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人生》冷期野

8、花狗

　　小花狗长得潦草，黑白灰三个色像打翻的墨水，胡乱染在乱糟糟打结的皮毛上，李舒头一回碰见它，也是下楼扔垃圾。

　　李舒不追求口味，一日三餐拿速食产品糊弄。他又迟钝，不数着量过日子，等冰箱弹尽粮绝，他才会意识到该进货了。

　　那天他早上吃掉最后一袋小面包，中午便点了外卖，菜不经放，原本三天一次扔垃圾的频率被打破，下楼时李舒脚步很快，仿佛在完成一个难熬的任务。

　　他掀起垃圾桶盖子的那个瞬间，不远处的灌木丛窸窣两下，一只小花狗抖动身子钻出来。

　　它把身上的叶子甩掉，鼻子不断翕动，最后抬起圆滚滚的脑袋望向李舒。

　　黄白混色的花狗一般比较常见，但这只是黑白灰混色的。

　　李舒合上盖子，他的目光从袋子——里面的白切鸡就少了个腿，一份牛肉只动了两片——转到那只小狗，它坐下来了，爪子抓挠地面一副蠢蠢欲动的进攻模样，不远不近地盯着李舒。

　　守在垃圾桶捡吃的流浪狗多的是，更新换代的也快，往往看见一次就没有下一次。

　　李舒没有多余的怜悯心，偶尔几次扔外卖碰见饥肠辘辘的狗在一边蹲着，他依旧目不斜视地扔掉，狗会不会去扒垃圾桶与他无关，反正他下楼的目的只是扔垃圾。

　　可它是这个花色很少见，李舒半跪着，膝盖硌在粗糙的沥青上，手探进袋子中将鸡肉一点一点撕成条，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扔给小花狗。

　　啪嗒一声鸡肉砸到小花狗面前，它条件反射地跑开，李舒眼神微动，慢慢后退几步。

　　小花狗小心翼翼地回来，鼻子拱几下鸡肉，才用小小的犬牙叼住肉，拖回灌木丛，等它再次钻出来的时候，撕好的鸡肉混着满满当当的牛肉装在塑料盒里，歪歪斜斜地被摆在地上。

　　小花狗困惑地转转脑袋，警惕地蹭过去，最后还是没忍住，脑袋埋在肉里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又是你啊？”李舒的鞋尖轻轻支开咬着他裤脚的小花狗，“离我远点，这样很容易被抓走的，知不知道？”

　　小花狗舌头一卷，吃得格外着急，糖色的酱汁糊在嘴边的白毛上，有点邋遢。

　　李舒低眸注视它，眨眼的瞬间，眼底下多了一条肥美的金毛。

　　李舒还没来得及制止，金毛叼住小花狗的后颈皮，嘴巴往旁边一撇一吐，塑料盒前就换了一条狗。

　　黑色的嘴缘探进盒中，三下两下和收垃圾一样把剩下的肉吞进肚中，小花狗不过到它膝盖，没长齐的乳牙无济于事地咬住后者的腿，口水使狗毛变成打缕的流苏。

　　亮顺的毛发，没有泪痕的水亮眼珠，一看就知道是有主人。李舒抬眸，一个大概二十多岁的青年手中攥着狗绳，正从街头狂奔过来。

　　“帮忙拦一下！”他远远地喊道。

　　金毛吃完别人的伙食一副怡然自得，用身子绕着圈蹭李舒，小花狗在旁边嗷嗷直叫，无奈还是没入金毛眼。

　　雪亮的车灯从马路上一闪而过，李舒淡漠的脸被照亮片刻，又隐入黑暗之中，他的手虚虚地压在金毛脖颈上——如果金毛愿意，随时可以挣脱。

　　青年喘着粗气终于赶到，他利索地把狗绳重新扣在摊着肚子撒欢的金毛脖颈上。

　　“谢了。”他说，“刚刚绳松了。”

　　李舒没说话，青年硬朗的五官搭配寸头，看着像袖子一撸胳膊上纹满花臂的那种人，但一讲话几分憨厚又泄了出来。

　　“这你狗啊？”寸头讪讪地搭话道，手伸进上衣口袋，拆开一包印满花体字母的狗零食，喂给小花狗，“你咋养成这样。”

　　“不是我的。”李舒朝旁边移了半个身位，避开过分热情的金毛，“流浪狗。”

　　“哦，”寸头了然道，“你还挺好心的。”

　　他摸出手机，像是给什么人发了消息，然后一手拎起小花狗，一手扯回往李舒身上扑的金毛，。

　　小花狗像只耗子一样在寸头手里吱溜乱叫，金毛像个无赖似的一屁股坐下，舌头垂在外边，一副再走两步就要累死的感觉。

　　“你带它去哪？”李舒的声音有点冰，他伸手抱走小花狗，问。

　　“你别误会，”寸头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头皮，“我是好人。”

　　“我是个训宠师来着，”他正色说：“这狗老流浪不是个事情，我有朋友做救助的，把它给送过去正好。”

　　许是李舒脸上不信任的神情太过明显，寸头指着活泼的金毛，语气里透着一股愁，说：“这狗就是我客户，所以前边真的谢谢你了。”

　　“喏，前边那个就是我工作的地方。”寸头手指往远处的宠物健康中心虚虚一点，“你可以看着我，我准备今晚给它放那，明天再送过去。”

　　小花狗的脑袋仿佛是想把自己埋进去似的，一个劲地往李舒胸膛前拱，温暖的体温隔着衣服传递李舒心脏，李舒眼神恍惚片刻又变得清明。

　　他把小花狗递给了寸头。

　　“要不咱们加个联系方式？”寸头问道，“你看起来很不放心的样子。”

　　“不用了。”李舒转身，冷漠道。

　　他没走几步，被后边追上来的寸头拦下，“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我朋友的联系方式。”

　　“没必要，我不会养狗的。”小花狗的双爪搭在寸头的手臂上，从臂肘中探出半个头，李舒避开它的眼睛说。

　　“加一个，加一个吧。”寸头热情地劝说道，“相遇即是缘。”

　　经过三分钟的纠缠，李舒的微信中多了一位联系人。

　　“兄弟，我走了。”寸头怀里揣着一只，手上牵着一只，心满意足地说，“你往哪走啊？”

　　李舒简单地向前边做个手势作为回答，勉强和寸头挥手拜拜后，两人朝着不同方向走去。

　　走了大概十米的距离，李舒回头，瞧见寸头如他所说进入宠物健康中心，他才调了个方向。

　　重新经过宠物健康中心时，他脚步一顿，像是被什么指引一样，慢慢腾腾地移进健康中心对面的咖啡店。

　　“先生喝什么？中秋特款桂香拿铁已经上线了，您要尝试一下吗？”店员热情推销道。

　　“就你说的那个吧。”李舒心不在焉地应道。

　　接过店员递过来的热拿铁，李舒随手把饮品放在桌上。

　　拿铁从滚烫到常温，街上的灯一盏一盏熄灭，店员止不住地盯着坐在窗边的男人，她轻轻地叫道：“先生？我们要打烊了。”

　　李舒透过窗户盯着寸头，他没带任何一只狗，迈着轻松的步伐消失在街角，起身道：“我马上走。”

　　店员收拾掉桌上的饮品，白色的直饮口上一点褐色都没沾上，她盯着杯子中满满当当的咖啡，纳闷道：“这人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