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疯狂思念 ...
-
因为反圣婴现象,北泽近几年的冬天都很冷,暴雪之下,夜路雾茫茫一片
阮语就在这样的极端气候里,看着舷窗外的漫漫黑夜,随着A380客机降落在北泽机场。
落地时是夜晚十一点,一踏上空桥,迎面而来的干冷空气直接钻入鼻息,她忘了戴上口罩,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马上就引起周遭人惊慌。
后疫情时代,别人的反应她能理解,于是马上从包里掏出口罩,拉下粉藕色的围巾戴上。
已经三年半没回家,航厦似乎重新翻整过一次,哪哪都走高科技路线。
她的推车上搁着三个巨大行李箱,随着车身晃动,自动门缓缓向两侧开启,迎面而来的混浊空气中带上点水气跟霉味,她隔着口罩深深吸一口气,啊,是家的味道。
手机一开机,密密麻麻的讯息跳出来。
为首的是来自表哥吴律的消息:【会面点7,白色卡宴。】
她很快在接机的人潮里找到那辆白色卡宴,熟悉的身影正在驾驶座里挥手,阮语推着行李快速朝目标小跑,娇小的身影像一阵风,吹亮一夜的消沉。
而她不知道,在这短短几秒之间,有一道目光,随着众多男人的目光里,也始终索着她的身影。
同一个机场里,雾淡淡漫在夜里,吴迩坐在驾驶座,看着小姑娘份力推着一座巨大的行李山跑出大厅,行色匆匆上了台白色卡宴。
那一刻他感觉胸腔里的脏器已经被入土为安,却仍迸发着剧烈的痛,精神有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紧绷感。
这样激烈的情绪,即便几年前在病床上甦醒后发现她出国时,都没有过这样的起伏。
没有心理准备,像是让人硬生生往心窝里戳进一把钝刀再来回拉扯,疼得他握在方向盘上的骨节隐隐泛白。
万般滋味在翻江倒海,情绪似乎已经满得要溢出胸膛,他没想过事过境迁这么多年,情绪还会如此澎湃。
霎那间他有股冲动下车去扯过小姑娘的手腕时,副驾被用力拉开,夹杂着一阵寒风与尘土味,高澜斌背着跨包很快跳上车,轻拍下吴迩紧绷僵硬的肩膀,“小吴爷,回神了,发什么呆呢?”
车里多了一个大活人,吴迩的三魂六魄终究是重新归位。
但脑子依旧处在一种极度的焦躁里,耳里嗡嗡作响,世界彷佛有一瞬间被抽成真空一片,直到听到后头喇叭声催促,还有航警在边上吹着哨子指挥他赶紧让道,他心一凛,握紧方向盘,这才重新发动车子上路。
“我说——”
强烈的推背感让高澜斌的话一下被冲碎在不断飙升的车速里,他下意识攅紧扶手,朝吴迩吼:“我的大吴爷!慢些!慢些!我刚转职业啊,奖金累积不多,上有高堂,未来还等着娶老婆,您油门别踩太紧!”
但这话是白说的,吴迩感觉心跳激烈,且全都聚集在左耳里。
他挑了一条人烟相对稀少的路,一路以破百的速度飙近城市里,直到邻近崇安寺商圈,看到那处万家灯火,才缓缓降下车速。
而心跳声,这时才终于缓缓的回到他的胸腔里。
她回来了。
“今晚住我家?”
阮语在副驾驶座上看讯息,听到表哥的问话才慢慢回过神。
“嗯,不住你那,我能去哪。”她把手机充上电,看了看窗外车况,才发现已经回到市区内,不远处是崇安寺商圈,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夜市灯火通明的盛况。
车子继续往前走,途经的,是阮语再熟悉不过的小区。
别墅区门口那颗要价百万的巨大观赏石依旧矗立在那,一旁的门卫换了个更年轻的小伙子,正咬着一根烟在打王者。
月光透过树枝落下,投射出光影斑驳,她忽然想起曾有个人站在那好几个小时就为了等她报一句平安。
景物依旧,如今光是看着,就觉得整颗心都随着晃动的树影起伏波动。
表哥吴律的声音在一旁继续,“我问过阿姨要不直接打官司,她说夫妻一场,希望能好聚好散和平落幕,但是验伤单我已经请医院开好,阿姨左耳失聪那事,需要你说服她再去检验一次,咱们不是说非要打这官司,但是方方面面的证据都得准备好,有备无患。”
吴律身为律师,字字铿锵有力打在她的耳膜上。
阮语这趟回国,并非出于自愿,而是有迫不得已的因素。
外公方正半个月前过世后,方媛因为偷偷回家奔丧跟阮严起了冲突,他一气之下拿起拆信刀误伤方媛,直接划破了她的喉咙。
大概是因为这次的见血让方媛觉醒,又或是因为父亲的过世让她彻底大彻大悟。
她在医院里闹了一场后,直接躲到了吴律的别墅里,同时申请保护令。
也是这个时候,她接到了电话。
阮语将头靠在窗上,看这座仿若银河降落的城市夜景,似乎有些认不清眼前的城市是她长大的地方。
一切都不一样了。
烂尾楼被新买家接手后重新规划成崭新的地标。远处北泽市中心的灯火亮如白昼,高耸的办公大楼不断有LED广告在闪烁,当看到路牌显示北泽市区时,她不自觉将双眼贴近玻璃。
“哥,回去的路会经过崇安寺吗?”
“会,怎么了?”吴律看一眼路牌,“想去崇安寺啊,今天太晚了,改天我再带你去。”
吴律也刚回来一年多,对这个城市并没有熟悉到哪边去,“那里有什么好吃的?”
阮语想了下,很快回:“鸡汤馄钝,吃过吗?”
“没有。”吴律拍了下方向盘,手肘靠在窗上也随着她往外看,“我回来后三餐就靠便利店跟外卖,还是阿姨来借住我才有机会知道我家厨房原来不是样品。”
“那你一定要跟我去一趟,那家鸡汤馄饨特别好吃,重点是??”
话到一半,阮语心脏骤然收紧,发现有只跟野良很像的三花从路牙子跳过去,差一点让电瓶车给辗过,好在猫咪敏捷,马上又从容跳上墙头跳走,留下骑士在原地骂骂咧咧。
当下她松了口气,才听吴律还在问,“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她回过神,目光迷濛中带上点水光,她才意识到自己想说的话,可到底没能说出口,笑了下,拐个弯,“重点是??很便宜。”
“嗳。”吴律笑了下,“我还以为你要说当时都跟人在那约会。”
“??”
她在心里叹口气。
那也是没错。
车子很快就离开市中心往新开发的新区走,熟悉的景物慢慢消逝,从热闹到寂静,像是夏季到冬季。
她想起自己离开时是夏天,回来时却已然是严冬,四季交替,万象更迭后,不知道那个人还在不在?
回到吴律在新区的别墅已经是深夜一点半,方媛早入睡。
她去看了一眼,母亲脖子上只包覆一层轻薄的人工皮肤,睡着时神色宁静,前所未有。
“你就睡小姨隔壁的客房吧,有事我在楼上,敲我一声就来。”吴律打了个呵欠,看来也是累得紧。
“没事。”阮语用拳头撞一下表哥的肩膀,“谢谢你,还有这一切。”
“小事。”
回到房里,因为时差,也因为这一份初初回国后的恍然隔世感,她在房里的沙发呆坐很久才起身开始整理东西。
直到洗完澡,她才打开吴律发给了她的验伤报告。
上头写明检查出来没有伤及要害,只是轻微的皮肉伤。
虽然在第一时间接到电话就知道结果,可是终究是亲眼看见人好好的才能安心。
其实心里面不是没有愧疚。这三年多来她一次都没有回来,是因为赌气。
她气方媛的懦弱,气她为什么不勇敢一点挣脱这个家庭。
她也气她总是把决定权交到别人手上,更气她嘴里的“爸爸永远是对的”。
可是当她知道方媛出事后,她又什么都能接受了,只求她平安无事,永远陪在她身边。
恨可以通过理解被消弭,原谅也就相对容易。
谁没有过逃避呢。
回国的班机上她睡不着,看了一部又一部的电影,看完后她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其中一句台词——
"如果世上有什么奇迹,一定是尽力理解某个人,并与之同甘共苦。
爱情是这样,亲情更是。
她为什么要生妈妈的气。
太傻了。
隔天睡醒时已经是中午,吴律早就出门上班,她快速刷牙洗脸,走到厨房想喝杯水,却看到方媛正蹲在柜子前,从深处掏出两碗辛拉面。
听见脚步声,方媛抬头看见小女儿,很高兴地朝她招招手,“起来啦,快去洗手,我们中午吃泡面。”
阮语不可思议地看着方媛,和她手边那两碗杯面,有些错愕,“你不是说吃泡面不好?”
“那是以前,因为你爸爸不喜欢。”方媛俏皮的眨眨眼,穿着一身浅色毛衣长裙,光着脚,起身去厨房拆了两盒泡面,直接把热水浇入,将叉子插在盖子上充当插销。
这一连串熟练的技术让她看得目瞪口呆。
方媛将碗端去客厅,打开网飞,接着播放还没看完的婆妈韩剧。
阮语一直在一旁一直看着,见她脸色虽然依旧有些苍白,可精气神却比以前好了许多许多,她一时心喜一时心酸,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地哭,还是开心地笑。
她走到沙发后,陪着母亲看了一集韩剧,等到档案开始跳换下一集,方媛已经一口气吃下半碗泡面,接着才转头看女儿。
“是不是觉得我觉悟得太晚了?”
还不知道怎么开口的话题突然被挑明,阮语一愣,竟然尴尬的口是心非起来,“我没有。”
方媛抿着嘴笑,一脸你不用安慰我。
她放下纸杯,喝一口已经退冰的冰啤酒,神色倒是十分畅快,“那一天过后我想通很多事,因为我私奔结婚,没得到你外公外婆的祝福,所以我一直活在自己的不甘心里,我发誓一定要让这个家好好的、完美的让人看见,所以才对这一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忍气吞声,将我自己变成另一个人。其实我跟你爸爸没两样,都把这个家,甚至是你当成展示品,告诉所有人我们很优秀,比谁都优越,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不祝福我们的都是看走眼。”
新的一集韩剧又开始导入,热闹的音乐在客厅里飘荡,方媛按下暂停键,往她手里塞入一个东西,“但我现在已经明白了,当年一起同甘共苦过的男人变了,我也变了,所以是时候改变了。”
阮语手里的热汤面已经泡发,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再回头看方媛,露出相当相当不解,却又害怕的神情。
“这是什么?”
她隐隐有些猜测方向,可是又觉得不可置信。
方媛咬着唇,懊恼、愧疚慢慢爬入她眼底,“这个U盘里的档案是我去年跟你爸爸吵架后偶然发现的,我一直没跟你坦白,当时吴迩虽然没有留下案底,可是学校里关于他的事已经流传开来,甚至不只学校,还有业界??我后来打听到他主动放弃保研资格打算直接就业,可是保险业的offer也因为那件事四处碰壁,就是当时我介绍的人工耳蜗补助,最后也取消他的申请??”
方媛在阮语倏然睁大的不可置信目光中更显惭愧,“宝贝,你会不会怪妈妈,我对你说了那么多的谎??”
外头暖阳透过落地窗散下,吻上肌肤的触感皆是一片的温柔。
阮语却在这样难得的晴朗日光中觉得浑身发冷。
她愣在原地,眼神吃惊、疑惑、心痛,所有苦涩情绪在眼中都糅杂成一团。
说不出怪罪,也说不出不怪罪,她喜欢的人,平白无故蒙受这么多委屈,他们都是帮凶。
直到手里的食物慢慢变得冰凉,阮语才放下。
她咬着手指,头疼欲裂,勉强开口:“没事,我相信吴迩??”
可话说完,也没察觉自己的眼睛全红了,眼泪都聚集在眼眶里,还想说些什么安慰母亲,嘴唇翳动两下,就发现喉咙像是被人给扼住,嗓子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想说。
我相信他不管在什么状况都能找到出路。
他就是那种,谁也打不断他脊梁骨的不死少年。
可话到嘴边,她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再也不想安慰谁了。
她心疼得要死。
谁有本事被打断了骨头还能坚强着说自己是穷且益坚的少年,没骂她家祖宗十八代就不错了。
演给谁看呢。
从来就没人善待过他。
一下午她重复看了好几次档案,直到天色渐沈,才堪堪把里头的录像看完。
她趴在枕头上,呆呆想起方媛下午说的话。
“出院后他就换了电话,我们也一直没联系,直到去年,我偷偷找人打听才知道他回了宜城在一个补习班教书,我去了宜城一趟,把档案给他送过去。”
可吴迩的回答却是那样。
她想得到,却也没想到。
“我要提告,要反抗,当时就干了,可是我这么做,一个家可能就散了,小姑娘还在念书,方方面面都要父母帮衬,你们护着她这么多年,这是你想见到的结果?让一个家分崩离析,那她当时偷摸着去替你拿药,乖乖地顺从自己的父亲考医学院都是为了什么?”
“尽管你们确实是不怎么样的父母,可小姑娘用自己的绵薄之力在维系一个家,我不能辜负她。”
没想过会被吴迩反训,方媛当时愣了很久,接着涌起万分羞愧。
她以为吴迩当时的沉默是无能为力,却没想过,他只是不想伤害自己的女儿而已。
阮语很快翻出止痛药,掰开两颗混着冷水一起吞下肚。
当她看到录像里阮严拿起高尔夫球棍往吴迩后脑猛挥下那刻,她彷佛也穿越了屏幕,随着他一起当头接下那结结实实的一棍。
脑子嗡嗡作响,疼得几乎要四分五裂。
哪里是入室行窃、哪里是正当防卫??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心口的窒闷感压得她喘不上气,每一次呼吸都有丝丝的疼从心脏窜出,顺着神经爬行全身。
一边是扶养她长大的男人,一边是她爱了好多年的人,阮语将脸埋入棉被里,全身疼得不能自己。
她是真的悔恨,错信人性本善,以为自己的跪求能让他全身而退,现在才知道原来不过都是她的自我满足。
吴迩保持了沉默,是因为他比谁都了解这个家只是披了一层华丽袍子的空壳。
所以,也比谁都护着她。
其实这几年她也有过遗憾,遗憾他从来没有亲口对她说过喜欢。
可现在才知道,他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透露着爱意。
一种又空虚又落寞的无妄感攫住她。
她在这一刻,疯狂的思念吴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