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281、七月十八

　　“哥哥。哥哥。快醒醒，别装睡了。”
　　景少骅吃力地抬起眼睑，迷离涣散的目光飘向站在眼前的女孩，怎么也聚焦不起来。但至少这温柔动听的声音，他即便是死也忘却不了。
　　“柔……柔……”
　　女孩轻轻一笑，欢快地说：“快点起来，别偷懒了。”
　　“你是来，接我的么？”
　　“怎么可能呢，笨蛋。像你这么变态的人，天国才不会欢迎。”
　　景少骅失落地一噎，眼皮又沉重了几分。
　　“不过，我会多向上帝说好话，让他接纳你的。所以在此之前，你就好好地待在人间吧。”
　　话音一落，女孩的模糊身影如泡沫般消散了。景少骅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在不知不觉中做了昏迷期间做过的梦。
　　他望着窗外白云交织的蓝天，感觉身体十分倦怠，好似睡过头了一样。
　　说实话，被子弹击中的瞬间，景少骅只觉浑身血液沸腾，砰砰作响的心脏仿佛就在耳边跳动似的，令人癫狂到无法自拔——在失去了所爱之人的同时，他也失去了对生的执念；虽然嘴上说想利用这次“契机”重新做人，但他之所以不假思索地归服部门，可以说纯粹只是为了增加自己死于非命的几率，从而尽早见到景少柔。然而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他自以为这次能如愿以偿，却不料是景少柔亲手将他从天国门前赶了回去。
　　“医生说，你被搬到手术台上的时候，受损的组织和血管已经被你体内的茎条‘缝补’了大半。换言之，要是你妹妹没救你，你根本活不下来。”
　　景少骅怀疑朱笠其实巴不得自己早点死掉，不然他怎么会在一度垂死的伤员苏醒之际，摆出一副比平时臭上十倍的黑脸？不过，景少骅倒也没什么怨言可说，毕竟现在的自己确实没资格升往天堂。在上帝愿意原谅自己前，还是多做善事以表诚心吧。
　　他看着在血管中顺着血液流动微微漂游着的细茎，不是特别释然地吁了口气。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他转过头，只见罗琦和纪信并肩走了过来。
　　纪信天生一张读书人般的白净脸，笑起来的样子就像天上的白云一样，给人一种软乎乎非常好欺负的感觉。景少骅连忙按下床边的按钮，使病床的上半部分立起来。
　　他抱怨道：“你们好慢啊，现在才来看我。”
　　纪信立刻上去帮忙，然后带着歉意微笑道：“抱歉。因为组长说你刚醒来心情不好，所以我和琦琦才决定过两天再来看你。”
　　“我？心情不好？”
　　“嗯。”罗琦认真地点了点头。
　　“哦，那大概是伤心自己没死成吧。”景少骅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无视了纪信和罗琦那因为听了这话而变得奇怪的表情，问，“你们带了什么过来啊？”
　　“水果、鲜花和一些营养品。信哥哥担心你在病房里感到无聊，还买了几本书给你。”
　　“什么书？”
　　“小说。”纪信答道，“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就把店员推荐的都买来了。”
　　景少骅随意一瞅，没一本感兴趣，“还不如给我带游戏机。”
　　纪信苦笑一下，觉得自己确实欠缺考虑了：“那我明天再给你送游戏机吧。”
　　“算了，带都带来了。或许内容比标题来得有趣也说不定。不过比起这些，你们应该清楚我此时此刻最需要的，是什么吧？”
　　面对着景少骅的炯炯目光，罗琦和纪信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无语凝噎。
　　景少骅沉下语气问：“你们两个，该不会明明知道我现在想喝奶茶想得要死，却偏偏不给我带吧？”
　　罗琦解释道：“你术后的血红蛋白太低了，奶茶必须封印一段时间。”
　　“喝一点点又没关系。”
　　“你的一点点是忆点点吧？”
　　“哼！”景少骅争不过，于是耍起了赖皮，“可是奶茶是我的欢快乐源泉、精神世界的甘露琼浆！要是没有奶茶喝，我真的会死！”
　　“不行就是不行。装小孩一样撒娇也不行。”
　　奶茶重度中毒者景少骅被拒绝得毫无商量余地，赌气背对二人，不言语了。纪信一心软，对罗琦说：“要不，就让他喝一杯吧？反正有我们盯着，他也多喝不了。更何况，心情好，也有助于恢复健康啊。”
　　“就是就是！”景少骅起哄道，“还是信哥对我好！”
　　被二者双重夹击，罗琦孤立无援，无奈之下，只好做出让步：“那就，一杯。”
　　“耶！”景少骅忍不住欢呼。纪信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那我去买吧。少骅肯定是要波霸奶茶对吧？”
　　“嗯嗯！不愧是对我好的信哥，连我的口味都一清二楚！”
　　纪信都懒得吐槽“办公室里没人不知你最偏好波霸奶茶了”，“琦琦，你想喝什么？”
　　罗琦略一犹豫：“抹茶奶盖好了。”
　　“好。”纪信应完，跑腿去了。热闹的病房重归寂静，令景少骅不禁回想起了独自百无聊赖地躺在病床上时，那种仿佛丢了一半魂的感觉。事实上，自从景少柔离开后，他就没感觉自己还以一个完整的人存在着。这大概，就是爱上不该爱上之人的代价吧。
　　无意识的，他脱口而出：“喜欢的话，就告白吧。”
　　“诶？”罗琦一个激灵，茫然地看着景少骅。景少骅一脸坏笑，装作无辜地反问：“我说错了？你不是喜欢信哥吗？”
　　一听见“喜欢”二字，罗琦立刻两颊通红，语无伦次：“不是的！我只是……只是……”
　　“哎呀，害什么羞嘛。你少骅哥火眼金睛，早就看出来了。掩饰也没用哦。”景少骅突然正色道，“通过我这次事情，你也该明白了。监护对象的日常，好比在刀尖上行走。指不定哪天就没命了。喜欢的话，趁早说出来比较好。”
　　罗琦顿了顿，不置可否。她初来一组时，若非纪信多方照应，她根本无法在快节奏的工作环境中和各种重压下坚持下来。然而她也明白，纪信并不是因为对自己有格外的心思才处处照顾，所以从未想过将这份感情诉诸言语。她吸了口气，平静下来说：“如果告白了，他肯定会把自己锁到厕所里不出来。更何况，信哥哥满脑子都是组长的事，还是算了吧。”
　　“……组长？”景少骅摸了摸下巴，“确实，信哥是挺崇拜老朱的，平日里对他言听计从，好像拿他当神一样。”
　　“孩子对爸爸都会怀有本能的向往吧。”
　　“爸爸？”
　　“啊！”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罗琦慌忙搪塞道，“没、没什么。我的意思说，信哥哥现在一心一意地扑在工作上，应该没想谈恋爱。”
　　景少骅盯了她一会儿，也不为难她，“也是。你俩若是成了，你那个疯批姐姐绝对会拿菜刀把信哥砍死。”
　　“我姐姐才没有那么暴力呢。”
　　“这就不好说了。上次她听到我喊你‘琦琦妹’时的表现，你也瞧见了。完全一母夜叉，分分钟能把人给吓死！不过她的感受，我也不是不能理解。要是有谁敢背着我喊柔柔‘妹妹’，不让他断子绝孙我就不姓景！”
　　看着双目杀气腾腾的景少骅，罗琦一方面觉得景少柔好可怜，另一方面又觉得她生前一定很幸福。不过，也只有能窥得他人极力掩藏的一面的她才明白，景少骅对景少柔的爱，反而成了束缚他自己的囚笼。而这一点，必须由他自己领会才有意义。
　　夜幕降临，单钰珏在外边吃完晚餐，散着步回家。忽然，她感到了某股气息，旋即不动声色地余光往后一瞟，捕捉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这跟踪技术委实难以恭维，就连神经大条的普通人也不可能察觉不出。然而转念一想，单钰珏发觉对方散发出来的气息实则隐藏了极其尖锐的攻击之意，简直像故意被她发现一样。她脚步一顿，立刻明白了他的真实意图——
　　他是在“邀请”她。
　　“哼，玩玩也无妨。”单钰珏如此想着，毫无征兆地回过身，径直朝对方冲去。
　　蓝涯早已做好了准备，在单钰珏猛追过来的同时拔腿就跑，把她带到了预定的“舞台”——一处正在等待开发的无人空地。
　　“那个胆大包天的花心萝卜头就是你吧？”见对方摘掉帽子和口罩，光明正大地露出真容，单钰珏忍不住遗憾地笑了笑，“虽然长得挺俊的，但可惜我并不好这口。可如果你求我的话，我倒是会考虑给你留个全尸！”
　　霎时间，反射着凌冽寒光的苗刀出鞘，带着隐隐的威慑之音，势不可挡地划破空气逼至跟前。然而蓝涯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仿佛以灵魂为燃料的双眼笔直地盯着一脸凶残的单钰珏，毫无惧色。下一刻，在右脚触地的刹那，单钰珏忽然像是嗅到危机到似的脸色一变，随即蓝涯嘴角上扬，“轰隆”的爆破声冲击鼓膜，卷起了一阵“嗡嗡”的细鸣。
　　滚滚烟雾之中，单钰珏持刀跃起，向后一退，可就在她落地的瞬间，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遭两次地雷，纵使是强如单钰珏，也无法不受伤：西服被烧破，血肉蒙上厚厚的灰尘，威风凛凛的形象顿时折损了大半。可这不仅没令她恼怒，反而激发了她的战意。她狞笑着撕掉碍眼的碎布，手中苗刀宛若被施加了一层幻影般，变得比方才更加锋利了。
　　“尽管手段卑鄙了点，但确实是一头不错的猎物。不过，你以为凭区区的炸弹，就能扭转战局吗？”
　　她凶恶地咧嘴笑着，纵身跃至第一处被炸的地方，紧接着再蓄力一跃，凌空跨过蓝涯前方的区域，如一只恶鬼从天而降。蓝涯赶紧往后一撤躲避那一记足以将他从头平均分成两半的攻击，随后拔出佩在腰间的手枪，毫不犹豫地连扣下两次扳机。单钰珏稍一偏头，一颗子弹烧坏了她几根头发，便彻底隐入了夜色之中，剩下一颗则被她一分为二，各自掉在了地上。
　　毫无空余感慨她那怪物级别的武力，蓝涯忙不迭与其拉开距离，不断用手枪展开攻击。然而单钰珏却像杀红了眼的魔鬼一样，一边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接二连三地将飞至眼前的子弹尽数打落，一边有条不紊地跟随他的步伐，踩着未埋有地雷的地方穷追不舍，硬生生逼得蓝涯弹尽粮绝。最后，蓝涯索性丢掉失去了用武之处的手枪，拔出漆黑的警棍，一冲而上。
　　警棍和苗刀交锋的瞬间，针刺般的麻痹感猛地穿透皮肤，令单钰珏右手一颤，握力一轻。蓝涯即刻见缝插针地抓紧机会，一挥警棍，将苗刀打飞了，却不料单钰珏竟是故意借苗刀转移他的注意力，在苗刀脱手的同一时间，左爪陡然伸出，掐住了他的脖子。
　　这一掐的力气实在太大，有那么片刻，蓝涯甚至担心自己的脖子会就这么断了，而偏偏单钰珏又继续加大输出，导致他连举起警棍反击都余力都压榨不出一丝。看他着实是不太行了，单钰珏不屑一哼，把他像垃圾似的丢到了地上。
　　“就这么点能耐吗？亏我还以为你能陪我玩一阵子。是我看走眼了。”
　　单钰珏一脚踩在蓝涯身上，单方面发泄不尽兴的不快。蓝涯还没从窒息感中恢复过来，又胸膛遭受一击，险些一口些喷出来。不过，若是如此轻易地被小看了，当真是一点面子都没了。他突然抓住单钰珏的脚腕，两手往反方向一扭，毫不留情地毁了她的右脚。
　　“哈哈哈，可不就得是这样。绝对不要让我失望第二次啊，蓝警官。”单钰珏面上的笑容越发狰狞恐怖，寄宿于眼中的两团幽光愈加令人头皮发麻，她不顾疼痛，若无其事地双脚站立，语气和表情都对蓝涯之后的攻击更加渴望并期待起来。蓝涯终于明白，地下异类们为何对这个分明是肉体凡胎的女人闻风丧胆了。
　　双方待要继续进攻，却冷不防遭遇一股强风阻拦。等气流平息下来一看，只见甯安目光凌厉地挡在他们中间，不容置疑地说：“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