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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华人新年 ...

  •   圣诞夜的狂欢尽头是跨年,在那之后,华人圈就要动起来。
      除夕这天傍晚,阮语刚结束听力中心義工工作就收到成琳刚抵达她在法拉盛日租套房的消息。
      她看了下时间,刚上完课的小男孩正咬着手指坐在她面前等着玩课后小游戏,就算母亲在外头频频催促他依旧稳如泰山一动也不肯动。
      阮语笑了下,打开手机,在小男孩面前舞动下十根手指头,随即跟着音乐唱起《勇气大爆发》。
      三岁小男孩刚刚植入人工耳蜗,对世界的声音还很陌生,唯独对这首歌特别有反应,节奏一下,短短的十根手指熟练地爬上阮语的脖颈处,大眼盯着她的唇,感受声带震动,竟然咿呀咿呀以含混的嗓音跟着唱起歌。
      一旁的小孩妈妈是华裔美籍聋哑人,紧紧攒住手机看得眼眶泛泪,在课程结束后握住阮语的手,不断以杂乱的手语表达感谢。
      阮语摇摇头,以中国手语回应,关上教室的灯与空调,将母子送到法拉盛缅街站地铁口,才转身走回日租套房。
      路上那名母亲不断回头,弯曲着双手拇指不住往下点,像是两个胖胖的小孩在朝她鞠躬。
      她笑着挥手回应,甚至学着小孩跳两下,逗得小男孩咯咯笑。
      因为身处曼哈顿最热闹的唐人街,身旁往来的华人面孔特别多,那名母亲娇小的身影与她的中国手语常常让阮语在恍惚间想起田言。
      想这么些年过去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申请上人工耳蜗的补助,不知道她语训到什么程度了,能否发出正确的音节,能否喊出自己想喊的名字了?
      偶尔她还会想起吴迩,想他手语还是打得那么快那么漂亮吗?
      想他一切还好吗?
      想他会不会偶尔也想起她?
      留给他的那一张银行卡一次都没有动用的讯息通知,一开始她还抱持着一点念想,后来从方媛口中才知道,他直接拿去银行通报了挂失。
      她想,也许对他而言,她就跟那张卡片一样,物归原主后,也就不用再牵挂。
      回到日租房,成琳已经带着大包小包从华人超市买来的火锅底料塞入房间里不怎么大的冰箱里。
      推开门,成琳已经端了一口锅,反客为主在吆喝大家吃饭。
      屋子里聚集了左邻右舍的华人,大家分别来自澳门、香港跟新加坡,对着火锅有着相同的情节。
      一口鸳鸯锅摆上卡式炉,闽南语、客家话、粤语、普通话再也没有隔阂。
      只有这个时候她特别想念家,这是在异乡过了几个春节后才会有的感触。
      为什么西方世界的唐人街里的过年气氛总是这么热闹夸张?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一阵锣鼓喧嚣后,一锅乱炖的食物下肚,嘴里哗啦啦一串恭喜发财红包拿来,消停后一同趴在窗边听外头鞭炮声隆隆,就暂时把异乡生活的思乡给填满。
      饭后方媛来了电话,她跟远在地球另一端的母亲说了新年快乐,同时再一次申明没毕业前不打算回国的打算。
      这几年她是真的很拼,别人的假日,她学习,别人的节日,她也学习,别人亲亲我我,她还是学习。
      别人问她干啥拼命,富家女跟人争取什么奖学金,她也是一本正经回,学习使我快乐,学习令我找到生命的意义。
      此话不假。
      她想快一些、再快一些,学得一技之长,拿到了立命的根本,然后,回到有他的城市。
      吃饱喝足大家都倦了,一个个跟葛优一样懒洋洋摊在沙发上玩手机的玩手机、打盹儿的打盹儿,打电话跟家里人拜年的拜年。
      这是华人专属的节日,自然有华人特有的仪式。
      成琳开了几小时的车来一趟,怎么肯善罢甘休,加上又是热闹的农历年,提议去楼下的酒吧喝杯酒,打场球。
      结果大伙儿饱后困,附和的只有长期失眠的阮语。
      除夕夜的法拉盛绝对是全纽约华人密度最高的地方,楼下酒吧里一位难求,但是阮语这一年多来跟着听力中心的学长姐来过很多次,甚至店老板家那位来自台湾带着助听器的老奶奶都是她打球的好伙伴,没可能在除夕夜搞不到一个空位。
      果然一推门,体格壮硕的店老板一看她出现在门口,酒吧老板立马高举双手吆喝起来,“各位,胜利女神来了,大家注意让道!”
      高分贝的吼音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开来。
      成琳本来还高高兴兴嚷着她今晚赢球了要请她去Club A Steakhouse吃一顿,没想到一进店,兴致高昂的表情一下就安静下来。
      “怎么了?”前方的路忽然被挡住,阮语推了她一把,伸长脖子去看,“怎么不走了?”
      今晚在这相聚的大多是华人,因为是新年,即便外头是零下负一度,还是丝毫不影响室内的火爆气氛。
      有不少客人陆续要进店,在后头声声催促下,成琳不得已只得先侧身一步让开通道。
      这一让,阮语就看见让她停格的人了。
      纽约寸土寸金,法拉盛的房子也不例外,位在地铁站附近的酒吧不大,球桌只有两张,一张花式,一张斯诺克。
      但因为地点好,人潮多,每晚聚在这打球的人特别多。
      当然,来赌球的人也多。
      此时人群大多围绕在斯诺克桌旁,跟着一名身材高大的东方男子说话。
      那男子手里正抛着一颗红球,随着说话的节奏抛高又接住。
      在法拉盛要遇到同胞太容易,可是要遇见一个深爱过的人却远比爱上一个人的五亿分之一机率更难。
      阮语下意识瞥向成琳。
      她显然也在第一时间看见了,慌慌张张的低头要往旁边躲。
      认识那么多年,阮语没见过她这副胆小的模样,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心慌意乱,甚至很快红了一圈眼眶。
      一颗心顿时感慨万千,甚至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隐隐发疼。
      她还没有跟谁久别重逢,即便她一直在等着这机会,可是却意外提早感受到那份心痛。
      原来是这样的啊。
      即便是那人目光清澈静静看着,思念就会跟着疼痛蔓延到心口深处,钻心的酸与疼。
      怎么就遇上了?
      正犹豫是不是要撤退,高澜斌已经注意到她们。
      他抬手制止了身旁人说话的声音,缓缓放下手里的红球,朝她们走过来。
      成琳见状转身也要走,肢体语言却透着慌张,同手同脚走得磕磕绊绊,甚至膝盖没注意直接撞上的桌脚,那一声闷响,她听了都疼。
      如果不是因为还爱着,骄傲如成琳怎么会慌成这样。
      可那端高澜斌却没有犹豫,踏着稳健却略快的步伐而来,甚至神色有一丝着急,“撞哪了,要不要紧?”
      成琳哪里肯领情,挽住阮语的手要走,却让络绎不绝涌入的客人给不得已拦下。
      是天意还是刻意,此刻端看当事人怎么解读。
      有不少人正看着这出戏,成琳出不了那扇门,干脆板着张脸走到老板特意留下来的吧台高位,一上桌就点了杯芝华士,一口就干净。
      她摆出的肢体语言很清楚,高澜斌收回凝视的目光,眼神淡淡落在阮语身上,像是没有看见成琳一样,又或是,他也不敢上前相认,只好跟阮语搭话。
      “没想到在这遇见,我以为你留在北泽念书。”
      酒吧里摩肩擦踵,高澜斌稍稍抬手挡开人群,替阮语辟开一条路,方便两人说话。
      阮语眼尾余光瞥向成琳,慢慢往桌边走,思忖着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没有,我??高考失利,被送出国了。”
      “哎,没想到,我以为你一定会考上北泽医大,要考上的话现在应该是个准医师??”
      过去将近兩年半了,两人都对时间产生了一种恍惚感,高澜斌在意着成琳,阮语想着高澜斌是不是还跟吴迩有着联系,两人各自揣着晃动的心思,聊着聊着成尬聊。
      旁边有熟客看到阮语来,指着高澜斌鼓噪业余选手跟民间高手来一场,赌金一百刀,一出来开始有不少人附和,高澜斌目光隐隐往成琳的方向瞟一眼,以眼神示意阮语:“都碰上了,来一局?”
      阮语当然看出来高澜斌的意图,她欣然接战,也说了但书,“我不会手下留情喔。”
      “大话。”
      高澜斌笑起来,拱手让她先开球。
      旁边具乐部的伙伴不解,顺口问一句,“这小姑娘什么来头?”
      “就一大学生。”有人热心解释,“不过球技了得啊,每次来都能赢一笔,她要赢钱了,就是附近地铁流浪汉的圣诞节。”
      “怎么说?”有路人不解凑近问。
      那熟客笑起来,“因为小姑娘慷慨啊,赢了钱就把附近热狗摊的热狗都包下来分送给那些人,你不知道啊,她在我们这有法拉盛小菩萨之称,看到就快膜拜。”
      高澜斌听着心里总觉得有种de ja vu感,回头抬手,让具乐部伙伴帮忙拿手机录影。
      顶着几只手机镜头,阮语下意识握紧球杆,她倒也不别扭,只是心里盘算着玩一局当是他乡遇故知的回礼,然后拎着成琳换一家酒吧。
      却不知道打哪有人忽然吹了声口哨,大声吼着,“美女,赌球赢钱可别忘了我。”
      她顿了下,过往的记忆忽然就像穿堂风,一下呼啸过她缺了一角的心脏。
      有人也跟她说过这句话。

      “以后出去玩,跟人赌球赢钱别忘了我。”

      谁说只有触景会伤情,有时候,不过是一句相似的话都会让人心酸漫涌。

      ??

      半小时后,高澜斌往桌边一靠,拱手甘拜下风,“好险我还能打上一两杆,不然我真不敢去跟人说我年后要转职业。”
      “是我走运吧。”阮语把杆放回杆架上,听到高澜斌揶揄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跟你差得远了。”
      高澜斌倒是不敢轻敌,微微想了下,压低声音,“不过你这思路跟走位好像一个人,我师父教的?”
      她也不避讳,大方承认。
      “难怪。”高澜斌拿起啤酒,撬开瓶盖递给她,“但我没想到你学得挺到位,连他瞄准时的节奏、还有他要出杆时会微微皱眉的小表情也学得十成十,好险你不靠这维生,不然我要心理不平衡。”
      高澜斌态度坦然,是真心认定她在这方面的水平在业余之上,她却听得有些微分神,为他刚刚的话。
      学得够不够水平她不知道,可是她知道爱过谁,就像那颗红球滚过绒毯,总会下痕迹。
      一场球结束,阮语也不恋战,拉着一晚上老大不自在的成琳走了。
      不过走了一街角,赌气一晚上的成琳忽然甩开她的手,在洋溢着欢乐气氛的年节人潮里停下脚步,转头瞪着她好半晌,又是气又是憋屈,双眼通红,想骂一句什么,可嘴里还来不及吐出一个音节,眼泪先扑簌簌落下。
      “对不起,我错了。阮语面无表情认错,在她掌心里塞入一张纸条,“这是赔罪品。”
      被掌心揉得汗湿的餐巾纸就摊开在成琳手上,她瞥了一眼后又瞥了一眼,彷佛在解世上最难的一道谜题,像是蹬了一下脚,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哎??”阮语惊呼一声,无奈瞅着她,“干嘛啊,也不必这样吧。”
      “我就要这样!”
      成琳用手背抹脸,睫毛膏跟眼线全糊成一团,可那张白皙的小脸却在霓虹灯下慢慢涨红,连口气也不自在起来,“他电话又没改,重复给我干什么。”
      十七岁的喜欢是一件特别刻骨铭心的事,因为年轻,什么都看得重,所以就算以后谈再多的恋爱,经历过再多的人,你依旧可以清晰描绘出十七岁时那人的精细模样。
      不会再有比十七岁时更强烈的喜欢,更浓重的爱意了。
      有些事的额度,一次就顶标。
      十七岁的爱情便是如此。
      那一晚,高澜斌把在酒吧打球的录像上传到朋友圈,在底下留了一句:【他乡遇故知。】
      这话其实是留给成琳看的。
      分手后,她拉黑了他,每一次他传送的讯息都只是一个惊叹号。
      可是他也没放弃,像是对着不可能有回应的树洞,执着说着绵绵心事。
      这一条讯息成琳依旧没看见,却让远在几千公里外的辣条刷着。
      相隔十几个小时的时差,辣条从麻将桌前猛地站起身,撞倒了折叠椅,吓跑了在一旁昏昏欲睡的野良,抹过大背头嘴里喊声:“我操!”
      同桌人拿起麻将丢他,脸露杀意,“干啥,输钱想跑?”
      同时间,在宜城老家的吴迩手机里也收到一条转发的消息。
      他从平板前收回目光,随意点开不断震动的手机,散漫的眸子随意一瞥,呼吸立即被画面里凝神击球的短发女孩控在原地,难以置信,近乎窒息。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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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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