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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过而改之 ...

  •   众人静默,看着曲暮云的尸身,一时无话。

      闻月虽然知道这曲暮云做了许多坏事,但在春波绿也与她相处过一段日子,那时倒是十分喜欢她,现下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不知如何形容,只得转头对费春道:“掌柜的,你说这曲姑娘对唐盟主究竟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呢?”

      费春看着那一人一画良久,缓缓道:“生也情长,死也情长。恨也难忘,爱亦难忘。你看她调配那香名为雪中春信,便知道那是盼望青雪回春之意,就是她的真心了。”

      她又侧头看着身旁之人道:“唐盟主当日真的对你说那是他的护身符么?”
      柳逢舟沉默了片刻,才道:“唐大哥虽然确实将那剑穗编好,但是将那交给我时,却是分别之时。他告诫我,如若曲暮云有悔改之意,便告诉她他并不怨恨她,让她好好活着。若是她仍一心向恶,便要找机会诛杀她,这剑穗或许能助我一臂之力。”

      费春点点头,那剑穗确实是护身符,却是柳逢舟的,但也成了曲暮云的催命符。若是唐纪文未死,说不定还有机会导她向善。但若是终究不能,便只能舍小爱而取大爱了,唐纪文既爱曲暮云,又要费心算计她,这才能避免她为祸江湖,真是费煞思量。此二人缘尽情长,终究是殊途不同归,可叹可叹。

      空鉴大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如今天边已露出鱼肚白,即将天明,不禁忧虑重重:“这位曲施主虽然已死,但怙恶谷围困之乱还未解。如今我们又都中了那迷药,内力尽失,若是他们此时攻来,我等可如何是好?”

      魏绍钧道:“大师放心,其实日前我曾收到一封密信,信中出言提醒我怙恶谷近日来犯,让我加强警戒。因此,今日一战湛青盟其实并未出动全部战力,若是天明我等未发信号,便会有人上山来营救。”

      魏绍钧又转头去看费春:“想不到费掌柜就是绣衣楼之主。难怪那日柳逢舟让我去寻你,原来如此。”

      费春道:“此事倒不是在下刻意隐瞒。乃是数年前绣衣楼遭逢重创,我爹也因此失踪,我不得不隐姓埋名,以免引来祸端。不过我已经着人飞鸽传书,想必一会就会有人来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一群人步履匆匆,朝青雪阁而来。

      为首的是湛青盟的四位堂主,接着便是神兵山庄的大公子晏卿,其后便是其妻温若和,而他们身侧是唐门新任门主唐玉玫及其夫婿陆偃,尾随而来的则是各门各派的弟子。

      温若和将袋中的解毒丸分与众人服下,神兵山庄、唐门及湛青盟其余子弟则扶持众人以内力疗伤,过了一会,众人的元气便恢复了大半。

      魏绍钧运功调息后,已无大碍,便道:“山下的情况如何了?”

      浩然堂堂主一拱手,道:“我等按代盟主之令,埋伏在山下,正预备等天明迎战怙恶谷的群贼,谁知遇到这几位英雄带着各自门人前来支援。幸而有陆公子运来的千里弩百发百中,使得我方士气大振,又有神兵山庄的兵器利刃,真是事倍功半。如今那为首的几大恶人已经伏诛,而怙恶谷众人也已尽数投降,都在山下等候发落。”

      众人听闻此喜讯,不禁精神大振。
      却听一人道:“真的是尽数伏诛了么,恐怕还差一个吧。这位柳先生当真与怙恶谷无半点关系么?”
      说话之人正是华山掌门秦穆阳,只见他一脸冷色,斜睨着不远处的柳逢舟。

      诸人被他提醒,这才想起,曲暮云此前确实曾说,柳逢舟的真实身份堪疑。这人与唐盟主一同坠崖,而在那时出现在怙恶谷的,若非正派,便只能是怙恶谷之人。但是先前却从未听闻江湖正道里有这样一号人物。可若他是怙恶谷之人,唐纪文又怎会赠他秋水剑,又授以武功,此举定是十分信任他,这又该怎么说?

      这内里乾坤,扑朔迷离,若非亲身经历,恐怕无法可解。

      于是,柳逢舟站起身来,他此前被曲暮云威胁,几次被她所伤,虽然有些狼狈,但好在此时已无大碍,只是面色有些苍白。他先朝着诸位武林泰斗,江湖正道门人躬身作礼,这才朗声道:“秦掌门猜的不错,在下确实出身怙恶谷。”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有人已经手按兵刃,目露杀意。

      柳逢舟自然将这些变化尽收眼底,但他前半生确实生活在怙恶谷,这乃是不争的事实,君子坦荡,这也是他必须面对的。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我乃是怙恶谷主钟不疚所收养的弟子,十七岁前都在谷中长大。因我师傅修习的寂玉大法会加速人的衰老后再行返老还童,因此师傅便常常让我代劳,去为他宣布命令,以防有恶人趁他体力不支之时,不服统帅暗算于他。因而众人皆知怙恶谷谷主常年携带面具,却不知那面具下却有两个人。”

      “但是师傅为人疑心很重,并不曾将谷中实权交予我,只是吩咐我尽心练功,以辅佐他。我自小热爱武学一道,也感念师傅的养育之恩,便对他一向听从。但是在一次任务中,我却偶遇了唐盟主,他武功高强,洞察敏锐,一眼便发现了我并非师傅。也因感念我入恶未深,便希望我弃恶从善。而且唐盟主曾经有一幼弟夭折,他见我与他有几分相像,便怜我身世悲苦,认我作了弟弟,从此悉心教导我,授我以礼,传我武艺。”

      “但是,我因心中不忍背弃师傅,便还是时常回到怙恶谷去看望他老人家。却没想到撞破了师傅的阴谋,原来寂玉大法最终是要寻找一个年轻的肉/体,将此人炼为炉鼎,这才是真正的返老还童。我这才知从前种种,不过是师傅意欲称霸武林计划中的一环。”

      他虽然只用了寥寥数语,但是这其中的震惊哀痛却可想而知。养育之恩虽然大过天,但是那钟不疚却实在可恶,对一小小孩童便存了这般歹毒的心思,听闻之人不禁骇然。

      “我一时不察,却被师傅发现了,他将我囚禁了起来。也正是那时,师傅功力大增,决定大举进犯武林。唐大哥便答应与他应战,也是想趁机救出我。”

      “谁知道那日唐大哥却功力大减,最终和我二人之力,才堪堪与我师傅打了个平手。只是最后坠崖之际,我和唐大哥被崖边一棵旁逸斜出的大树拦腰挡了下坠之势,这才没有立即死去。而师傅却没有这样的运气了。”

      众人心道,原来那场大战的真相是如此,而这二人若不是上天垂怜,恐怕早已葬身崖底了。

      柳逢舟摇头一叹,道:“我和唐大哥虽然未死,但是也和死了差不多。师傅一掌击中了我的心脉,而唐大哥则因身中黄粱一梦,陷入了昏迷。就在我以为必死无疑之时,天意却让我们遇见了一位老人。”

      “这老者医术奇绝,他施针后,居然让我和唐大哥醒转过来。但是对救我二人性命,他却并无把握。只因唐大哥身内的黄粱一梦之毒已入五脏六腑,无法可解。而我那时心脉近断,也无法可续。”

      众人听到那老者出现,尚以为他二人或有生机,却没想到仍是死局。

      “但这老者可谓艺高人胆大,又见我二人亲如兄弟,便问了我二人一个问题,是要一同死,还是要换一个人活着?”

      “这老人说唐大哥虽身中奇毒,但是脏器却还是完好,若是为我二人行换心之术,或许还可以活一个。只是这活着也不知道能活多久,全因黄粱一梦之毒已入五脏,这心脏中自然也有残毒,只是相较于马上死去而言,可以换得多活几年罢了。”

      众人初听这换心之术简直是匪夷所思,心脏离开本体,居然还能活蹦乱跳的,更别说再换入另一人的胸腔之内。唯有温若和听到这里,面露恍然之色。

      柳逢舟说到此处,眼中却缓缓积聚泪意,语速也不禁缓慢了下来:“我那时觉得人生无望,并无生意,但是唐大哥却主张一试,他说两个人一起死,是个亏本买卖,不如活一个。于是,我便这样活了下来。”他拉开胸襟,果然见一条极长的疤痕穿胸而过,想来便是那老者的换心之术的证据。

      魏绍钧和徐鹤晓这才明白,在这柳逢舟身上那一种隐隐而在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在这个年轻人的胸腔中跳动的原来正是唐纪文的心脏,而这人也是唐纪文生命的延续。他二人心中感怀,不禁一同望向那残画,只觉眼底酸涩,沉郁难当。

      柳逢舟道出了此生最大的秘密,不觉放下了心中重担,他缓了缓气息,合上衣服,坦然目视前方,道:“虽然得唐盟主的活命之恩,犹如重活一世,我铭感五内,对大哥之教导亦不敢忘。但是过往之错,虽有愧悔,已不可改。如今,便听凭各位发落,逢舟绝不反抗,亦不会心存怨恨。”他说完,便是一副柔而顺之,引颈就戮的模样。

      此番真相让人先惊后叹,而后唏嘘,既是感叹唐纪文的磊落大义,又让人怜惜柳逢舟之命途坎坷,而这二人的性命居然是如此纠缠而生,难分难解,但其中的兄弟之情,朋友之义却又让人无法不为之动容。

      “人恒过然后能改,乃大幸也。”空鉴大师双手合十,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位柳兄弟既然并未再与怙恶谷同流合污,老衲觉得便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晏卿也道:“在下初到此处,本不该多言,但是昔日在下内人曾被怙恶谷恶人所劫,这位柳兄弟也曾出手相助,我也相信他并不是坏人。”

      这武林中受过温若和救治的人何等之多,救了温若和便是救了他们的救命恩人,再加上神兵山庄在武林中的地位,此话便颇有分量。

      魏绍钧收回目光,转而也看着柳逢舟,他此刻却仿佛见到了唐纪文,若是他还在,此时定然会救人,便道:“往事纵已逝,来者犹可追。我相信纪文的眼光,他的弟弟日后定会做个顶天立地之人。”

      秦穆阳却显然并不这样想,他负手摇头,道:“魏大侠此话差矣,若是所有人犯了错误,都可以如此轻飘飘说一句已经悔过,便可万事勾销,那天理公义何存?”

      人群中立刻便有人大声响应:“秦掌门所言甚是,怙恶谷作恶多端,怎能如此轻饶!”

      费春心下着急,人群已有聚拢之势,前头的几人满脸的跃跃欲试,仿佛只等有人松口他们就会一拥而上,将柳逢舟剥皮拆骨。

      她不由高声道:“诸位可不要忘记,柳逢舟刚刚解了曲暮云为祸之乱,这也可算大功一件,是否可作功过相抵呢?”

      一人反驳道:“这柳逢舟是你家仆,你们同进同出,你自然为他辩解,但是怙恶谷残害人命却是不争的事实。”

      费春点点头:“兄台说的很对,正是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报应不爽。只是请问各位,你们是否今生至此,从未错杀一个好人,或做出终身抱憾的决定?”

      她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无数人悄悄低下了头,谁敢说自己一生之中从无犯错?
      “若当真命丧如此无暇无缺之人,他今日也不亏负。”说到此处,她眉目一凛,隐含凌厉之色,“只是,若有人浑水摸鱼,意图不轨,也莫怪绣衣楼出手,请各位前辈做个见证。”

      这话其实若是掰开了揉碎了来说,算不上立得住,若是真有作恶之人,只要心怀正义便可诛杀。可柳逢舟已改过自新,且先有空鉴大师和魏绍钧的表态,费春便只能就此一赌,赌的便是无人敢先下手,但是饶是如此,她还是忍不住攥紧手心,切切注意人群的反应。

      良久,费春以为这方法终于奏效之时,却听一人沉声道——
      “那便让他受我一掌吧。”

      这人说着往前踏了一步,一身灰衣道袍,长须及胸,一派仙风道骨,正是武当青松道长。

      青松道长,是武林中最为称道的前辈高人,他宽宏豁达,又为人正直,一生助人无数。因此他这样说,并无人反驳,连费春也没法找出这位前辈的错处。
      他这一掌,确实够格。
      他这一掌,也确实无人可挡。

      但是青松道长已经有一甲子的功力,在他的掌下,焉能生还?
      此话无异于是判了柳逢舟死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过而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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