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马路达

4、第 4 章

　　期考结束后的第一个周五晚上，是一中定期召开学生大会的时间。会上，校领导会对成绩优异的集体和个人颁奖，随后就是冗长的领导讲话、总结和动员。

　　林晓站在台上等着领奖，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舞台专用的照明灯依旧亮得刺眼，她不由地低头看向台下。

　　“你在看什么？”身边的方茹小声地搭话。

　　方茹选科是物理方向，目前在物理类实验班，她分科后成绩大起大伏，可她自己却没心没肺，可怜班主任老刘每次看她成绩都得提前吃降压药。

　　方茹这次属于考得好的一次，她顺着林晓的目光也看向台下黑漆漆一片的人头：“你每次到这种场所就东张西望的，在找谁吗？”

　　“啊？”林晓有点摸不着头脑，低声回应：“没有啊？”

　　这个会场很大，台下座无虚席，连成一片漆黑的颜色。台上领导正在给学生一个个颁奖，台下的学生们趁此小声议论，悉悉索索的黑色人群，如夜幕下涌动的汪洋大海。

　　这种情况，能找到人的都是狙击手水平，她能找谁。

　　林晓轻轻一笑，转眼撞进一双清澈的黑色眼眸。

　　她怔住了。

　　“怎么没有啊，爷看见好几次了，你到底在找谁啊……”方茹还在那喋喋不休。

　　林晓瞳孔微微颤动。

　　苏浩在台下静静地看着她。

　　苏浩看了很久，他觉得照在林晓身上的那束舞台光，应该是整个会场上最耀眼的。

　　*

　　方茹觉得林晓今晚有些奇怪。

　　她首先是在领奖台上突然发呆，随后领完奖后还把奖状塞给自己，说之后再来拿，最后也不说去哪就跑得没影了。

　　不过看她跑得那么着急的样子……

　　“应该是肚子疼上厕所吧？”

　　方茹回到自己的座位，抬头，秃得很有特色的卢校长正在清嗓子：“咳咳！”

　　卢校长捋捋头顶的发尾，说：“接下来我简单讲两句。”

　　好了。

　　领导发言得一小时起步了。

　　方茹想，还不如刚刚和林晓去厕所呢。

　　但林晓并没有去上厕所。事实上，林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按流程回班……她只是看见了苏浩，只是有种预感。

　　林晓从后门偷溜出会场，人声和灯光都落在身后。会场外，有一块空旷静谧的室外运动场，夜空的流华照耀在光洁的地面上，泛起温润的光。那个坐在月亮下的少年转头看向她，月华就洒在他的脸上。

　　林晓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有一种预感。

　　“林晓。”少年轻轻地张口，他拍拍裤子，从地上站起，径直向她走来。

　　果然。

　　他在等她啊，她想。

　　苏浩停留在林晓身前，白色的校服衬衫被勾勒出一圈银边，黑色的影子挨着她洗得发白的鞋子。黑影突然弯曲，林晓发现苏浩对着她弯腰、低头，他的声音充满了诚挚的歉意。

　　他说：“对不起。”

　　林晓愣住了，随之眼泪都快要涌上来。

　　这些天来的焦躁与不安，在这一刻变成了十分具象化的情感，涌上她的眼眶。

　　羞愧，林晓想到这个词，真是羞愧。

　　自上次与苏浩不欢而散后，她一直都想找机会向他道歉。她那么自以为是地将自己的经验代入他人的人生，她高高地站在岸上，傲慢又居高临下地指责他的决定，可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为什么做这个决定，她一无所知。

　　应该道歉的人，是她才对。

　　可是……

　　可是啊！

　　有水珠滚落，打湿了地面，苏浩一怔，抬头看见林晓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对不起，我，我只是……”林晓根本止不住自己的泪水 “我只是觉得太可惜了……”

　　她的声音都在颤抖：“苏浩，你一直在跑步，我每次看见你，你都在跑步。”

　　她抬手捂住脸，呜咽着：“我一直看着你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太可惜了……”少年飞跃的样子又浮现在她眼前，他那么努力、那么执着，他在夕阳照耀下是如此熠熠生辉。

　　苏浩觉得心脏好像被人轻轻攥了一把，胸口深处难受起来。

　　这样啊……

　　苏浩仰头，月光是那么明亮而温和，一点都不刺眼，他用手掩住温热的眼眶。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在你眼中的我，也是一直在奔跑吗？

　　他心里难受得紧，只感觉莫名的情绪要从身体溢出来。

　　“林晓。”苏浩的声音都是哽咽的，“林晓，你知道吗？”

　　他低头，看着掩面小声啜泣的少女：

　　“每次看到你，我心里就会很难受。”

　　他的声音如泣如诉： “你既优秀又努力，总是积极向上。我每次看见你，我就想，这个人已经走在这么前面了，到底要去多远的地方啊，等撞上南墙就知道痛了。我自以为聪明地站在一边，冷眼看你拼尽全力的奔跑，看着你摔倒，又看着你站起，回过神来的时候，你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而我仍然停留在原地。”

　　他的嗓音低沉又沙哑：“我一直看着，所以我知道，你身上拥有的那么多美好的品质，我一样也没有，你勇往直前的样子，让我像个胆小鬼。看见你，我就心里烦闷。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的。”

　　他说：“我是嫉妒你的。”

　　林晓愣住了。

　　他低头，深深看着她的眼睛：“林晓，我好嫉妒你。”

　　说出这句话后，苏浩感受到心中那股一直憋闷的气，终于消散掉了。

　　他从未觉得心里如此轻松。

　　他看见林晓愕然呆愣的模样，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苏浩微微弯腰，用衣袖擦去少女眼角未干的泪珠，不禁扬起嘴角：“林晓你知道吗？有人告诉我，嫉妒这种感情在另一种层面来说，就是憧憬。”

　　林晓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月夜是如此温柔。

　　或许是受到这种氛围的影响，也或许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苏浩感到自己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柔软过，他的神色在明月的流华下安静又祥和。

　　林晓听见少年温润悠扬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他说：“林晓，要不要和我做个约定？”

　　她抬头就望见。

　　今夜的月光，

　　是如此的动人。

　　*

　　伴随着阵阵热烈的掌声，学生大会结束了。

　　回去的路上，林晓去找方茹拿了奖状。

　　方茹担心地问：“你中间上厕所上了蛮久啊，是不是肚子不舒服啊？”

　　林晓脸上飞过红霞：“没有，有点事耽误了。”

　　“什么事？”

　　林晓很感慨：“感觉交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啊。”

　　“啥……？”方茹摸不着头脑。

　　另一边，章平看着苏浩那张月光下的帅脸，额角不停地抽搐：“你再说一遍，你对林晓说了啥？”

　　苏浩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说，我不会再放弃田径运动员这个梦想了，我和她约定了共同向梦想努力。”

　　苏浩很感慨：“感觉找到了良师益友啊。”

　　他一转头，看到章平一脸便秘的表情，苏浩有点不满：“你怎么回事？”

　　章平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问：“我可能刻板印象了，我问你，你谈过恋爱没有？”

　　“没有啊。”苏浩一脸疑惑，“问这个干嘛？”

　　“那么多女生向你表白，你一个都没谈过？”

　　“我又不喜欢她们，当然是礼貌地拒绝了。”

　　章平扶额。

　　完蛋。

　　“什么啊？”苏浩埋怨。

　　章平看着他一脸无知的表情，感受到了深深的无语。这小子，顶着一张这样的脸，却是母胎solo，迟钝到令人发指。

　　“到底怎么了？”

　　“……”

　　若干年后，章平还深深记得今天的夜晚，夏季的夜幕闪烁又美丽，星月相印，熠熠生光，皎洁的月光照耀在苏浩那张傻了吧唧的脸上。

　　*

　　也是在这个星月夜。

　　少年伸出手。

　　“林晓，我们顶峰相见。”

　　他们握手，留下约定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