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薛瑾璱

69、4

　　音乐生的生活依旧那么枯燥。
　　每天两点一线地在琴房和家里来回，长夏家里有钢琴，连两点一线的生活都没有了，只剩睁眼练琴闭眼睡觉。
　　裴天泽住的离她很近，但她平时不敢找他窜门，生怕被他认为她是那种不务正业只顾玩乐的学生。
　　只能在上课的一个小时里，小心翼翼地往前试探一步，可是又太怕触碰到对方的伤痛。
　　功亏一篑更让人难过，于是只能努力去当他最优秀的学生。

　　上课是令人愉悦的，可是下课后的失落与难过吞没了她。
　　身上不禁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长夏抱着琴谱仰望着阴沉沉的天空，这到底算什么？
　　自己真的有这么喜欢他么？喜欢到......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么？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拉扯着她。
　　高兴于上课他夸她聪明，失落于他从不对她另眼相待，下课后便没了可以联系的借口，就连学习时遇到了疑问给他发信息也被他一句“等下次上课我解释给你听”打了回来。
　　不甘心，不甘心只能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
　　可是，多亏还是他的学生，她可以正大光明地留在他身边，可以像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一样，装作若无其事地撒娇，向他抱怨学习的困难，求他给予一点点的安慰。
　　她拼命学习，拼命练琴，只希望成为他所有学生中最令人骄傲的一个。
　　这样、是不是应该满足了？
　　像这样就很好，只要小心点，就不会被他发现。
　　但是，不甘心，好痛苦，为什么会这么痛苦？明明......明明，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多希望可以留在他身边，唯一的、永远的。
　　长夏愣愣地望着脚下的地砖，隐约看到地砖上的水渍，她茫然地抬头，这才发现下雨了。
　　她下意识转身想上楼，向他借一把伞，刚走到楼梯口，脚步顿住。
　　“我到底在干嘛？”
　　从这里走路回家不过十五分钟，这样小的雨，跑回家就是了，下课已经这么久了，还特地回去借伞，显得更加别有用心了。
　　这样小心翼翼的别有用心，连她自己都讨厌。
　　“我究竟在干嘛？”她皱起眉，懊恼地反复询问自己。
　　这样是不对的，她想。
　　于是将琴谱收进怀里，淋着雨走回家，脚步却慢得离奇，就好像，只要走得慢一点，裴天泽的脸就会出现在窗边，他会担忧地望着她，让她上楼避雨。

　　这种折磨无穷无尽，长夏唯一的快乐剩下每周六十分钟的课程。这六十分钟以外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格外难熬。
　　于是只能寄托在唯一的钢琴上面，期望着、盼望着，他能听懂她的琴声。

　　天泽满意地合上琴谱，想到各大学校申请日期临近，便问道：“你进步很大，有想过考哪个学校么？”
　　他博士是柯蒂斯音乐学院毕业的，长夏追随他，自然也想去柯蒂斯，但她不敢说，生怕说自己想考柯蒂斯，他会嘲笑她对自己没什么清楚的认知与定位。
　　天泽见她不说话，悠悠地说道：“应该考虑一下了，虽然你跟着我学琴时间还短，但是你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虚度光阴。我看你从国内退学，研究生学历也中断了，虽然不知道你为了什么，但是没有读完的学历咱们还是要继续补完的，对不对？”
　　她盯着他上下翻腾的嘴唇，原本严防死守的大脑突然开闸一般，她脱口而出：“柯蒂斯！”
　　天泽一愣：“你想去柯蒂斯？”
　　长夏嘿嘿地笑了一下，心虚地挠了挠头：“我的程度果然还是不行吗？好像有点自大了哈......其实别的学校也行......”
　　“我没有觉得你不行。”天泽反而很认真地回忆着柯蒂斯音乐学院的入学考试要求，“只不过考柯蒂斯的话，我们两个都要好好加油才行。”
　　——她虽然看上去像是应试教育系统里学习出来的普普通通的优秀学生，她并不是摇光那种，一眼就能认定拥有特别天赋的孩子。
　　但天泽敢肯定，她只不过被长期的应试教育埋没了而已。
　　她原本就是璞玉，只不过在等待能慧眼识珠的人。
　　柯蒂斯，会很难，但不至于没有一点希望。
　　天泽的建议让长夏吃惊，她呆呆地望着他，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没信心吗？”天泽挑了挑眉，金色细框眼镜将他的眉眼衬得越加柔和，他的神情在那一刻温柔地超越了师生，这种过分的柔情让长夏一时愣住，“可我觉得你可以。”
　　心脏像洁白的纸张，被揉成小小一团，细微的疼痛钝钝地从胸口蔓延开来，挤满了胸腔。
　　她来美国后，曾经多次质疑自己的选择究竟对不对，这样孤注一掷地来了，最后若是一场空，不知道自己究竟会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不管是天泽也好，学校也好，她都害怕。可是现在有这句话在，她便再也没有后悔了。
　　她长舒一口气，用力地点头：“嗯，我可以的。”

　　他们开始了以考柯蒂斯为目标的考前训练，只不过天泽的要求是让她在备考柯蒂斯的同时，准备其他保底学校的考试。
　　她增加了上课频率，与天泽越来越熟络，甚至偶尔会调皮地喊他“小裴老师”。
　　天泽抚额轻笑：“小裴……老师……挺新奇的！”
　　“所以之前大家都是规规矩矩地叫你裴老师么？”
　　天泽笑了笑，神情愈发温柔，声音也渐次低沉了下去：“也不是，有人直接喊我名字的……”
　　......
　　长夏刹那间明白了那个人是谁，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像站久了一般头晕地厉害，她稳住身体，微笑着问：“那个人也是你的学生？”
　　“可以算是，也可以算不是，确切的说，是我死皮赖脸求她当我学生的。”天泽无奈地笑了，“那个时候年轻不懂事，还害得她挨了导师的骂。”
　　长夏垂下眼睑，乌黑的眼珠子灵动地转了一圈，她的手指紧紧抠住裤子后又松开，她让自己尽可能看上去无所谓的样子：“那她聪明还是我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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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说在她预料之中的沉默。
　　或是比沉默更加难以忍受的尴尬。
　　她还是说出口了，怎么可能能忍住？那个人就算死了，也一直存在着。
　　天泽的笑容瞬间敛去，他静默，眼睛骤然失了神，怎么都聚焦不到一处。他努力想看清长夏脸上的表情，却什么都看不清。
　　许久，他站了起来，背对她，逆着光的背影看上去尤为悲凉：“今天的课就先上到这里，你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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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咯吱咯吱。
　　长夏听到了自己骨头与骨头碰撞发出心痛的声音，渐渐地，变成了森森的寒意。
　　她惊讶于自己的反应，继而变得无可奈何。
　　她抑制住颤抖的手，苦笑着，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她什么都占了，让我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猝不及防的勇敢在那一瞬间脱口而出，她几乎没有思考，就那样鲁莽地说出了口。
　　反正已经痛了，不如彻底一点。
　　裴天泽的瞳孔瞬间放大，他瞪向她，见她只是低着头苦涩地笑，便也别开头，假装迟钝地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长夏收走钢琴上自己的琴谱，向他弯了弯腰，恭敬地说道：“裴老师，下周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