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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现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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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男人顺着家附近的长堤漫走,眼神游离,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熟悉的朋友和他的家人也在这里散步,正好看见他,和他热情地打着招呼。
“好久没见啊,真难得,你这种人居然也能在家里待那么久。”
“我这种人?”
朋友一副说错话的心虚模样,连忙试图寻找其他话题,这家伙看着开朗大方的,其实再小气不过,要是让他记住了,他肯定要被他报复。他左瞅右瞅,男人脸上那片通红的掌印夺走了他所有的关注。
“喂,这是怎么弄得啊,不会是嫂子吧!但我记得嫂子可温柔了,你是做什么惹到嫂子了。你说说,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出点主意。”
男人看着朋友脸上努力装出的真诚,那幸灾乐祸根本压不住一点,但他现在实在是郁闷,所以还是说了。
“你还记得我家缘缘吧?”
“记得啊,我可羡慕你了,有那么聪明的女儿,我家那个天天就知道玩,这次考试又有一两门不及格。可把我媳妇气死了,她说自己好歹还是个优秀教师,怎么自家女儿就是不能被她教出来。哈哈哈哈——”
朋友被瞬间打开话闸子,直到男人的无语多到要把他裹起来,他才咽下还未畅快抒发完的笑声。
“缘缘去世已经一年了,颜晴她到现在都没走出来。”
“抱歉……”
对于朋友未尽的话语,男人只是低头苦笑,“没什么,你这样我反而内心轻快多了,所有认识我们的人,都在不断地提醒我们,你女儿死了,死了,死了……”
朋友将手背在身后示意妻女再等他片刻或者直接离开,然后小心试探道:“所以你跟嫂子说什么了吗,关于缘缘?”
男人看着不远处缓缓流动的内河,“我说,我们还能再生一个。”
“啊?”朋友夸张地喊了出来。
朋友看着男人瞬间投过来的视线,心里恨不得给自己一巴子,怎么那么沉不住气。
“但是我嫂子接受不了对吧。”
男人沉默点头,没有再说更多话的意思。
朋友斟酌了一下,“但是缘缘才走一年,你这样的话,嫂子肯定会觉得你不爱缘缘,你就是想摆脱缘缘。你想啊,如果要是你死了,嫂子的朋友劝她马上再嫁,你会开心吗?”
男人真诚地点头,满脸坚定,“为什么不会。我死了没人照顾晴晴,我要知道晴晴一个人带孩子,我在地下都不会安心转世的。我有时候宁愿死得是我。”
“我也很爱缘缘,可是逝去的人不会再回来,晴晴再这样熬下去,我要看着她也离我而去吗?”
男人静默片刻,突然在朋友胆战心惊的目光下,突兀说道:“这样也好,我们一家人也可以在地下相聚。”
“你可别!”朋友被吓得一身冷汗,“我是不清楚你们两个的具体情况,但是我看你们现在很需要好好谈一下。”
……
谈谈吗?
看着朋友离开的背影,男人直直地站立着,直到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殆尽了,他才像是想通了什么,转身向着家的方向走去了。
(六)
男人回家后,直直向着放着火盆的后院走去,他猜晴晴应该还在烧纸钱。
后院很安静,只有依稀几声虫鸣。女人佝偻着身体,脸颊与大-腿相贴,纤长的双臂蜷缩在胸-前和头颅的窄小空间中,就那样在小板凳上睡着了。
火盆里的火苗早已熄灭,残余一丝丝暖意,盆中的黑灰随着微风扬起又落下,在火盆旁留下一圈它的痕迹。
男人叹了一口气,从房间里拿出一个薄毯子将女人裹住,女人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感受到那份暖意后,才重新放松下来。
他双手用力将这个被他亲手包裹住的“大木乃伊”抱起,看着女人仍然安宁的睡颜,他今天一直僵着的嘴角终于柔化,向上轻翘着。他用着气声逗着熟睡的女人。
“我们晴晴是不是轻了,这么久没抱过,感觉都有些不会了。哎呀哎呀,我知道的,会小心一点,不让你落地上。”
他捕捉到女人微微变动的嘴型,“晴晴是听到了吗,要和我说什么?”
男人侧着头去听,女人的声音从微不可闻的气流振动变得逐渐清晰,“缘缘……”
男人僵住了,过了半响,将颜晴轻柔地放平在床上,又仔细地将每一个被角塞进被窝,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在缘缘小时候也曾经这样给她盖被子,缘缘会眨着大而有神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然后他就会心甘情愿地给她讲故事,哄她乖乖睡觉。
“我也是爱女儿的呀,只是,我从前和现在都更爱你……”
呢-喃完这句,男人将女人两颊边凌乱的发丝抚顺,也去睡觉了,也就没听见女人接下来的梦吟。
“缘缘变成小蜘蛛了……”
(七)
这段时日出了个大新闻,街口那家花店不开了,老板说要开爬宠店。
……
李婶子和她的唠嗑搭子,一只手握着满当当的瓜子,无视一旁瓜子店老板怨念的眼神,打开自己的折叠板凳,就这么坐下来开始聊天了。
“诶这块阳光不错,哎呦这大冬天就适合晒晒太阳,感觉这身体就康健了。”
刘婶子看着她这装模作样就好笑,主动对瓜子店老板说,“这不是你说虽然我们拿着吃,试试的吗,我们也没拿多少啊。”说完她展示了一下空着的手心,“还给你留了一只手的瓜子呢。”
瓜子店老板没好气地说,“我还得感谢你们两位婶子手下留情是吧。”
李婶子放声大笑,毫不顾忌路过行人投过来的目光,“那可不。”
眼见着瓜子店老板要生气,可别让这块宝地浪费了,李婶子连忙加了句。
“哎呦,你放心,我和刘芳走之前绝对称一斤走。要是这手上的好吃的话。”
刘婶子也搭腔,“就是,我们俩是谁,老姐妹一堆。那个路口的五姨,这个街的老黄,就没有我俩不认识的。我俩给你宣传宣传,你这生意要好到爆,那个时候你可要庆幸给了哦。”
瓜子店脸上缓和很多,也不想再听,这两婶子能说会道,再听下去他都想主动塞一把给她们了。于是挥挥手,示意他服了,心甘情愿了。
两个婶子笑作一团,“咯咯咯”的,好一会儿才开始今天的正题——聊八卦
李婶子门牙往瓜子侧部一磕,瓜子顺溜地分作几瓣,灵巧的舌头将不大的瓜子仁卷入。她眼神往街口那抻,“诶,你知道吧,那家的事。”
刘婶子也很有眼色的低下头,和她耳贴耳,“能不知道吗?”
“也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好好的花店不开,跑去开什么爬宠店。”
“就是,我可眼馋她那店的生意了,位置也好,人也漂亮,温温柔柔的,这钱就心甘情愿花出去了。我拿回家看着那花香香的,漂漂亮亮的也开心。”说完,李婶子还颇有些不开心地拍了下大-腿。
刘婶子笑了,“欧呦,你还是忠实客户哦。那你最近有没有进去看看爬宠店到底是干啥的?”
李婶子想起那次经历就抖擞,浑身打了个寒颤。
“恐怖嘞,你知道里面都是什么吗?”
在刘婶子殷勤的视线下,她也有些得意,这街坊里可没几个想她这么大胆的。她开始比划,“你见过蜘蛛壁虎的哟——”
“见过见过。”刘婶子点头,她这人一不怕蟑螂二不怕大狗,但就是怕这些个小东西,在家里看到,那是要“发疯”的,非得让自己看不见才安心。
看着李婶子撅着嘴,多年一起聊天的经验让她一下子明白过来。她震惊了。她一下子没控制住声量,那家乡口音都被逼出来了。
“她卖这些哦!”
“怎么想的哦!”
看着刘婶子这般,李婶子觉得自己当初在店里软着腿一时走不了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了,这还有个比她更没出息的,她好歹还亲眼看了。
想起女人以为她软着脚动弹不得的模样是因为太好奇太喜欢了,主动从透明柜子里拿了只毛茸茸的小蜘蛛放在她手中,她还不好拒绝,于是和那小东西的八只大眼对着看的情形。她现在都有些腿软。
老天奶哦,她李梅花这么多年,什么都见过了,就是没有这种经历啊。
但是这种丢人的事她才不会跟刘婶子说,她挺了挺胸,歪曲了事实。
“那店主见我这么好奇,问我要不要摸-摸。”
刘婶子惊诧地看着她,这李梅花她是知道的,没摸过不会开这个嘴,“你摸了?”
“摸了。”
“了不得哦”,刘婶子感叹完又起了好奇心,“那是什么感觉哦,不会有什么病毒吧,你回去没出什么事吧。”
李婶子瞪她,说什么呢,咒她呢。
“就那样,跟个小羽毛划手一样,有点痒吧,而且没丁点大。还有,这都拿出来卖了,肯定没毒啊,你又说晦气话。”
“呸呸呸。”刘婶子连忙,“晦气走了走了。”
两人又坐了一会,看着地上的影子和太阳玩着捉迷藏,齐齐感叹了一声。
“作孽哦。”
“要是没地震……”
两人相视一眼都不愿意再说这个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