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江水染烟霞》0yangyang0

8、第 8 章

　　那几年房价飞涨，孟盈卖的小套房三年间价值翻倍，于是又换了大一些的三居室。有车有房无贷款，未婚独生子女，虽然她每次都拒绝的干脆，仍然总有人试图给她介绍男朋友。后来甚至公司里有人悄悄议论，说她有女朋友。当然这些都不影响总有异性对她示好，只不过她丝毫不关注这些，倒是让祝唯康很心烦，干脆直接搬进了她家。
　　和祝唯康在一起好像是很自然的事，两个人都很忙，在为数不多的假期里会去露营和钓鱼，再有多一点的时间，会陪她去世界各地逛美术馆。六本木的国立新美术馆，巴黎的奥赛美术馆和罗丹美术馆，阿姆斯特丹国立美术馆，马德里的普拉多美术馆，他只是静静的陪着她。在他眼里，她是一个非常擅长语言表达的人，有时候会站在某张画前，绘声绘色的给他讲那张画创作时的故事。他最喜欢听她讲伦勃朗画《夜巡》时候的故事，她讲到射手队每人出一百荷兰盾请伦勃朗画像，每个人都想要自己英姿勃发的身影，结果伦勃朗的成品却不是他们要求的整齐排列的群像，而是将人分布在各个层次中，最后被“甲方差评”。她还带他去看一张很小的画作，告诉他这是梵高落魄时，给餐馆画的目录。看他露出或惊讶或感慨的神情，她就会小小得意的笑。
　　其它时间里，她总是很安静，要么就是眼神放空的发呆。但是每次问她，她总说，我在放松呢。可是人们认为自己深藏心底的心事，总是不经意间就要从眼睛里冒出来。路过冬季尼斯的海滩，空无一人，这里不是祝唯康以为的那种细腻的沙滩，水边都是粗粗的小石子，他有些失望，问她有没有去过三亚，说三亚的蜈支洲很美。她却没听见，只是呆呆的看着远方的海平面，面无表情可是给人感觉她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她总丢三落四，时时都在找东西，一会儿袜子不见了，一会儿充电器不见了，他就总是把她的东西用封口袋装起来，用记号笔写上品类名和日期，再分类码在抽屉里。她打开的时候总是说他收拾东西的方式很像凶案现场的证物。
　　可是她有一件东西总在身上，从来不会找不着。
　　是一个绿色的iPodnano。他每次都吐槽说这是过时的电子产品，现在已经是2016年了！她说这里面装了很多她喜欢的歌曲，现在很多源文件已经绝版找不到了。但是里面明明只有一个歌手的歌，专辑和ep，还有一些demo小样，这翻来覆去的听，不腻吗？
　　他不知道的是，这些年Tarik销声匿迹时，孟盈总在网上考古拾遗，在各种论坛、平台网站上搜集他早年发在网上的各种完整或不完整的一些现场表演视频片段，又或者demo小样音频，用音频文件转录转码，像个捡破烂的老婆婆一样，慢慢一点一点的搜集着他的痕迹，然后拼拼凑凑。
　　而她不知道的是，对于祝唯康来说，初见那天，医院长长的走廊里，她逆着光走到他面前，身上披着被清晨的阳光镀上的柔和的浅金色，好像从天而降。那一面，让他可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总能第一眼就看见她。所以他可以让她心底藏着秘密，偶尔走神。每个人都独自来到这个世界，又独自离开，人生这一路，能有长长久久的陪伴，已经是难得的缘分，何必又去强求更多呢？
　　两人性格节奏倒是合拍，都不喜欢过多社交，两个人，一只猫，九条鱼，很多盆花。而且他和她一样喜欢吃榴莲，他周围家人朋友就都会嫌臭。唯一常常被她抗议的，就是他总是习惯看见笔就插胸前口袋里，家里哪里有支笔，只要被他看见，就会习惯性的往胸前揣。她老喜欢玩他那个粉色的听诊器，她说记得在机场看到他的时候，就对那个听诊器印象深刻，上面有个L。那是他规培时买的Littmann单面听诊器，那时是为了哄一个害怕听诊器的四岁先心病小姑娘特意买的，小姑娘送来医院的时候心脏已经有正常的两倍大小了，每次有医生要用听诊器的时候，都一边喘一边哭，于是他自己买了一个嫩粉色的，没想到小姑娘真的就让他听，也不哭了，还让他抱抱。还好够幸运很快就匹配到心源做了移植，手术也很成功。去手术室的时候因为她太小不肯躺轮床，是他抱着去手术室的，麻晕了还抓着他的手指头没有松开。想起来，应该也上中学了吧。现在倒是成了她的玩具了，听猫听鱼缸听水管听墙壁，离谱的是电脑发热起来她也要拿听诊器听一听。
　　他的房子交付了，带着她去收房，她很认真的看完，又替他把需要整改的内容项跟交付工程师和物业一一确认好。收完房出来的路上，祝唯康忽然掏出个小盒子递到孟盈面前。她慌张又想掩饰的神情非常直观。他笑了笑，买房时候多亏你，省了不少，现在才回礼，有点晚。她暗暗松了一口气，接过来打开，果然是个戒指，但不是单钻的求婚戒指。看造型是一家知名珠宝品牌的经典款的挚爱系列，她合上盖子，对着他说，谢谢！好贵，赶快拿回家放好不要弄丢了！一边把盒子塞到包里。他原本想要给她带上，不过算了，这样就好。拉起她的手搁在自己臂弯里，一起往前走去。
　　入夏，武汉暴雨，因为长江水位过高，多处深渍水无法排出，公共交通几乎瘫痪。因为去不了公司也去不了在建项目，孟盈只能在家待着，在线处理一些工作。祝唯康为了不影响工作，差不多一周住在医院宿舍没有回家。等到终于放晴，渍水开始退去，他立刻赶回家去。推开家门那一刻，却没有听见她像平常那样招呼打招呼说你回来了。灯也都黑着，客厅没人，也没在卧室，推开书房的门，她竟睡在地上，蜷缩着身体，猫咪盘成一个圆饼饼卧在她胸前，听见了他的声音，从她怀里站起来，把身子拉的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喵喵的叫着过来蹭他的裤脚。他一手抱起猫，走到她身前轻轻坐下，拨开盖在她脸上的头发。她睡的很熟，眼圈整个又青又紫，手边放着她以前那部很老的笔记本电脑，还有光驱那种。
　　他摸了摸触控板，点亮电脑屏幕，发现光驱里还有一张CD,抬眼看了看书桌，有CD的包装盒摊开在桌上——Tarik《最初的所有》，看日期是刚发售的新专辑。iTunes开着，不知道已经循环了多少遍。心里已有了念头，他点开她的照片流。几乎都是风景，很多是他们俩一起去过的地方，一直往下翻，终于看到一张合影，是拍的一张拿在手里的纸质照片，背景是海边，两排立起来的冲浪板，她两只胳膊紧紧搂着一个男孩子的脖子，笑的眼睛眯成了月牙，脸贴着脸。两个人看起来都很青涩。再看照片日期信息，正是他在香港机场遇到她那时，心中顿时了然。
　　再往后翻，是一张男孩的单人照，面前摆着一个冰淇淋，勺子还在嘴里，镜头几乎是贴脸的距离。再没有其它的人物照片。他拿起CD封面看了看，时隔这么多年，当时的男孩样貌已经变得成熟许多，褪去了男孩的感觉，看起来清瘦。
　　合上电脑，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喊她：
　　“盈盈，醒一醒。”
　　“……嗯？我睡着了吗？”
　　“怎么睡在地上？”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本来想发个邮件。”
　　“去床上，不要睡这里，空调还开这么冷，会感冒。”
　　“知道了知道了祝医生～”
　　她站起来，又马上跪倒。祝唯康吓了一跳，马上扶住她说：不过年不过节的你行这么大礼！却被她掐了一把：压到腿，麻了。他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抱起她。
　　祝唯康脑子里曾经那个模糊不清的影子现在一下清晰起来，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们生活的每一处缝隙里，他时常看见她浏览一些音乐论坛和贴吧，挂着代理看境外视频网站，下载一些并不完整的音频文件或者看起来很模糊的live演唱视频。他身边也有迷HiFi设备的朋友，听个曲儿都要找个无损文件，相比之下她这里都是“全损文件”。他先后给她买了两款最新出的无线蓝牙耳机，可是她始终天天挂着她那个古董iPodnanao，新款蓝牙耳机只拿来开线上会议和打电话用。
　　那张专辑之后，他有意无意之间也开始看看娱乐综艺，看到他又新发单曲，上综艺栏目和访谈，还有一些电台栏目和歌友会活动。不知道是因为之前没有关注过，还是他真的沉寂了很久没出现，感觉他的曝光量逐渐高了起来，也逐渐零碎的了解到他之前走红却因为先心病逐渐淡出大众视野的过程。偶然间也发现自己一早听过他的歌，那时传唱度极高，只是自己没什么时间听音乐，从未注意过。
　　而她变得更加安静，总是一遍又一遍在循环播放那些歌，时常夜里加班，凌晨在阳台抽烟，早上看起来像一只熊猫，拿着化妆品对着镜子拼命的遮盖。
　　他忍不住要念，工作是别人的，身体是你自己的，做不完就明天再做，你看看你这次的体检报告！她却轻描淡写的说，我也到这样的年纪了，正常的。有时候他也会感到不安，那个人的一些演艺宣传活动有时就出现在附近的城市，她会不会去同他见面？他们会常常联系吗？刻意的观察她，却没有任何动静。他也有很多的疑惑，已经这么多年，她难道还是放不下吗？可是为什么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常常像被抽走了灵魂，站在阳台上的背影为什么看起来会感觉那么伤感？她知不知道我在身后这么一直看着她？如果她知道，会不会回头望向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