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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七月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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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嘉定疗养院事件的罪魁祸首。这是她罪有应得。”
晨星确定自己因受伤而完全失去意识前,听见对方说了这两句话。她想,这应该就是蓝涯决定制裁自己的理由吧。然而对于他口中的嘉定疗养院事件,她毫无印象。
虽然无法断言蓝涯的情报真实无误,但毋庸置疑,这是一条值得深挖的线索。倘若自己真参与进了嘉定疗养院事件,且它就隐藏在自己失去的那部分记忆中的话……
晨星做不出定夺。因为她打心底地害怕知晓过去的自己,被自己遗忘的自己。
可明明都下定决心,要和欧阳尧旭共同面对了,如今又缩头缩脑的像什么样?她拍了拍脸给自己打气,一望只剩下她一人的办公室,登录部门内部系统,输入“嘉定疗养院事件”。
页面很快显示出了一条记录——“嘉定疗养院怪兽袭击事件”,报告作者正是甯安。于是晨星移动鼠标点击,想查看报告详情,可一个弹窗却冷不防跳了出来:无权阅读,系统将于三秒后返回原始界面。
晨星懵了。从记录上的备注来看,自己的等级是完全够的,不可能无权查阅啊。担心系统出故障的她再试了几次,结果被强制退出,登不上去了。
“什么鬼?”她一头雾水地愣了愣,索性关掉电脑,下班回家去了。
甯安话音一落,几辆漆黑的桑塔纳轿车呼啸而至,把空地包围了起来。几位穿着排爆服的人从一辆车上下来,拿仪器搜索埋在地下的炸弹,随后再一一小心翼翼地进行处理。
单钰珏不满道:“为什么在这个关头出来?明明真正的乐趣正要开始呢!”
“埋藏在其他区域的炸弹都已排除干净,只剩下这里了。”甯安平静地回答完,抬头直视蓝涯,解释道,“虽然你把自己的行踪隐藏得很好,但我们有一位能够预知未来的异类。”
蓝涯嗤笑一声,“她有说,我会落到你们手里吗?”
甯安让仇薇琳预知的,是蓝涯下一个袭击对象,故而并不清楚今晚会以怎样的结局收场。见他沉默不语,蓝涯仿佛猜到答案似的笑了笑,说:“看来,胜负还未定呢。”
“为什么这么做?”
蓝涯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你是指,差一点把该被处置的罪犯送进地狱的事吗?其实我也非常吃惊。我分明是抱着杀死他们的心情动手的,然而到头来,一个人也没死成。说出去,恐怕要被笑掉大牙。”
“他们不是罪犯。”
“手染那么多条性命的鲜血,你竟敢说他们不是罪犯?”蓝涯登时激动起来,“说起来,你的两个监护对象也是不折不扣的杀人犯吧?”
晨星和景少骅虽未直接杀过无辜之人,但一个擅自恢复汤春晖的记忆,导致嘉定疗养院被梦中的怪兽侵占,一个将怪异的花茎植入赵慧慧体内,致使行动小队的大部分成员被五马分尸。而尽管死在单钰珏手下的都是异类,可一旦杀上头了,她根本不会在乎有否一般平民被卷入战斗。正也因此,间接被她害死的人,不在少数。
甯安正容亢色,笃定地道:“他们身上确实背负着人命,这点我无法否认。但在我看来,他们不是罪犯。”
“歪理!”蓝涯言简意赅地评价道,“想包庇就包庇呗,何必非要把简单的道理复杂化?还是说,你们伪君子都喜欢玩这一套?”
遭遇人生中的最大误解,甯安仍旧心平气和,“蓝警官,你已经陷入偏执了。”
蓝涯嗤之以鼻,“如果我陷入偏执的话,那包庇他们的你,以及当时在场的他们的同伙,全都活不成!”
“那我呢?”
不知何时,场地上的炸弹已被清理干净,凌云缓步走了过来。他在愕然的蓝涯面前站定,好似迫使对方做出回答似的,吐字清晰、声音响亮地问:“如果他们该被处决的话,那明明有所察觉却假装依然被蒙在鼓里的我,是否也该被大卸八块呢?”
蓝涯失语了,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凌云会出现在此处。他表情微微抽搐片刻,握紧双拳,咬牙切齿地说:“是啊,即使是队长你,也不能幸免。”
“是吗。”凌云轻轻应了一声,上前一步,把配枪交到蓝涯手中,“那你杀了我吧。”
此话一出,甯安震惊不已。蓝涯更是直接化成了木头人,瞠目结舌地一动不动。凌云帮他握住配枪,解开保险栓,使枪口对着自己额头,厉声吼道:“快啊!快开枪啊!像你把那把刀刺进卜二的身体一样,开枪打爆我的头啊!”
被激烈地催促着,蓝涯试图握紧手枪,扣下扳机。可不管他把手枪握得多紧,食指始终像故意违背大脑的指令一样,僵硬得纹丝不动。终于,凌云失望了,犀利的双目也随即暗了下来。他松开手,后退一步,手枪随之落地。他笑了笑,有气无力地说:“在你看来,你所袭击的人可能都该死吧。但我相信以卜二的性格,断不会无缘无故地放任任何一个犯人逍遥法外。因此,若他认为他们可以在部门的管理下工作生活,我便相信有这么做的价值。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如果你觉得我错了,我会按照我的‘错法’继续‘错’下去的,所以你也按照你的‘对法’继续‘对’下去吧。”
凌云说完,缓缓地离开了。蓝涯十指蜷成拳,连带着手臂和肩膀剧烈颤抖。
甯安捡起手枪,和站在不远处的朱笠交换了一下眼神,跟在了凌云的后头。小跑来的钟佳佳问了问单钰珏伤势,再搀扶着她,带她去疗伤了。最终,广阔无垠的待开发空地上,独剩下蓝涯一人。
……不,还有一人。蓝涯与甯安和凌云对峙时,他一直躲在暗处伺机而动。这会儿等其他人走远了,方才不慌不忙地从黑暗中现身。蓝涯微微一抬蒙上一层阴影的眼睛,望见了一位乍一看满脸写着“温柔敦厚”的男子。
本能地觉察到危险,他立即从淹没身心的复杂情感中回过神来,警惕地问:“你是谁?”
楚平面带冷若冰霜的笑容,悠悠回道:“严格来说,我也在你的‘榜’上有名呢。怎样?要不要试着杀死我啊?”
蓝涯警觉地后退一步,与对方保持适当距离。从警的十年,很好地锻炼了他的眼力。对方是否乃包藏祸心的恶人、水准又有几斤几两,基本上他一眼就能看出。而面前这人,虽然仅是闲散地站在那儿,却让他感到了比对付暴戾模式全开的单钰珏时还要嫌恶万倍的恐惧。他压抑着竖直的汗毛,声音低沉地问:“你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目的?”
“目的,刚才不是说了么?”楚平双眼半睁,唇角勾起,含着冰冷笑意的目光如飘雪般悄无声息地落到蓝涯身上,令他当即一个寒颤,两腿忍不住企图逃跑,“杀了我,世上一半的邪恶就没了。对于如此热爱正义的你而言,应该是一个非常划算交易吧?”
蓝涯依然不明就里,同时他也再无法忍受这种被愚弄的感觉了,喝令般地道:“你到底是谁?找我想干什么?”
“你从那些杂碎那儿打听到了那么多事,却还是认不出我吗?啧,也难怪你同僚把你当猴一般耍。是我,我也懒得理你。”楚平吐槽般地说完,陡然暴露出凶悍残暴的真面目,溢出身体的骇人杀气引得周遭空气剧烈震颤,“就凭你也配敢动他?”
话音未落,蓝涯霎时被一道猛烈的冲击击倒在地,吃了满嘴沙土。他一边承受似要碾碎全身骨头的巨大压力,一边耳畔响着足以瞬间蒸发脑浆的尖锐之音,同时指甲被一片一片掀起,裸露在外的皮肉一点一点地溃烂,血管一根一根地鼓胀,似要挤破皮肤、爆裂开来喷洒血浆。楚平宛若欣赏一片美景似的,高高在上地俯视生不如死的蓝涯,颇为享受地说:“虽然很想就这样把你送上西天,但可惜有人来搅和了。”
他说罢一转头,只见一位美如冠玉的少年淡然地走了过来。
“恶臭。”楚平一脸不悦地吐出二字。
沈连寂无动于衷,“放了他。”
“凭什么?”
“他还有太多事不明白,不能这么死了。”
“他动了我的人。”
沈连寂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折了两折的纸条,“按照这上面写的做。史佩均会喜欢的。”
楚平略微心动地一挑眉,“是什么?”
“水果布丁。”
“布丁和果冻有区别么?”
“有。不过本质上都是胶体凝成的固体。他会喜欢的。”
对方连说两句“史佩均会喜欢”,让楚平好像被施咒语了一样,莫名其妙地开始坚信史佩均真会喜欢了。他接来纸条,开心地收好,继而一瞥已经没了半条命的蓝涯,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沈连寂也看了一眼蓝涯,然后默默离去。
视线模糊地望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蓝涯眼皮一沉,意识中断。而当他醒来时,他正躺在一处类似于小阁楼的地方,浑身被裹成了一个粽子。
“啊,醒了?正好我也要给你换药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伤得还真是惨啊,蓝警官。”
蓝涯循声看去,一个满身红苹果的男人端着一盆热水、毛巾、绷带和药膏踱了过来。大概是看他精神还有点恍惚,男人放下东西,伸手在他眼前一拍,充当起了人形闹钟,“蓝警官,快别睡了!太阳都晒屁股啦!”
蓝涯的耳朵此刻还十分脆弱,现下被男人一番吵闹,当真是疼得要出血了。瞧他难受地皱紧眉头,男人及时住了嘴,笑嘻嘻地道:“抱歉,一时没控制好音量,下次会注意的。再怎么说,对方毕竟也是‘怪胎’进化的极端产物,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往后也别对自个儿外貌挑三拣四了。有句话说得好,内在美才是真的美!”
虽然不清楚这男人的来历,但蓝涯料想自己是被他救了,而且也毁容了。不过许是发烧的缘故,大脑尚不能灵清地思考,以至于在经历了那样一场兄弟决裂后,他对自身如今的处境没有任何感觉。他静静地任由男人替自己拆绷带、擦拭身体、涂抹药膏、重新打上绷带,乖得像一具空壳。
完成了这一系列“工序”后,男人长“呼”了一声,好似花了很大的劲。他用手背擦了擦汗,想起今天最高温达三十七摄氏度,不禁一边抖着领口散热,一边苦笑着说:“不好意思啊,环境有些恶劣。热的话,我拿点冰上来降降温。”
蓝涯艰难地挪动嘴唇:“你……是……谁?”
“我?自然是风一般的才子——风逸才啦!”风逸才鬼扯着万年不变的自我介绍,两条毛毛虫似的眉毛因表情变化而扭来扭去,“放心,至今为止,我都带过数不胜数的危险人物和危险物品回窝了,完全不差你一个。所以你就暂时安安心心地好好养伤吧。”
尽管无从得知对方口中的“危险人物”和“危险物品”具体如何危险,但蓝涯直觉这男人绝非什么好货。
“对了,醒了的话,要不要吃点什么?肚子填饱了,免疫系统才有力气干活嘛。不过你这么虚弱,怕是也只能喝点米汤。嗯,要不要放点枸杞或豆子进去煮?红枣也有。或者你想吃什么,直接和我说。我去给你做。”说到这儿,风逸才忍不住嘚瑟了一下,“你别瞧我长得这副模样,手艺可棒着嘞!媳妇儿吃了直称好!”
由于双耳还在隐隐作痛,蓝涯两眼一闭,不想再听他废话。风逸才又唤了他几声,看他始终不理睬自己,便识趣地带上脸盆和拆下来的旧绷带,安静退场了。不过走之前,他把电风扇对准蓝涯,然后按下了最高档的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