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星》柳晏

8、人性化的白

　　韦德斯离开后，走到勒尼的舱室门前，叩了几下门后推开门，勒尼正在按揉被手铐铐的酸痛的手腕。

　　“舰长。”勒尼看见韦德斯，立刻站起来，敬了个军礼。

　　韦德斯走到舱室里，关上门，然后看着勒尼，开口:“勒尼，埃尔斯这几天在干什么，为什么每次看到我都要躲开。”

　　“他没有告诉你吗，”勒尼愣了一下，“他这几天向那些平民讲述启明星的理念。”

　　“只有这些吗。”

　　“不…他还……”勒尼面色古怪的看了一眼韦德斯。

　　“还干了什么！”韦德斯内心的急躁再也压不住了，他手猛的一拍舱门，“我看以前在启明星，他天天做宣传把脑子都做坏了。”

　　“他还告诉那些人，我们有能力处理芯片。他…还展示了一下，暂时屏蔽了一个人的芯片的生命信号。”勒尼说完，看着韦德斯，“舰长，你要不然……找埃尔斯拿根烟？”

　　“疯子！”韦德斯怒骂一声，拉开舱门就走。

　　韦德斯从来不希望启明星现在有的技术暴露出来，就像没有人会在二十四点的时候主动亮牌。但安塞尔特呢？他到底在想什么。

　　韦德斯内心愈发烦躁，步伐不自觉快了些，走廊里遇见他的人也都识相的侧开，连句议论也不敢有。

　　韦德斯走到舰长室前，埃尔斯迅速拦住门，深呼吸，然后说:“韦德斯，你需要冷静一下。”

　　“埃尔斯，我不想吼你……让开。”韦德斯的手微微颤抖。埃尔斯没有动作，坚定的当着防火墙。

　　韦德斯没有说话，作为威廉家族的人，他对联盟各种芯片的功能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皮下芯片权利级别应该是最高的，对埃尔斯的芯片应该可以直接控制，索性试着下令，让埃尔斯让开。

　　还好，联盟没有给他们植入阉割版的芯片。埃尔斯愣了一下，身子僵硬的挪动开。

　　“埃尔斯，我很抱歉……我不喜欢这个功能，但接下来，我不需要任何人打扰我和他。”

　　“韦德斯，我知道你听不进去。”埃尔斯喊了一声，然后尽量平静的说，“但你某种意义上，是安塞尔特的精神支柱。”

　　“啧。”韦德斯没有在意，“要是真的那样，倒好了。”

　　头疼。安塞尔特醒来的第一感受就是头疼。

　　他试着抬起手，按揉太阳穴，然后发现手被捆在桌角。抬起头，韦德斯坐在他对面，手里夹着一根烟头。

　　韦德斯看见他醒来，掐灭烟头丢在烟灰缸里，烟灰缸中已经有好几个烟蒂了。

　　“韦德斯……”

　　“安塞尔特，什么都不要说，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了。”

　　安塞尔特感觉韦德斯的语气有些陌生的冰冷，他也只是点点头，“好。”

　　“安塞尔特，为什么你要带着人去那艘星舰，为什么你要带着那么多人和你赌博？你以为你是什么？哪家神明转世吗？”

　　“韦德斯，你真的……只想在这里吗？只想在奥拉伊斯上？只想在专制里？”安塞尔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足够平静，他抬头，看着韦德斯的眼睛，“这么多年了，你现在只想这样了吗？”

　　“安塞尔特，你可能不知道，那么我告诉你。哪怕你们成功了，最多十二个联盟时，你的芯片就会爆炸。也不需要想挖出，一样会自毁。你以为我们现在是什么？我们好听点是苦役犯，难听点就是探路队。不，探路队都算不上。”

　　“那你甘心……”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才加入启明星，安塞尔特，我不甘心才追随你。但我更不想看见你这样！”韦德斯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子，然后扼住安塞尔特的面颊，让他转过去，看着墙壁。

　　“看看里面那个人吧，你还认识他吗？自从审判之后，你人不人鬼不鬼的……你以为我很想看见这个吗？”韦德斯的声音有一些颤抖，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安塞尔特的现状而气愤，还是因为安塞尔特的举动。

　　“……”安塞尔特沉默了，银白色的墙面里，男人的模样憔悴了许多，面颊凹陷，眼珠内凹，长发散乱，仿佛瘾君子一样，“韦德斯……”

　　“好，不谈这个事情。为什么，你要和那些平民谈那么多？”

　　“什么……？”

　　“为什么你要告诉他们我们的技术，为什么你要告诉他们启明星的理想。我不想，但我必须说——安塞尔特，启明星已经结束了，毁灭了！我们现在是在奥拉伊斯上，我们回不到过去了！”韦德斯手搭在安塞尔特的肩膀，彻底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内心仿佛挨了一刀。

　　安塞尔特就像被抽掉了脊椎，慢慢低下头，随后是断断续续的抽噎声，“我知道，但…我只是……”

　　“你知道我们的能力范围，你什么都明白，不是吗？你展示的就是我们的极限了，你还幻想什么？！”韦德斯几乎是吼出的最后一句，他声音也不自然夹杂了哭腔，“安塞尔特，看看现实吧，看看现实好不好。接受我们无所作为很久了，接受失败，别活在过去了。”

　　“不…不是这样的，韦德斯……我们…我们还可以再来……”安塞尔特声音颤抖，身子也不自然的抖动，几乎快哭了出来，“我们可以离开这里，我们……到联盟管不到的地方，我们还有未来…我们还有希望，韦德斯！只要你还在，你还相信我……哪怕只有我们两个，我们也可以…！”

　　“没有了！安塞尔特，你清醒一点，不要再做梦了。安塞尔特，我们过去的一切，什么都没有了。我们剩下的一切，都在这里了。”韦德斯摇动安塞尔特的肩膀，仿佛看着一个醉汉。

　　“韦德斯…为什么…不会的，为什么呢……韦德斯。我们怎么到这一步了……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安塞尔特不断的摇头，然后突然抬起头，猛的撞向桌角。

　　韦德斯突然抱住他，死死的把颤抖的安塞尔特抱在怀里，语气尽可能的平和。“安塞尔特，过去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好吗。我还在，勒尼还在，我们很多人还在，这已经很……不错了。”

　　安塞尔特没有说话，头埋在韦德斯肩头，眼泪打在韦德斯为晚宴换上的大礼服上，黑的布料因此深了一度。

　　“韦德斯……我只有你了。”几分钟后，安塞尔特断断续续的说，“我真的…只有你了。”

　　韦德斯似乎对安塞尔特的崩溃有些意外，他的手轻轻抚摸安塞尔特的长发，一会，他才开口:“安塞尔特，我一直都在的……”

　　“韦德斯，不要不相信我，好吗……我承认，我有事情没有告诉你，但…我真的不想说。”

　　“我尊重你的选择，安塞尔特。我只是不喜欢你去冒险.我也不希望连累太多人。”韦德斯叹了口气，然后轻轻擦去安塞尔特的眼泪。

　　“好。”

　　“如果你接受不了，如果你想毁灭——那就让我陪着你破碎。不要带着其他人，好吗?”

　　“嗯.....”

　　“虽然，我更想看见，我们的未来。”

　　韦德斯说完，顿了一下。似乎意识到其中的歧义，继续补充了一句，“ 启明星，奥拉伊斯的未来。”

　　安塞尔特点点头。韦德斯解开安塞尔特手腕上的绳子，说是绳子也不准确，是韦德斯自己放在舰长室的领带。

　　二人站起身，安塞尔特似乎是因为药效还没过，站起身一瞬间腿一软，倒了下去，韦德斯下意识的抱住他。

　　舰长室内安静了一秒。

　　安塞尔特隐约闻到一种熟悉的气味，轻轻撩过他的肌肤，像韦德斯刚才触碰他的发尾。他几乎可以听到韦德斯的呼吸，听见韦德斯的心跳，二人仿佛心跳同频，哪怕只有一秒钟。

　　“咳咳，安塞尔特，需要我扶着你吗。”

　　韦德斯闻到一种若有若无的味道，熟悉，却又不知道源自哪里，好像记忆深处的一场雨，朦胧可见又不可触，可观而不可达。

　　安塞尔特看着韦德斯，唇瓣微动，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下一秒，他突然搂住韦德斯的脖颈，吻上他的唇瓣。

　　韦德斯愣住了，却没有抗拒，他只是默许了安塞尔特的冲动。安塞尔特的眼泪混杂唾液在二人口腔交融，多年的友情，与在启明星培养的信任，像一块冰，融化在了这个吻你。

　　安塞尔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疯狂？他掠夺韦德斯每一寸空气，想把他撕咬，吞噬。

　　韦德斯，你说要和我一起毁灭，但我想先毁灭你，然后再毁灭了自己。

　　舰长室安静了，几分钟后，安塞尔特结束了昂长的吻，但没有再看韦德斯一眼，而是突然挣脱韦德斯的手，快步离开了舰长室。

　　舰长室外，白和埃尔斯看着匆匆忙忙走出来的安塞尔特。安塞尔特一边整理衣衫，一边擦拭眼泪，一边还要遮住脖颈的微红。

　　“白，刚才舰长进去时候，恨不得杀了安塞尔特，对吧。”埃尔斯愣了一会，开口。

　　一旁，白的拟人体点点头，然后说:“然后您告诉我，为了防止二人太过冲动，要在适当时候引导他们的行为。”

　　“所以你干什么了。”

　　“灯光，东西的布局，以及其他一些心理学暗示。”

　　“只是如此？”

　　“我在最后还向舰长室投放了一种药剂，效果类似于酒精，不过原理更复杂一些。本来，希望他们可以坦率交流……现在看来，似乎有点过于坦率了？”

　　埃尔斯看看白，白耸了耸肩，埃尔斯突然觉得，联盟还是把人工智能的人性化程度设置的太高了。

　　这时候，韦德斯打开门，走出来后看了一眼门边的门神二人组。白和埃尔斯面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你们俩？”

　　“您让我在这的。”

　　“埃尔斯小姐希望我帮她准备一杯咖啡。”

　　二人说完，也没有管韦德斯的眼神，迅速转身离开了。

　　今晚的奥拉伊斯，依然是那样的和谐，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