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狼》鹿有妖

3、第 3 章

　　顾宇安十四岁就参了军，正是应该情窦初开的年纪，寻常人家的公子到他这个年纪，要么已有婚约，要么早就开始相看妻子。
　　只有他，被父亲逼着来了风沙漫天的蛮荒之地，一守就是八年。

　　军营里没有女人，边关的边陲小城里倒是有一些胡姬在游走，钱给足了，什么勾当都能做。
　　他不愿，嫌胡地的女人不够漂亮，也嫌她们脏，是以到了这把年纪，连女人的手都没怎么摸过。

　　但现在，却有个活生生的女人在为他做饭。
　　不仅做饭，而且他们还共用过一个水囊，马上还要喝同一碗汤。

　　顾宇安的脑瓜子嗡嗡响。

　　在这之前，他只是把她当做一个胡人俘虏，不过因为是个女的，他觉得她的体质会比那些男俘虏弱些，所以破格给她喂了点水。
　　而后，看她会说些不同国家的语言，便不太像那些蛮夷之地长出来的普通胡人了。
　　现在，她又对着他发表了一通“他的你的女人”的言论，彻底把顾宇安干傻了。

　　是啊，她是个女人。

　　她的皮肤不够白，嗓音不够甜，身段不够纤细，但——
　　她到底是个女人。
　　还是那种“只要你愿意，我就可以成为你的女人”的女人。

　　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在故意和他调笑吗？还是真的想要当他的女人？
　　……可他不喜欢胡地的女人。

　　他爹还跟他说，等凯旋中原，他会给他安排一门妥帖的亲事。
　　他未来的妻子会温柔贤淑、落落大方，美丽得就像洛城的牡丹花。
　　他离家太久，早就忘了牡丹花长什么样了。
　　但他心底的妻子模样，绝对不能是这女人的模样。

　　就算是露水情缘，也不行。
　　这样的事应当郑重，所谓洞房花烛夜——又怎么能随便挂在嘴边说笑呢？

　　但这，又是第一回有个女人这样郑重地对他说，愿意做他的女人。
　　中原那边，就算是男女之间两情相悦，也得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比不得胡地这边直白，奔放。

　　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女人的示好。
　　和那些游走在边关，只是做皮肉生意的胡女不一样，她们看中的是金钱生意，同一句情话能对着几百个男人说。

　　而这个女人，和那些胡女又是有些区别的。
　　她懂得很多，见多识广，似乎去过很多地方，和她们不太一样。

　　要接受，不好，要拒绝，似乎也不太妥。
　　毕竟人家到底也是个姑娘家，面皮薄，到时候把她惹哭了怎么办呢？
　　他最害怕眼泪了。

　　……顾宇安越想越远。

　　女人还在等他。
　　于是顾宇安心乱如麻地接过那只碗，喝了一口。

　　他的嘴唇刚贴上那只碗，就差点跳了起来。
　　无他，他在碗沿上尝到了一点潮湿的痕迹。
　　这是她碰过的地方。
　　他想得太多，都没来得及细看。

　　顾宇安唔噗地一声呛了出来，咳得惊天动地。
　　原本正在和别人喝酒的副将立刻扔下酒壶，过来给他拍背，把他的背拍得咣咣响。
　　“将军，将军，你怎么了？”

　　这厢，顾宇安一口肉汤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边关粮□□贵，肉亦如此，不可浪费。
　　但是咽下去……

　　但还没等他想得更细更远一点，他的副官一通咣咣老拳，直接让他咽下去了。
　　咽下去还不算，他还贴心帮他顺了两下背，咽得更顺畅了。

　　末了，副将自以为体贴地问将军：“没事了吧，将军？”
　　将军没有接他的茬，他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模样，把剩下的肉汤一饮而尽后，立刻拿起马鞭去放马，一言不发。

　　副将很担心地盯着将军的背影：“他一有心事就和马说话，也不和人说话，这一天天的，万一憋出什么毛病来了可怎么办？”
　　一旁的小兵附和道：“说的就是啊！咱该怎么办啊？”

　　只有捆在一旁的乌尔汗从一开始就目睹了这一切。
　　他冷笑了一声：“你这个女人，本事大得很！先是勾搭上了滇于的王爷，又勾搭上了中原的将军，好啊！你还想勾引谁！真是不知廉耻！你——”

　　他的话没说完，那女人就端着一碗汤朝他走了过来。
　　乌尔汗咬牙切齿：“我不喝！”

　　女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但她的眼神看起来很惊奇。

　　乌尔汗很快就明白了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惊奇。
　　因为这碗汤本来就不是给他喝的，而是给他烫割完胡子的下巴的！
　　被烫过后，胡子长得就更慢了！
　　乌尔汗气得暴跳如雷。

　　乌尔汗的话还没有说完，因为他突然发现女人的一只手摁在了他的胸口上。
　　她试探性地捏了捏，像是有些惊奇男人的胸怎么也能练得这么大。

　　平心而论，这女人再怎么厉害，毕竟也有好长时间未进水米，此时此刻也虚弱得很。
　　乌尔汗倒是不担心她会杀他或者伤他，息金的猛士，将流血和伤疤视为荣耀！
　　让他真正惊恐的是，那只手在他的胸口停了没多久，就开始缓缓地往下滑，玩下滑，往下……

　　乌尔汗开始惊慌失措，不再像之前那样疾言厉色：“你、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息金王曾经告诉他，像他这样的勇士，一定要配草原上最美丽的女人。
　　他会在他凯旋之日，为他指派一门最好的婚事。

　　他已经让王失望了一次。
　　他不能再让王失望第二次。
　　他若是被这样人尽可夫的女人玷污了，那还有什么资格配得上王的嘉奖，还有什么颜面去迎娶草原上最美丽的女人？

　　她的手越往下，乌尔汗的脸色就越惊慌。
　　等她的手停在他的小腹下方，基本上已经把他的八块腹肌数得清清楚楚。
　　乌尔汗再一次倍感耻辱地压低了声音：“……我之前都没有让人羞辱过你，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羞辱他。
　　这样的话，乌尔汗觉得连说出口都是一种羞辱。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在他的腹部打着圈圈。
　　她感受着那些紧绷的肌肉和结实的线条，摸够了，才抽手。
　　“你太多话了，我不喜欢。诚如你所言，我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倘若你再敢出言不逊，我就强要了你，让你无法再去迎娶草原上最美丽的女人。”

　　女人显然对息金的习俗很是了解，知道他们无论男女，都很注重自身的身体贞洁。
　　不会随便就胡乱地来一段露水情缘。

　　乌尔汗气得脸都红了。
　　但他被绳子捆着，逃不走，躲不开。
　　而那只手，还停在他的身上。

　　半晌，他才咬牙道。
　　“……我不会再说了。”

　　“很好。”女人原本想要离开，但刚转身，就又折返回来，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脸，“对了，你的胡子刮了之后还挺好看的，要不以后都刮了吧。”
　　乌尔汗狠狠地咬牙。

　　做完这一切后，女人重新坐回了火堆边，对一旁围观了全程的副将和小兵视若无睹。
　　副将咽了口唾沫：“这胡女……她刚刚是在做什么？”
　　小兵咬着他的耳朵窃窃私语：“这你都看不出来？自然是想要做那档子事了？”
　　副将张口结舌了半晌：“这……这……那这个乌尔汗也太快了吧？”
　　那胡女的手也停了没多久啊？
　　动了吗？好像没怎么动吧？
　　两人面面相觑。

　　女人假装没有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她端着一碗肉汤，慢慢地喝着。
　　此时此刻夜已深了，黑透的天空不过悬挂着几颗零星的星子，夜风呜咽着从戈壁滩上刮过，带着风沙、带着苦涩。

　　有几个兵在安营扎寨过后坐在营帐边上，围着火堆唱歌。
　　唱的是中原的曲子。
　　讲的是一位小姐在苦苦等候她高中的新郎，却没想新郎官中了状元，转眼已经娶了公主。

　　她安静地听着，偶尔跟着他们没唱全的调子，哼一两声。
　　她被那些兵发现了，他们不觉得冒犯，只觉得稀奇。
　　知道她听得懂中原话，却不想连戏文也会唱。
　　“兀那胡女，你可会舞么？”
　　有个兵掏出一面随身携带的鼓。

　　那面小鼓看上去精致，但不像是中原的东西。
　　大约是那个兵在某场胜战之后缴获下来的战利品。

　　她想了想，点一点头，赤着脚，大大方方地走过去。
　　中原的女子是不能让人随意看到脚的，她们的脚被养得细白软嫩，圆润的趾甲上涂着鲜红的蔻丹，闻上去有沁人心脾的香。
　　至于眼前的这双脚——
　　实在是平平无奇。

　　清瘦、纤细，脚掌上满是黄沙泥土，还有水泡和血痕，看上去伤痕累累。
　　右脚的脚踝上似乎还有个刺青，不过看不清楚刺的什么。
　　不过边关清苦，有人愿意跳一只舞解闷，实在是不能再多挑剔些什么了。

　　于是她就开始跳舞。
　　她跳起舞来的时候，身姿轻盈，身段柔软，伴随着密集的鼓点，让人在某一刻能恍惚地忘了她不过是一个俘虏。
　　她举着手，立在夜色之下，跃在篝火之前，那些零零落落飞出来的火星子都被她的身姿带着飞舞起来。
　　一举一动，举手投足，仿佛都有脉脉的光跟着她，依着她，随着她。

　　鼓点落下的那一刻，她也跟着停下。
　　只那双原本低垂着、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看着脚下的土地、免得让自己跳错的眼睛，眨了两眨，缓缓地抬了起来。

　　她看向的地方，不偏不倚地站着放马回来的顾宇安。
　　其他士兵看到他，都纷纷站起来问好。
　　顾宇安讷讷地牵着马，站在原地没动。

　　他在回营地的路上，原本是听到有说笑声、鼓点声、唱曲声，只当这帮人又在自娱自乐，刚想回来凑个热闹，却不偏不倚地又撞上了她。
　　她在一片欢呼叫好声中，缓缓地直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着篝火的光，像两颗落到地上的星子，很亮。

　　顾宇安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缰绳，咽了口唾沫，刚想说些什么。
　　却见女人已经和他擦肩而过，她亲密地搂住他的马脖子，喃喃地说了些什么。
　　马打了个响鼻，算是回应。

　　顾宇安呆了一呆，他扭过头，看到女人打算回去休息，忍不住叫住了她。
　　“喂，你！”

　　女人站住了，停了一停，这才回过头来。
　　“将军？”

　　顾宇安又是吭哧吭哧了半天，憋出一句。
　　“你叫什么？”

　　女人眨了一下眼睛。
　　她的目光带着好奇、带着探究，把顾宇安钉死在了理想中的老虎凳上。

　　而后，她忽而一笑。
　　“阿勒莎。”

　　顾宇安没听清：“……什么？”
　　女人却没有再正面回答：“你去问问他们，问他们，草原上最亮的那颗星叫什么名字。”

　　她看着顾宇安，弯着唇笑。
　　“那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