柜还在一个劲地数说这件绣品的来历及精美之处,贺栖城却摇头道:“绣是好绣,只是画工有些奇异,不似是中原出品。”
掌柜闻言不由竖起大拇指道:“公子好眼力!我正要说到此节。为这幅绣品作画的原是个西洋画师。他数年前在广州染上了疟疾,被一位绣庄的绣娘救了性命,便索性留了下来。此人之画与寻常画作大不相同,用色层层叠叠,光影交错,却丝毫不显凌乱。绣成的绣品远看惹眼,近看细致,可是不可多得的上等货啊!莫说是洛阳城,便是整个河南府也只此一件。”
贺栖城细细看了片刻,觉得袍子上的牡丹虽不算最为华贵却胜在多了几分妖娆,倒是和东方不败的气质相得益彰,不禁点了点头,道:“我要下了。替我义兄量一量身形,改完之后送到四海客栈。”
掌柜还未接话,却听背后有人突然扬声道:“且慢!这件袍子价值几何,我三倍与你购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