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四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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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是产丝的地方，县城最大的丝厂，当数光华丝厂和流云丝厂。
虽然这两家丝厂平分秋色、旗鼓相当，但城里上了年纪的老人都知道，20年前城里只有流云丝厂。流云丝厂是丁家的产业。
地势最好的桑田、祖传数代的工艺、几代效力于东家的顶尖织造师傅，再加上从事贸易的洛秋一家不断从英国购回西洋机器和技术，他们家的丝绸，一直盘踞着业界鳌头。只可惜，这样大的一份家业，到了丁世轩这一代手里，却找不到一位男性继承人。
丁香是这家唯一的女儿。丁世轩希望将她培养成最好的女人，以此招到一位最好的女婿，将他家祖传的丝厂发扬光大下去。这一切，原本已经很近了。就在他千挑万选女婿人选的时候，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精心的养育的女儿，竟然大胆地离家出走，在短短的一个上午里，违反了过去一切的禁忌。
“跪下。”丁世轩看着湿衣服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儿，冷冷地命令道。
然而，就在丁香动了一下的同时，洛秋一把从旁搂住了她的肩膀，像是把她护在自己怀里一样，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跪下——”丁世轩严厉地盯着女儿“来人，拿戒尺来。”
“姨父，这是要做什么？我跟丁香只是做了所有年轻女孩儿最常做的事，只是出门去玩一会儿，难道我们连这点起码的自由都没有了吗！”洛秋眼看管家将一杆黑漆漆的戒尺递了上来，将丁香搂得更紧，摊开了手掌挡在她面前“是我带她出去玩儿的。如果你一定要罚，就罚我好了。”
“你要的公平和自由不过是自私的任性。如果你还知道什么叫责任，就不会漠视别人的担心带着你妹妹瞎胡闹。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出去，去找那些闹事的学生，跟他们疯在一起，成天吵吵嚷嚷地到大街上抗议。”丁世轩不以为然地抬抬眉毛“没意义的，洛秋，光靠嚷嚷是救不了国的。国家之所以被欺负是因为我们穷我们没有本事——只有实业才能救国。我们家的丝厂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多想能有一个留过洋的亲人来帮我，帮我把流云丝厂祖传的手艺跟外国机器结合在一起，超越外国那些纺织厂，反过来让洋人求我们。”丁世轩眼中流露出失望：
“可惜啊，你是个女孩。不然的话，我就把丁香许给你了。她是我的女儿，关系到丁家的将来，我不能让她跟别人一样。”
她抬眼看着丁香说：
“从小我没打过你，你也一直循规蹈矩。这次我不打你，可我要你明白，你若犯错，会给其他人带来怎样的后果。”说着，丁世轩伸手接过戒尺，起身走到洛秋的面前。
就在这时，从旁飘近的一抹白影挡在了两人中间。
“娘……”丁香小声地叫了一句。
丁世轩看着妻子不冷不热地脸，心头的怒火像是突然被一盆冰水浇过，冒烟的灰烬里是丝丝的阴湿。他反手将戒尺丢给管家，重新在太师椅上坐下，嘲讽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周可琴轻轻低下头，看向一边：
“孩子们累了，应该回屋去换衣服。”
“她们犯了错。事情错了，就必须有人承担。”丁世轩似乎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我会承担。”周可琴轻描淡写地答应着。
“二姨……这是要做什么？”
“衣服湿了。回屋换吧。别着凉了。”周可琴像是听不到一般，淡淡地说着，慢慢卷起袖子，瓷像一般静默地伸出手去。丁世轩看着她嘲讽地一笑，举起了手中的戒尺。。
“二姨！”
伴随着洛秋吸气的声音，漆黑的戒尺高高地挥了下来。“啪”地一声在面前响起，她本能地一闭眼，睁开眼时，却惊讶看见丁香伸手垫在周可琴的掌上，五指紧紧地握住了落下戒尺，憋红的脸上无声淌下两行眼泪。
“你……”丁世轩一时愣住。
“丁香，快放手……”周可琴见状，突然间失去了冷静，她发疯一样地扑上去，去掰丁香的手指，但是费了半天劲也没能把戒尺扯下来。而丁香的指缝，却在拉扯中慢慢渗出了鲜血。这时洛秋才发现，原来那把戒尺的边沿竟是像刀刃一样锋利。此时周可琴
“我认错。这事跟娘没有关系。”丁香一松气，身子颤抖地靠在洛秋怀里。洛秋赶紧用自己的手帕包裹住她的伤口，扶着她跑出了房间。
※
幽静的厅室里，洛秋将留声机的探针移到旋转的唱片上。伴随着轻微的“吱吱”声，缠绵的舞曲就在屋子里回响了起来。合着慢四步的拍子，头顶上的西洋水晶吊灯轻颤闪烁，照亮倚在罗汉床上的丁香。
她轻轻抬起露在床边的腿，踢掉了脚上的绣花鞋。洛秋在她脚边跪下来，举起她的一只脚，把高跟鞋穿在她脚上，然后，又举起她另一只脚，将另一只高跟鞋也给她穿上。然后拉着她站在地毯上，一手托起她缠着纱布的手，一手搭上她柔软的腰肢，合着缠绵的拍子，带着舞步生疏的她，轻轻起舞。
“四步是最简单的舞，一下就能学会。手搭着我的肩，抬起头来，感觉我要带你去的方向。肩膀，是传递感觉的地方。当你和你的舞伴能完全靠肩膀来指挥脚步，空出双眼来眉目传情的时候，就是默契的开始……一，二，三，四；一，二，三，四……”洛秋的拇指轻轻滑过她手心的纱布，在她耳畔轻声低语“就这样慢慢地跳，忘记你手上的疼。”
“我的手不疼，我的心里也很高兴。因为我可以保护娘，也可以保护你。”丁香抬起清澈的眼睛对着她笑“我们还可以再逃出去。去云烟楼看戏，我带你认识杜光则。”
“那个唱戏的男人？”洛秋有些失落地停下舞步，不耐烦地倒在罗汉床上伸了个懒腰。
“恩，他其实一点儿都不凶，他人挺好的……”
“丁香，你太纯真了”洛秋伸出手把她叫到对面躺下，伸手捧着她的脸静静地端详“你不知道院墙外是个怎样的世界，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在上海，我亲眼看着自己的同学被蹂躏。我骂人，我打人，我组织了所有的同学上街游行，可是我失败了。我救不了他们，我害得其他同学被抓进了巡捕房，而我却在家人的保护下被送到这里。我以为不想逃的，我真的不想逃……可当我在云烟楼门口，看到那些学生在街头游行的时候，我才发现，囚禁我们的不是这个家，而是这个世道。国家要完了，可他们还在戏台上唱着让人沉迷的款曲——他除了戏，什么都给不了你。”
“有戏还不够吗。”丁香的笑容清澈而纯净。
“不够！人生怎么能够只有戏呢！我想看你自由看你幸福，我想看你得到一份真正的爱而不是虚无飘渺的戏。”
“爱？”丁香一脸认真地看着她“什么是爱？”
“爱……是一种不讲道理的喜欢。有时候，它会悖逆常理、违反人伦。就好比……”洛秋抚摸着她柔软的脸颊，眼神中带着复杂的忧伤“如果我爱上你……”
“你是我姐姐，喜欢我就是不讲道理吗？”
“那不一样。你不懂。”洛秋抬起下巴，轻轻地吻在了她细腻的额头上“我宁可……你永远都不要懂。”
“你和他说我不懂……”丁香伸手抱住她，把头埋进她的胸口里“我多希望，我能懂得多一些……”
洛秋看着头顶炫目的水晶吊灯，搂着她轻轻闭上了眼。叹息淹没在留声机的乐声里，紧闭的闺房中，飘着黄花梨淡淡的香。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四步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