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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不详之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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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同晏再次醒来时,是被闹醒的。
他躺在床上,听着前屋喧闹的争执声,只觉得这趟清河镇之行果然是磨难不断,不得一日安生。
“郑小子,你居然要向着外乡人?怕不是那些人对你下了什么药!”
“小郑子,你这是何苦呢?难道你忘了那件事吗?他会害惨我们的啊!”
“郑远哥,别再执迷不悟了,我们才是一家人啊!”
“郑哥哥,我害怕……”
男男女女老少妇孺,各类音色掺杂混合在一起,齐同晏直觉大事不妙。他起身下床,刚打开自己的屋门,便有青枫与竹篁二人堵在门口,不让他离开。
齐同晏难免有些无奈:“……让开。”
“殿下,那些镇民们疯了,您现在最好不要出去!”竹篁的脑中还盘旋着门口镇民们恶意满满的语句,他不愿在齐同晏面前提及。
“青枫,你也这么想?”
“殿下,他们会伤害到您。”青枫答。
齐同晏越过二人,看向前方的屋子。视线被墙壁挡住,他什么都看不到,但他听得出来,也想象得到,那里必然已经是一片混乱。他问:“其他人呢?”
“少卿大人在帮郑远劝说镇民,韩月姑娘和周伶在里屋陪着郑远的母亲。”
齐同晏叹了一口气,再次开口:“让开。不然你们想怎么解决这件事?”他隐约有预感,这场变故因他而起。
“可是殿下……”竹篁依然面带犹疑。
齐同晏毫不留情道:“竹篁,我不记得你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么软弱的性子,莫非是燕王府太安逸了?”
竹篁低下头,羞于看他。
“我记得,你应该是个更明事理的人。”齐同晏说。
竹篁张口欲辩,终是词穷,只应道:“是……属下明白。”他听得出来,齐同晏不是在回忆过去,而是在警告他。
齐同晏来到前屋时,郑远的屋子里已经挤满了人,小屋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起来。有人眼尖,一下就看到了后方刚出现的齐同晏,厉声叫道:“是他!一定是他、他的眼睛!”
其他镇民顺着声音往齐同晏的方向看去,不由失声惊叫:“他、他、他的眼睛!他是绿色的!”
“那不是和妖妃一样吗?!”“但是头发不是金的……?”“这就是不祥啊!”恐慌声一声高过一声,在这小屋中掀起惊涛巨浪。
齐同晏没有答话。他只是看着这些人,看着他们惊疑不定,看着他们恐慌如潮,看着他们最终合计——烧死他。
他笑了。
笑得云淡风轻。
就好像话题的中心不是自己。
就好像准备观赏他人的烟火。
他说:“因为我有一双绿色的眼睛,跟你们所谓的妖妃是相同眸色,所以你们决定把我烧个一干二净?”
他的态度太过从容,有人怯了胆,说:“我们也不是看到啥就是啥……但你这个时候来我们镇,大家还恰好都犯了病,肯定是你流淌着不祥之血的原因,我们也只是想保命啊!”
齐同晏捕捉到关键信息,皱眉问道:“都犯病?犯了什么病?”
有人神情激动,说:“不知道啊!一早上起来就上吐下泻的,连江大夫都说不知道怎么回事,难道你还要说不是因为你?”
齐同晏沉吟一瞬,质疑道:“家中有人病倒,几位不在榻前照料,却先来我这里讨个说法吗?”
“你把我们当什么了?自然有人留下照顾他们,咱们这些人是特地来找你清算的。”一名青年喊道。
人群中,一位年已花甲的白发老人蹒跚地走出,颤巍巍的身体似乎下一秒就要失去平衡。他沧桑的声音里带着恳求的意味,一字一字地传入齐同晏的耳朵:“小伙子,就当是做个好事,积善积福吧,来生一定能当神仙,逍遥快活着。”
老人家的语气没有太多疯狂,尽是言真意诚的恳切,把齐同晏欲要发作的心思浇灭了个干净。
齐同晏叹了一口气,说:“老人家,我明白您的顾虑。但我也是人,而且不巧,还是个不怎么悲惨的人,至少目前,我并没有主动赴死的想法。”
老人家摇摇头,苦口婆心地劝道:“孩子啊,这不是你的错,但既然你出生了,你就要承担这个责任。你已经给清河镇带来了病灾,若是我们不能加紧手段,最坏的结果,还会有血光之灾啊!”
“你们的手段,就是加紧把我烧成灰烬?”
“我们也不想的,但是……”
郑远打断了他的话,争辩道:“陈爷爷,他只是恰好有一双绿色的眼睛而已,不能就硬把他和那妖妃联系上啊!我们这么随意地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和杀人犯根本没区别!”
老人只是摇头,说:“没错,是没区别。我们用人命保护我们的家,然后终其一生忏悔自己的罪行。”
郑远被老人的言语堵得说不出话,他听到有一群人在窃窃私语:他没救了、他已经被荼毒了、他被妖血蛊惑了。
齐同晏听得真切,他对那些镇民说:“既然是要用烧我来祛病去灾,想必已经准备好场地了吧?不准备带我过去看看吗?”
“什……”郑远转头,惊异地看向他,齐同晏回他一个胜券在握的微笑。
啥啊,胜券在握?
“殿下……”青枫出言。
“嗯,不用跟着,我不会死的。你和竹篁去找江大夫,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是。”青枫一直都是个听话的侍卫,他相信齐同晏。他说不用跟,不会死,那就一定是不用跟、不会死。
齐同晏对郑远笑笑,说:“不用担心,我还没准备现在就结束生命。周伶还小,要麻烦你们稍微照顾一下他了。”
“啊?哦、哦……”郑远有些没搞懂,但齐同晏的样子看起来好像真的很自信。
齐同晏向镇民们朝前迈进一步,说:“我们走吧?我也想看看,你们这么兴师动众,为我准备了什么仪式。”
镇民们面面相觑,摸不透齐同晏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各自都提高了警惕。但这种情况下,最不缺的就是激愤的领头羊,高声嚷着要让妖邪伏诛、灰飞烟灭,身后一群人此起彼伏地跟着呼喝。
人潮拥着齐同晏向外退去,青枫与竹篁打着商量去江砚的医馆,郑远胆颤心惊地向花重锦询问齐同晏的情况。齐同晏当时的样子实在是太富有余裕了,他的脑袋都还没转过弯,下意识地就相信了齐同晏的话。
“什么怎样?”花重锦心不在焉地回答。
郑远急忙伸手比划,刚准备再问一遍,花重锦又说:“不用担心他,他不会被怎么样,只要他不想。”他简单地回应郑远担忧的问话,转而言道:“那些人说的,大家都犯了病,是怎么回事?”
郑远挠挠头,说:“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好像好几家里都有人闹肚子,而且挺严重的。”
花重锦看了一眼里屋的方向,问郑远:“不好意思,可以带我去那些人家里看看吗?我怕现在我一个人去的话,他们只会更加警惕我。”
郑远这才知道花重锦刚刚为什么有些欲言又止。他摆摆手,让花重锦放心:“哎,没事,平常我也总出去,大家都是邻里,马屠户也被抓走了,不会有人上我家来做什么的。”
花重锦点头道谢,临走前让竹篁留下。
齐同晏被镇民拥着,随波逐流地向前走,全然没有一点被押赴刑场的样子。他看着周围的景色逐渐眼熟,画着奇异符号的门帘在他眼前一张张掠过,终于知道这些人想把他带到哪里。
三月十五,是清河镇的节日,那表演歌舞的高台还没拆。
齐同晏笑,不着调道:“怎么,你们的节日还没过完呢,我是余兴节目吗?”
那高台上立着根木桩,木桩下面堆着散乱的柴火,有青年手上拿着粗绳、麻袋等物,向齐同晏靠近。
“老实说,我建议你们最好不要这么想当然。毕竟烧死我后,你们的罪名可就大了,这可不是单单一条人命的问题。”
“我们这也是替天行道,是为昭国好!”有人手上举着木头,拿着火折子,蓄势待发。
“我早该知道跟你们是讲不通的。”齐同晏在怀里一顿摸索,亮出一把银光锃亮的匕首,“丑话说在前头,单凭你们,是烧不死我的。”
所有人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齐同晏手上的匕首。那匕首虽然形制小巧,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再怎么样也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器,一不小心就会见红。
“你这是什么意思?”“果然……他跟妖妃一样,不是什么好人!果然是这样!”“你不仅害了我们,现在还想要杀我们?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我说他怎么肯来这里……”
齐同晏手上的匕首不见鞘,只有利刃在阳光下闪着白光,晃得别人眼睛疼。他握着匕首,扫视过面前的脸庞,道:“我毕竟不是什么滥好人,下手也容易没个轻重,我觉得各位最好还是再掂量掂量,到底哪件事情最重要。”
有人噤若寒蝉,有人无声退却,也有人壮着胆子,满脸激愤:“你也就是借着刀子装装威风!”齐同晏往声音来源处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在空中旋转着飞来的短木,其上还现出一点隐约可见的火星。他来不及感叹,连忙移到另一侧避过,眼疾手快地抢过身边一人的麻袋,用力扑灭那短木上的火苗,与此同时,人群一阵惊慌骚动。
直到确认再无一点火星子,他才丢开麻袋,拍拍手上的灰尘,皮笑肉不笑地道:“什么深仇大恨啊,这是想把大家一块儿烧了?送给我的陪葬品?”
镇民议论纷纷,没有人站出来承认刚刚的行径。
“还是那句话,你们烧不死我,不如省着点力气,回去帮江大夫看看,你们家里人到底得了什么病。”齐同晏的手上扔握着匕首,移步欲向高台下走去。
“爹!爹!”他的脚步甫一迈开,焦急的喊声在一片杂乱的风声中落入他的耳朵里,由远至近。他抬头望去,向高台这边跑来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小女孩,一双眼睛白多于黑,正匆匆忙忙爬上高台,在人群中焦急地寻找她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