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星》柳晏

9、哈利法克斯五号星

　　随着奥拉伊斯逐渐远去，人们的目光又聚集在了别的地方——比如某位联盟高管的下台，哪个明星的花边，或者其他什么事情。

　　而奥拉伊斯上，自从经过上次的事情，舰上的气氛有些尴尬，有的人希望重建启明星，有的人希望安于现状，有的人希望离开联盟后从头再来。一种莫名的分歧，出现在奥拉伊斯上。

　　不过，在奥拉伊斯的问题总爆发前，奥拉伊斯先到了他们停靠的第一个星球。第一星区第三星系的工业星球，哈利法克斯五号星。

　　奥拉伊斯在近地轨道停泊，然后与当地自卫队交换识别码，做好登记，接着舰船上的人便可以到地面进行补给，购物什么的了。

　　韦德斯与安塞尔特选择去看看不同星球的风土人情，埃尔斯按照联盟要求必须陪同。

　　一到地表，一种刺鼻带着腥臭的味道让韦德斯不由得皱了眉:“联盟工业星球的自然环境都这么差吗。”

　　“一直如此，毕竟，联盟原话是‘人类不需要尊重自然，而自然应该适应人类。如果自然做不到，那么就让人类来定义一个自然’嘛。”埃尔斯耸了耸肩，继续说:“我以为你们知道的，以前你们没有来过吗。”

　　“我们一直都在科研星球，或农业星球。”安塞尔特说，“毕竟，那些才是我们需要的。工业，我们的情况只能支持离散型工业，也没有必要去工业星球冒险。”

　　“这就算冒险吗？安塞尔特，你昨天不算吗？”埃尔斯笑着说了一句。

　　安塞尔特和韦德斯对视一眼，然后又侧开。韦德斯咳嗽一声，然后说:“这些人真的负担的起…净化器的费用吗。”

　　“当然负担不起。”埃尔斯感叹了一声，“所以他们的大部分在中年就死了。”

　　“什么，联盟不是有人权法和劳工保障法吗？”安塞尔特诧异的说了一句，随后，韦德斯和埃尔斯面色古怪的看了人一眼。

　　“我不了解法律，但我了解联盟。他们一定是合法的，至于为什么合法，我不知道。”韦德斯笑了几声。

　　“我来解释吧，”埃尔斯叹了口气，“联盟法律的主体是人类，这里工作的都是仿生人。劳工通过售出自己的生命权，允许联盟在自己死后使用自己的仿生人。”

　　“所以，那些入职的人在活着的时候接受培训和统一改造，达到最适合的身体条件。然后，公司会进行备份储存。”

　　“那接下来呢？接下来人怎么办？”安塞尔特愣了一下，“那也不能送来工作啊，依然违法。”

　　“那些人接下来只需要负责享受就好了，过完最后几年，因为基因改造导致的基因崩溃会让他们死亡。死后，就变成公司资产，为公司工作，收入会给家人，直到备份数据落后于实际需求。”

　　安塞尔特沉默了，他从没有想过，现实是这样的。他以为，联盟至多压榨一下那些人，谁知道现实这个情况。

　　“不过，这样真的不会有问题吗。一个星球的工作人数就那么点，真的能支撑起联盟那么多人的就业吗？”安塞尔特许久，才僵硬的开口。

　　不过，对于这个问题，没有一个人回答，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显然，这种问题对于这几个人来说还是太深入了一些，不过，也许当他们明白了，历史的大潮才会真的开始激荡。

　　三个人从着陆点出发，沿着泊油路向前走，几分钟就到达了当地的城市——不过，这座星球已经没有城市的概念了。工厂占据绝大部分土地，城市几乎连在一起，只有厂墙与排污河分隔。

　　抬头，灰色的天空里时不时出现几艘货运星舰，厂区的灯光让这里分不清白天黑夜，仿佛只有无尽的黄昏。

　　进入城市，沉默的仿生人按照既定程序，沿着马路，以统一的步伐向一个方向迈进。在一片灰色的衣物里，三人站在中间，格外的尴尬。

　　整座城市似乎没有什么活人，只有偶尔几个持枪的巡逻队，在队伍边缘出现，远远的看他们一眼后又离开。

　　远远的看过去，一栋一栋的黑色建筑吞噬着一具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因为都是仿生人，所以一切条件都被压缩到了极致。食物是无味廉价的营养膏，住所是铺了地毯的大平层，所有人挤在一起的大通铺，厂房以最低需求高度建造，比如纺织车间的层高是人坐着的高度，精加工车间便是站着。

　　三人沉默的走过了大部分区域，理论发展让城市用地效率高到了极致，以至于每个地方都几乎一模一样。就在他们压抑而失望的时候，一队巡逻队走过来。

　　队长对他们敬了个礼，然后一张精致的白色邀请函递了出来。

　　“总督想宴请各位贵客，来这里参观的人实在是太少见了。”队长声音冰冷而机械，让人莫名怀疑这也是仿生人——但联盟法律规定，军事与准军事组织不得录用仿生人及相关生物工程产物。

　　“荣幸至极。”韦德斯点点头，然后接下邀请函。

　　下一秒城市仿佛暂停了，所有仿生人停步，然后让开一条通道，一艘飞行艇落在马路上，队长对他们敬了个礼，然后继续执勤。

　　韦德斯三人在仿生人的注视下，走入飞行器。不过，当飞行器的门合上时，却没有任何加压提醒，想法，飞行器在地面快速行驶。

　　“怎么，这玩意坏了吗。”埃尔斯愣了一下，然后看了眼控制盘的参数。

　　“也有可能，这位总督根本就是把自己的总督府建在星球了。”韦德斯耸了耸肩，这种事虽然少见，但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这个星球又没有人要推翻总督。

　　说着，载具停在一个广场，下一秒，广场从中间打开，露出巨大的隧道，载具便进入隧道。

　　“瞧，果然。”韦德斯笑了几声，“我说什么来着的。”

　　很快，载具停在一个地下设施的门口，厚重的大门就像旧时代的地下防核设施。三人下了飞艇，厚重的大门滑动开启，露出了银白色的隧道。

　　“韦德斯先生吗，请进吧。”

　　一个厚重的男声响起，韦德斯愣了一下，然后带头走了进去。

　　走廊不算长，尽头的门推开后，是一个金碧辉煌的英伦风办公室，落地窗外是虚拟的草坪，一个男人穿着猎鹿马甲与高腰西服裤站在那里，单框镜挂在左眼——按理说，联盟早已解决近视眼问题了。眼镜，在联盟已经变成一种身份的暗示，就像领带夹一样。

　　“威廉·韦德斯先生，您好，啊，恩特·埃尔斯小姐也在吗。在下威尔逊·冯·施德坦恩，曾与您的父亲有过合作。”威尔逊笑了笑，然后拍拍手。

　　一个男人端着一套茶具过来，放在会客桌上，然后熟练的沏了红茶。一切倒符合这颗行星的命名，除了这个疑似祖上是德国人的威尔逊。

　　“威尔逊先生，安塞尔特。”安塞尔特笑了笑，然后几人坐在桌子边，一时间，几人倒不知道聊些什么为好。

　　“这么久了，难得见几个新面孔。”威尔逊开口打破沉默。

　　“贵星球的安排，似乎也不需要您日夜操劳。”韦德斯笑了笑，一开始就拉近关系，现在又主动挑话题，谁知道这位老狐狸思考什么。“何况，各大工厂的高级工程师也是活人，每年轮换的人也不算少，怎么叫没有新面孔呢？”

　　“韦德斯先生还真是继承了父亲的幽默，”威尔逊笑了几声，“您算是稀客，贵客。”

　　韦德斯没有心思和他打太极拳，喝了一口红茶，然后说，“威尔逊先生，大家都是老狐狸，也没必要演聊斋志异了。有什么事情，您说吧，能帮上忙，我们一定尽量帮忙。”

　　“哈哈哈，韦德斯先生，何必这样这么功利，对吧。您父亲很关心您的情况，让我看看而已。”威尔逊笑着说，然后顿了顿，继续说“安塞尔特先生和恩特·埃尔斯小姐，可否？”

　　埃尔斯立刻点点头，然后拉着安塞尔特起身，一个秘书模样的人带着二人离开了办公室。韦德斯微微皱眉，然后说“什么事情，还要背着人说。”

　　“我们见不得人的事情还少吗，韦德斯先生。”威尔逊顿了顿，然后说:“启明星能屏蔽芯片，是真的还是假的。”

　　“打听这个干什么？”

　　“不，您可能不清楚。前几天，有一个工厂，部分仿生人的业绩没有达标。”

　　“所以？”

　　“按照设定，他们的效率应该是足够的。我担心，他们的芯片出问题了。您知道，如果这种技术存在，就说明联盟的芯片是可以攻克的。”威尔逊语气平静，看着韦德斯。

　　韦德斯没有急着回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扫视这个办公室，然后才发现这个办公室似乎是匆匆落成的，内部设计都是现成模板的样子，与总督的个人风格一点都不像。

　　几分钟后，他开口:“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把巡逻队排上街，还把办公室移动到这里。”

　　“没错。坦诚而言，仿生人如果想，摧毁航空器比摧毁这里容易太多了。”

　　“不还有自卫队和联盟军吗？”

　　“您可能不明白什么叫工业星球。这里的仿生人可以造出上千亿，每次死亡都在积累经验，无数工厂让他们可以有近乎无限的弹药，行星本身的防导系统也可以让他们高枕无忧。”

　　“那么何必要这么多仿生人。”

　　威尔逊愣了一下，这个公子哥还真是有闲心:“这和这件事没有什么联系…不过，如果您想知道，那么，简单来说，通过仿生人的供养促进消费，消费创造市场，市场要求生产扩大，生产扩大以仿生人体系供养更多家庭，又防止家庭其他人过早就业。换句话说，就是扩大市场，增加就业分母，拉低就业分子，以提高就业率这一套而已。”

　　威尔逊简略的讲述了一下情况，不过，韦德斯听懂多少就不是威尔逊负责的了。

　　“所以，你就把我们带到这里来，逼我们回答吗？”韦德斯看着他，带着玩味的笑，“一个通讯就能问清楚的事情，联盟的人没有告诉你答案，或者你不确定。直接问我们，你也不放心，于是希望把我们留在这里，暗示我们也有受困的风险，让我们回答，是吗？老狐狸？”

　　威尔逊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几分钟后，开口“你变化太多了，韦德斯。”

　　韦德斯笑了两声:“那就，感谢我亲爱的哥哥吧，没有诃纳森那几年的明里暗里的针对，我恐怕还不懂这些。”

　　而在二人交谈的时候，地上世界，一个仿生人拿着电锯，推开一个高级工程师的门。

　　在高级工程师愣住的时候，电锯咆哮着，鲜血随着链条飞溅在仿生人的脸上。几分钟后，他拖着电锯出去，地上留下一道血痕。

　　工厂外，无数仿生人按照常规作息走上街头，巡逻队没有发现异常，三三两两的聊着天。

　　一场无人预料到的戏剧，大幕以一个工程师的死为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