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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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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纬53°30′的三月处处散落着丝般细雨,若落入皮肤,凉津津的也格外让人清醒。
焦姝带着些许敌意地看着舒又青,勉强将提前准备好的雨伞递给她,自己则高举着伞,细致将老板整个身躯包容进来,丝毫不让斜雨侵犯,而自己的肩膀不知何时依然湿透。
一路上,焦姝想老板所想,甚至想老板所不想,凡事要想在前面,处处制造偶然地肢体接触,将得力的女特助和偶而露怯的女秘书形象完美融于一人身上。
真是热爱工作且热爱老板的好员工。舒又青不禁心生半分怜悯。
泰晤士河畔,水雾蒙蒙,将整座城市笼起了一层神秘压抑的氛围,深色的大石板路透出清亮的人影,路上人烟稀少,河边的露天咖啡厅和餐厅显得格外寂寞。
季道言无心看风景,随意走进一家朴素却精致的咖啡小店,棕发的高挑的女店员亲切地称呼他为Daniel,没问便替他上了一杯意式浓缩。焦姝在老板的示意下,拿出一盒包装高档的正山小种茶叶递给女店员,季道言绅士地让她代为转交给她的父亲。女店员做出夸张的惊讶的样子道谢,并说父亲一定会很开心。
寒暄一番后,女店员才注意到店里还有另一个女人。舒又青并不跟在季道言身后,小店虽小,墙壁上悬挂着颇有趣味的画作和照片,她被一幅画深深地吸引——
底色是绝望的泥灰色,左边是鲜红如血的野玫瑰,花瓣零落枯萎,枝条青黑干瘪,连枝上的刺都被打磨的圆润光滑,这是这朵花最为光滑的部分,也是最不应该光滑的部分。花不在泥土里,而在天平上——另一端滋生着巨大的阴影,阴影中包含着歪曲的潦草的残缺不全的恋人的爱语,舒又青分辨了好久,隐约可以看到:
“YOU HAVE ME AT HELLO”,
“YOU COMPLETE ME”,
“YOU HAVE BEWITCHED ME, BODY AND SOUL, AND I LOVE, I LOVE, I LOVE YOU. I NEVER WISH TO BE PARTED FROM YOU FROM THIS DAY ON”
“......”
每一个字母,郑重其事地用了大写,可笔尖的潦草又透露出了执笔者的漫不经心,每一句英文的书写似乎都来自不同的人,似乎囊括了世间千千万万的涉足爱河的男男女女们。
盯着画看久了,越来越觉得这大大小小的英文字母组成了一个铁链,在天平的另一端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无一不暗示着玫瑰的结局。
画的右下角签有画家极具个人特色的签名——Antonio。一个没有姓氏的名字,正如这幅画一样,在这一墙的画里,只有这一副下方没有命名。
“小姐,喝点什么?”女店员打断了舒又青入神的看画。
“卡布奇诺,谢谢。”舒又青缓过神来,问道:“这幅画没有名字?”
“无题。”女店员笑了,又补充道:“你也可以称她为‘Antonio的封笔之作’。”
“你喜欢这幅画?”季道言走到她身边,问道。
“如果这个Antonio是个男人,那一定是一个极具共情力的女性主义者”舒又青很是感慨道。
“了解女性的处境和诱人的陷阱,对男人来说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能想到画家的难得,同样也很难得。”季道言点点头道。
女店员这时才意识到,原来这个女人是与季道言一起的,笑起来:“Daniel除了女助理外,几乎没有女伴在侧,小姐真是很幸运能和Daniel在一起。”
“在一起”这个词很容易引人遐想,她的意思有可能是亲密关系的在一起,也有可能是同游伦敦的意思。但舒又青完全不在乎女店员想表达的是哪层意思,她只是陶侃道:
“如果这么说的话,Daniel就没那么幸运了——我身边的男伴总是换来换去。”
女店员又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她笑道:“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就冲这一点,我要送你一块胡萝卜蛋糕。”
玩笑结束,三人在咖啡厅屋外露天的部分坐下,陷入了沉默。
焦姝习惯于两人的沉默,和老板在一起除了公事从不闲聊,她明白老板是不爱多话的人,可现下多了个女人,有如鲶鱼效应,让人忍不住要做点什么。老板小口喝着咖啡,眼睛望向泰晤士河的对岸,就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她再看向舒又青,这个女人松弛自在的姿态很难不让人羡慕,得到老板垂青的女人很难如她这般淡然,就好像得到垂青的人不是这女人,而是老板。
“季先生照相吗?”舒又青从自己hobo包中摸出一个小型拍立得。
“什么?”季道言微微皱眉,将远处的目光和心绪通通收回。
“季先生和我缘分可以追溯到三年前,如今可以同游异国,哪怕只有半天也是不可多得的难忘回忆,可以让我留个纪念吗?”舒又青浅浅试探道。
季道言皱着的眉微微松开,他整整西装,直了直背,示意可以。
焦姝有些难以相信地看了看老板——来伦敦多次,老板未曾留下一张照片,甚至在季圆圆的强烈要求下都不曾妥协。
咔嚓一声,老男人连同泰晤士河畔的草木建筑人群定格于舒又青的镜头中。相纸如瀑布一样流出,舒又青对着相纸轻轻吹气。
“仅此一份,独一无二。”舒又青将照片递给季道言。
季道言接过照片看了看,道:“你也拍一张赠与我。”
舒又青点点头,把拍立得递给焦姝,道:“劳驾。”然后将座位稍挪至季道言旁边,右手挽住季道言的胳膊,头微向他那一侧倾斜。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季道言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界限消失的防御感竟然被捎过嘴角的那缕头发抹去,剩下的只有坦然接受。
焦姝飞快的按下快门,只担心那女人的手下一秒就被老板甩出去。
“再拍一张吧。”舒又青朝焦姝笑道。
季道言果然将手臂从舒又青的手中抽出,但他下一个动作竟然是将舒又青的肩膀搂住,让她更加靠近自己。舒又青闻到前夜这男人身上专属的味道,她瞬间有些恍惚,这男人微微俯身,低语道:“看镜头。”
那一刻,焦姝明白了一件事——这个女人是特别的,不仅在她自己看来,那份独有的从容气质并不常见,更多的是在老板眼中,她可以随时越过界限,还可以让老板从高高在上的董事长变成一个很好相处的旅伴。
这女人的特别之处在哪呢?季道言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她危险又神秘,她名叫舒又青,除以此外,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但她却能用一晚让自己陷入一场自省之中,他们交谈不多,可她却不像别的女人想方设法的迎合自己而拼命寻找话题,她好像享受这沉默的每一秒,仅仅为了自己,她随性的入住高档酒店的高档套房,哪怕她三年前的工作根本无法支撑这种消费。当他们谈论时,她好像在避免任何一个问题太过深入,避免将一切自己所在意的事情透露,她成功地隐藏了自己,但她又毫不隐藏自己的快乐——她愿意接受并享受那个偶然的夜晚。
舒又青品尝着胡萝卜蛋糕,蛋糕是胡萝卜色的扇形形状,是一种粗犷的造型,撇下一小块放入嘴里,浓郁的奶香里包裹着一股清新的胡萝卜香味,就像是刚刚下过雨的青青草地。舒又青赞不绝口,提议季道言也尝尝。
“不爱吃胡萝卜味的食物?”舒又青问。
季道言微微摇头:“也不是,只是不吃甜食。”
他极度自制的生活习惯似乎就在前夜被打破,不管是生活上还是工作上,他为自己划清了种种界限,这种界限让他在疲惫重复的日常中依旧保持清醒的判断力,久而久之,自律形成了一种习惯,魅惑的因素在他眼中有如白水一般,不再具有任何吸引力。
焦姝的电话铃声响起,她接起电话匆匆几句后,与季道言耳语一番,季道言点点头,她便与舒又青道别:“舒小姐,我有些工作事务要忙,失陪了。”
焦姝走后,舒又青似乎才将这两人的沉默理解为尴尬,但她似乎又更加肆意妄为了。两人毫无目的的漫步在这湿冷的乌云下,舒又青在这沉默的帮助下牵住了季道言的手。
这只似乎是她手的两倍的大手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用整个手掌握住她的手,顺势放入风衣口袋中。
她的手有些冰凉,但这冰凉激起了季道言全身的火热,从手掌蔓延开渗透到心房,没多久他意识到这是堕落之前的假象,他抬起那只骨节分明的白皙的手,目光从手上转向舒又青脸上。
“你到底是谁?”他终于问出内心最深处的疑惑。
“离开了定义我是谁的地方,这个问题还重要吗。”舒又青抽出了自己的手,踮起脚靠近季道言的耳边,轻声道:“我与你只是片刻欢愉,何需交浅言深。”
说罢,她转身离开,她就像蜻蜓点水一般在季道言的心海轻轻滑过一道波纹,然后不见踪影,季道言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渐行渐远,微微皱眉,原本快要消散的疲惫感再一次席卷了他的眉心,女人离开了,连同她所带来的无尽的下坠感。
一个金发微卷的白人伸出手在季道言眼前晃了晃,才打断这一片长长的思绪。
“Stephen?”季道言回过神来。
“Daniel,约好在小店喝咖啡,你不守信用!”金发男人拍拍他的肩哈哈大笑道:“听Anne说你佳人有约,人呢?”
Anne便是刚才的女店员。
“Anne情报一向不准,你知道的。”季道言也笑道。
“你身边女伴空缺多年,的确应该有人补位了。”Stephen又严肃地建议道,“你到底喜欢女人吗?”
“我一向喜欢你,不然谁能忍受你这个坏脾气。”季道言瞥了一眼Stephen打趣道。
“大学时我就发现了!”Stephen大笑道,话题成功被带偏。
“晚上有一个聚会,为你准备的。”Stephen继续说,“都是剑桥的同学们。”
“好久没有见一见老同学们。”季道言有些动情,谁回忆起青葱年少不带着些许感伤呢,尤其是这个囿于无尽的日落的男人。
“记得带上佳人,不然显得太孤单。”Stephen巧妙将话题转回来了。
“一个人久了,不觉得孤单。”季道言转头望向河的对岸,“就像泰晤士河,从来未变,可却时时刻刻都在变化,你能说它孤单吗?”
“他不孤单,因为时刻有人欣赏他,甚至为他写诗。”Stephen顺着季道言的眼光看过去。
“这只是旁人所想,你未曾站在他的角度想——对于他来说这些都不值一提,汩汩而流便是意义。”季道言如是说,可思绪又回到了那个神秘的女人身上,他觉得自己说出的话与她的气质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