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马路达

5、第5章

　　今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是足以记入一中校史的一年。

　　公布高考成绩的那一天，一中校门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无数烟花腾空而起，绚烂无比，热闹十足的声音吸引了周边的居民，课堂中的学生也纷纷探头外望。

　　截止查分当天，学校共查出两名高分屏蔽生。晚上，有关高考情况的简报就出现在了一中同事群中：

　　“各位同事，目前各班高考成绩汇总完毕，现将本届高考成绩通报如下：本科上线率92.2%，在全市所有学校中排名第一；特控线上线率60.8%，在全市所有学校中排名第一；其中历史类林晓、方致远进入全省前20名，有望进P大。感谢全体教职工的辛勤耕耘和无私奉献！”

　　夏日炎炎，伴随这份高考捷报，整个学校都沸腾起来。头顶上只有一小片发丝的卢校长，在周一早晨的讲话中慷慨激昂：

　　“本届高考成绩，离不开上级领导的关怀，离不开我校正确的育人理念，离不开全校师生的共同努力！”

　　当天台下的师生，心潮澎湃无比，一半是因为这辉煌的佳绩，一半是因为发现秃子也可以怒发冲冠。

　　暑假愈接近末尾。时光荏苒，流沙飞逝，带着毕业生的青春奔向远方。

　　1班班委根据班上同学们录取的大学制成了蹭饭地图，在班级聚会上分发给了每一位学生，往日朝夕相处的人如今分布在地图上的天南海北，所有人都知道，离别的时刻即将来临。

　　聚会祥和的氛围悄然改变了，尹娜娜挂在林晓身上大颗大颗地掉着眼泪，她和悄悄交往的男朋友填报了同一所大学，学校在一个舒适的南方城市，有阳光也有大海，只是离林晓的北京十万八千里。此去经年，真是她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林晓在北方的寒夜中四季如春。

　　林晓安慰着尹娜娜，离别的愁绪也在她胸中蔓延。

　　班上的气氛变得低沉，于是班长站起身来，他抹抹眼角，大声道：“好了好了，咱们别搞得这么感伤了，今天大家聚在一起要开开心心的呀。”他四处瞅瞅，决定牺牲班上的显眼包转移话题：“话说，有件事我一直想请教我们东哥。”

　　刘东一米八的大高个，正眼眶微红伤感中，突然听到台上的班长大声地问他：“东哥，听他们说高二时反抗找事王的革命是你带的头，是真的吗？”

　　话音刚落，大家就齐刷刷地看向刘东，沐浴在同学们或疑惑或崇拜的目光里，大个子满脸通红地用他那浑厚的嗓音道：“当时找事王在生物走班课上骂人，我趴桌子下捡笔，一抬头把桌子给掀了，结果其他同学以为我揭竿而起了……”

　　周围的人恍然大悟：“所以生物走班的同学们就跟着你一起掀桌子了？”

　　“嗯。”刘东缩了缩脖子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天下苦找事王久矣。”

　　全班疯狂地笑起来，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大事，竟然是这么一桩乌龙。

　　尹娜娜本来抱着林晓流眼泪，结果笑出了个鼻涕泡。

　　她边笑边拍打林晓：“晓晓他们怎么这么搞笑啊哈哈哈。”

　　“擦我身上了啊，脏死了。”林晓嘴里埋怨，可眼睛笑眯眯的，哪有一丝嫌弃。

　　“对了对了！”又有同学开始忆往昔：“你们还记得秦老师让远哥分享经验的事吗！”

　　“我记得我记得！”林高蹦跶起来，“当时秦老师让远哥分享下写高分作文的技巧，远哥是这么回答的。”他模仿方致远当时单手撑住下巴的模样，声音低沉地说：“远哥说，老师，写作来源于生命的经验，没有经历过的人是写不出这样的作文的。”

　　就坐在他对面的方致远：“…………”

　　班上的同学都要笑死了，林高蹦跶到方致远面前，深情地说：“远哥，我以前和你不熟的时候以为你是个自诩长得帅成绩好的装逼男。”

　　方致远拍掉他靠近的手，咬着后槽牙问：“现在呢？”

　　林高继续深情道：“现在我发现你就是个长得帅成绩好的装逼男。”

　　“我可去你的吧！”

　　所有人都要笑翻了。

　　林晓笑得眼泪都要出来。同学们纷纷说起以前的趣事，聚会气氛越来越活跃，林晓向尹娜娜示意要去下洗手间，对方捂着肚子冲她摆摆手，笑得根本说不出话。

　　林晓出了包房的门，上完厕所洗完手，出洗手间就碰到了方致远。

　　“远哥，您请。”林晓调侃地侧身相让。

　　方致远笑笑：“去你的吧林晓。”

　　林晓笑而不语，准备回包房，方致远却在身后叫住了她。

　　“林晓。”

　　林晓转身，看着他。

　　方致远却有点不好意思似的，他挠挠头，白净的肌肤泛了一点红：“林晓，我们，我们好像都在P大呢。”

　　“？”
　　林晓满头的问号。

　　这个暑假，一中把他们两个P大生宣传得天知地知人人尽知，这人难道失忆了？

　　看着林晓疑惑的眼光，方致远有些尴尬地咳了下，他低低头，声音有些低沉：“我想说声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有现在的成绩。我从来没想过我能考上P大，你应该也没有想过……”

　　“为什么没有想过？”

　　方致远一怔，他抬头就看见林晓紧缩的眉头，他有些怔怔的：“你，你以前就觉得我能上P大？”

　　“当然啊。”林晓满脸的疑惑，她有些莫名其妙地说：“大哥，我有段时间拼命地学习只是为了追上你的起点。我甚至觉得，有朝一日我要是能超过你，我就有上P大的可能了。”

　　头顶的白炽灯照在方致远漆黑的发梢上，在他的背后投下一片阴影，他静默着，随后还是问了句：“真的吗？”

　　林晓看了看他的脸。

　　她觉得此刻的方致远真的不像方致远，于是她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当然是真的，你那么聪明又那么勤奋，我都看着的，大家也看着的，”

　　她转身准备回包房，又想到什么似的回头：“就是爱装了点哈。”

　　方致远终于轻笑出声。

　　他说：“去你的吧，林晓。”

　　林晓进包房后，方致远也没有进洗手间，他独自站了好一会儿。

　　“好喜欢……”

　　方致远闻声猛地回头，发现身后是晚到的小李老师。他擦了擦心里的汗，这可是个猛人，他可不敢招惹，于是他挂着笑问：

　　“李老师你到了啊，刚刚你说了什么，我没太听清楚，有什么吩咐吗？”

　　小李邪笑起来：“没什么，我自言自语呢。”

　　“哈哈，这样啊。”方致远陪着干笑几声。

　　方致远给小李带路去班上的包厢，正给她拉门，小李却突然出声。

　　她抬头，满眼都是了然的笑意：“远哥，喜欢是要说出来的。”

　　“傲娇在现实中可是会一败涂地的哦。”

　　方致远白净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小李走进包房，头也没回。

　　方致远抬头，一眼就看到林晓望向这边亮晶晶的目光。

　　没关系的，他想。

　　反正他和林晓在一个学校。

　　他们的时间，还有很长很长。

　　欢呼声随着小李迈入的脚步骤然爆发。

　　*

　　班级聚会结束后，林晓和尹娜娜几个女生约了一起市中心citywalk。

　　市中心都是商场，人潮涌动，又值暑假，更是人山人海，热烈的阳光根本无法挡住人们疯狂购物的心。

　　“你们现在在哪？”林晓给尹娜娜打电话，刚刚她被人群挤散了，非常不幸地独自掉了队，“现在人太多了我没看见你们了。”

　　尹娜娜知道林晓是个路痴，她在电话那头大声地喊：“你千万别动，别动！你还没过斑马线是吧，我们过来找你。”

　　“那我在刚刚的路边等你们。”

　　“好，待会儿给你打电话。”

　　林晓挂了电话，站在硕大无比的路标下面。

　　阳光璀璨而热烈，人群熙熙攘攘。

　　红灯亮起，人群被切断，五颜六色的汽车川流不息。

　　好热，林晓站在路标的阴影下，感受着季夏的炙热，偶尔一丝微风吹过，带来一丝清凉。

　　手机铃声响了。

　　林晓迅速接通电话：“你们到了吗？”

　　电话那头没有回应，可能是她身边的人群过于嘈杂，于是林晓大声地喊道：“娜娜你们到哪里啦？我快热死啦。”

　　耳边却传来一阵轻笑，那笑声爽朗又清澈，听得林晓的身体微微一震。

　　那是十分熟悉的声音，但不是尹娜娜的声音。

　　“林晓。”
　　“抬头看。”

　　起风了。

　　越过斑斓的车流，在斑马线的对面，少年清澈透亮的黑色眸子，照着璀璨的烈阳，就这样映入她双眼。

　　车水马龙。

　　唯有少年柔软的黑发缠绕着风。

　　他好像，晒黑了点。

　　林晓想。

　　*

　　苏浩趁着训练的间隙从北京回了趟家，也约了朋友出去聚一聚。

　　他们在市中心的商城逛了逛，玩了会儿电动游戏，随后就坐在某巴克休息，还点了很火的当季新饮品。店内窗明几净，空调也开得很足，阳光照在脸上都带着丝丝凉意。

　　“你怎么回事？”从见面起，章平就一直用疑惑不解的眼光看着他。

　　“你才怎么回事？”苏浩不解外加不满，“咱们很久不见了，约你你还有意见？”

　　苏浩一脸奇怪地盯着章平，章平愤愤不平地瞪回去。

　　两人都心想对方是不是有点毛病。

　　“我说。”章平还是坐不住了，他有点很铁不成钢的模样，“你联系林晓没有？”

　　苏浩心里微微一动，随后有点明白了：“我联系了呀，她高考成绩出来我就给她发信息恭喜了。”

　　苏浩发现对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这个二愣子！章平扭头，随后咬着牙提醒道：“你知道方致远吗？”

　　苏浩摇头。

　　章平深吸了口气：“就是高二有次学生大会发言的那个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男的。”

　　苏浩终于恍然大悟。

　　“这个男的，和你一样。”章平在心里揣度了下措辞，“他好像也很憧憬林晓。”

　　“………”

　　苏浩不吭声了，静默了好一会儿。

　　终于有危机感了吧，章平转头看向苏浩，正准备提醒他尽快联系林晓培养下感情……

　　“……你笑什么？”章平无语。

　　“啊？”苏浩用手捂住不禁扬起的嘴角，“没有啊，我只是觉得……”

　　他虽然捂住了嘴，笑意却从他眼中溢出，苏浩一双明眸弯成了月牙儿：“我只是觉得，不愧是林晓啊。”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骄傲，那么的自豪。连章平都不由地被他欣慰的情绪所触动。

　　“真的，不愧是林晓啊。”

　　苏浩止不住地重复，他是如此真挚地为林晓能被他人认可与喜爱而感到高兴。

　　他爱着那朵花，却不会将花摘下。

　　活该你小子受欢迎啊，章平想。

　　“啊。”

　　“怎么了？”

　　苏浩看向玻璃墙外，呆呆地说：“是她。”

　　车路对面，林晓站巨大的路标下，无数的路标箭头指在她身上，这戏剧的立牌效果似乎都在和苏浩强调：

　　看啊，是她。

　　章平顺着苏浩的目光向外望去，他愣了一下，望了又望，随后转过头问：“谁？”

　　在章平的目光下，巨大的玻璃墙外，是一片人山人海。

　　*

　　时间回到现在。

　　隔着一条川流不息的车道，林晓看见了对面的苏浩，他晒得黑了点，好像还更高了点。久别重逢，她的内心却异常的平静。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对着电话那头问。

　　好久没听到林晓的声音，苏浩不由自主地笑了笑：“昨晚。”

　　他想了想，接着说，“看了你的朋友圈，今天是1班的同学聚会吧？”

　　“嗯，已经结束了，我和朋友出来逛逛。”林晓回答，又说，“你们是休息吗，什么时候要回去？”

　　“嗯嗯，训练太久了教练让大家休息几天。”苏浩想了想，“下周估计就走了。”

　　“这样啊。”

　　“是啊。”

　　…………

　　五色缤纷的车流穿梭不息，人群摩肩接踵，偌大繁杂的世界，只有风，横亘在他们之中。他们望着彼此，沉默下来，只听着手机里的呼吸声。

　　好安静。
　　苏浩想，好安静。

　　他对着手机轻轻地说：“林晓，我之前是在微信上祝贺你，现在我想再次恭喜你。”

　　那声音轻柔又有力，在林晓心里泛起一阵涟漪。她听见他说：“林晓，恭喜你考上了P大，你那么努力，终于得偿所愿。”

　　林晓心中尽是感慨：“你也是，我也要恭喜你。”

　　手机对面的人轻笑起来，苏浩笑着说：“你知道吗，林晓。我一点都不惊讶你考上了P大，我当时只是在想，不愧是林晓啊。”

　　风撩起他柔软的发，也拨动着她心中的涟漪，他的声音就萦绕在风中。

　　于是她回应着那股温柔的风：“我也是，你考上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

　　苏浩笑出声来，他觉得心情真好，真愉悦。

　　他看着对面的林晓，风撩动着她的发丝、她的衣摆，他感到自己身心都变得轻盈。苏浩突然想问问林晓考上P大之后有什么打算？他们未来的路毕竟还有那么长。他又突然想起他们以后都在北京，不知道能不能偶尔聚聚？

　　于是，苏浩对着手机说：“林晓。”

　　“嗯？”

　　“我喜欢你。”

　　红灯熄灭，切断车流。

　　随着斑马线两头亮起的绿灯，人群流动起来。

　　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却掩盖不住林晓如擂鼓般强烈跳动的心。

　　他说什么？

　　苏浩说了什么？

　　苏浩也征住了。

　　啊……

　　原来如此。

　　人流涌动，越过黑压压的人潮。

　　苏浩的目光牢牢锁住林晓，他的心中变得一片透彻。

　　这样啊，他喜欢她。

　　原来如此。

　　于是苏浩握紧手机，坚定地说：

　　“我喜欢你，林晓。”

　　字音落地的那一瞬间。

　　林晓感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

　　在夏季的末尾，市一中又迎来了一批新生。

　　校园内人声鼎沸，夹杂着蝉鸣，宣告着人们高昂激动的情绪。

　　斑驳的树荫下，两个女生兴奋地讨论着学校今年辉煌的高考成绩。

　　“话说，我们以后也能考上P大吗？”一个女生问。

　　“你想考吗？”另一个女生回应道，“我之前看林晓学姐在采访中说，做事情只要问自己想还是不想，你想考吗？”

　　“嗯，想考。”

　　“那就应该没问题吧。”

　　少女们的声音逐渐隐没在不止的蝉鸣声中。

　　骄阳似火，盛大的青春，也似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