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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绝渡逢舟 ...

  •   此言一出,原先喧闹吵嚷的人群,瞬时安静下来,再无一人再说话。

      柳逢舟向前走了几步,正走到青松道长面前,躬身拱手作礼:“前辈赐教,晚辈自然恭敬领受,并无异议。只是在下此前一直为春波绿所雇佣,还有些未尽之言,不得不交代清楚,方能安心。还请前辈给我一炷香的时间叙话。”

      青松道长闻言微微颔首,是悉随尊便的意思。
      在场之人都注目看着柳逢舟,心道在此生死之际,还能有什么话如此重要,莫不是要哀求这神通广大的绣衣楼主救他一命?还是他要趁着这一炷香的功夫,从这青雪阁逃跑?
      但既然青松道长已经出言应允,其余人就算心里担心,倒也不便出言阻拦。

      于是,柳逢舟便在众目睽睽下,从从容容走到费春身边,拉过她,两人相偕往这青雪阁的顶楼走去。

      此时正值清晨,日出东方,金光普照,万物刚刚从黑夜里苏醒,人间也渐渐恢复喧嚷,带着别有的烟火生气。

      柳逢舟看着这灿烂暖阳,不禁闭上眼睛细细感受,赞叹道:“万物造化,真是神奇。无论前一夜多么漆黑漫长,暗淡无光,到了早晨,太阳总会如常升起,让人充满希望。”

      但费春忧心忡忡,半点心思也无法分与欣赏这高阁美景。一炷香的时间实在太短,要如何救他才好,若是请晏卿和唐玉玫帮忙,有神兵山庄和唐门的人手,再加上绣衣楼的旧部,或许还有机会一搏。但是往后要如何安顿,若是要躲避中原武林的势力,便只有南疆和西域可以定居,但那里气候恶劣,又有蛇毒瘴气,他的身体承受得住么.......

      她这边厢只恨自己没有多长一个脑子,总怕漏掉什么细节,思虑不够周详,却听柳逢舟缓缓道:“我房中的枕头下有一个灰色包袱,里面有三十两银子,是我省吃俭用存了许久的,都留给你。算算日子,院前的那块菜地里,再过几天,萝卜便要熟了,记得让闻月带着大家一起拔出来。家里若是吃不完,可以拿去菜市卖给刘大妈,她大约会看我从前帮她搬过几次大白菜的份上,给你算个好价钱。”

      费春睁大眼睛,转头看他:“这便是你要跟我交代的重要之事?你知不知道还有一炷香,你就要死了!”

      柳逢舟上下点了点头,目光温柔,莞尔一笑:“我自然知道,只是你若也曾经历过一遭生死,这第二次恐怕也会变得熟练些。”

      “其实,我早在数年前便该死了,如今已经偷得这许多日子,实在是赚够本了。而且那时候在谷底,我什么也没有,如今却有了许多牵挂的事,当然要都交代清楚才能安心。”他想了想,才又记起刚刚说到了哪里,继续道,“还有要记得每月初三一早就要去文墨轩,去晚了你最喜欢的宣纸便没有了。清风书斋的墨倒是充足的,但是要记得还价,那老板有些欺生,别被坑了银子。到时候花光了老本,又要被沛然逼着去接单。”

      他絮絮叨叨说着这些寻常琐事,仿佛只是要出趟远门,不日便会回来。但是费春却没办法如此淡然,她心底仿佛有一股抑制不住的焦躁,总觉得有什么要来不及了,不禁出声打断他:”别说了,你难道就没有其他可说的?“

      柳逢舟看她有些恼,不禁微微一笑:”想不到闻名江湖的绣衣楼主,无所不能的红鸾星官,原来生起气来是这个模样,我恐怕是天下第一个见到的人,真是三生有幸。”他歪着头思索了片刻,似乎真的在想还有什么要说的,“对了,既然你问起来,我倒是真的想起来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费春道:“什么?”是不是要问她怎么逃出去,怎么活下去,还是要怎么解他体内余毒?她脑子里瞬间闪过许多问题,但是却觉得哪一个此时都没有答案。绣衣楼号称能解天下人之惑,但是偏偏对眼前之人,她却不知要如何答他。

      却听柳逢舟悠悠然道:“费春大约不是你的本名吧,那日我瞧见你丢出去的印章上,有一个晋字。”

      费春万万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一时有些呆愣。
      柳逢舟见她不答,便晃了晃她的手臂,催促道:“嗯?说啊,不会最后一个问题,你还要诓我吧。”

      费春这时候哪里还有心思玩笑,只得扶额叹息道:“费春虽然是化名,但却是取自我的本名。我姓晋,名妃春。”

      柳逢舟又细问了这名字的笔画,在口中重复念了几遍,这才心满意足了。

      费春看他珍而重之的样子,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也忍不住问道:“那你呢,从前叫什么,柳逢舟这名字又是谁给你起的?”

      柳逢舟听她问起这个,眼睛便亮了亮,露出了十分高兴的模样:“我从前的名字不怎么好听,就不说了,而现在的名字乃是大哥给我取的。正是取自柳暗花明,绝渡逢舟之意。”

      费春心道,这名字大约寄托了唐纪文对义弟的期许,希望他回归正路,有一番光明的未来,用字又文雅上口,由衷赞叹道:“唐盟主考虑入微,这确实是个好名字,也很适合你。”

      柳逢舟算了算时间,大约只剩了半柱香,心中不免微微有些遗憾,刚刚应该请青松道长给他半个时辰的。只得收敛了神情,说起了另一件他记挂了许久的事:“你曾经问我若是有一日,到了生死和所爱冲突之际,我会如何抉择。那日,我答的不好,今日重新答你。”

      费春想起那日园中两人同观飞蛾扑火之景,不禁心中叹息,凝神静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一生至此,得到过诸多,也失去过不少,却从未对什么有执念。”柳逢舟眸色闪动,看了看自己的手,轻轻张合,仿佛握住了什么,又仿佛放开了什么。

      这一双手舞过最快的剑,握过至上的权柄,然而这些并非他所求,纵然从指尖流过,他也从未试过握紧。

      “原来那些扑火之飞蛾,并非不想避火求生,那些情网所缚之人,也并非不愿慧剑斩情,而是不能。”他凝视着眼前之人,眸中缱绻万千,往昔弹指过,但却皆在眼前,恐怕即使是转生轮回,也无法忘记。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只因这执念本就是从心中萌发,每逢心思深入一些,这执念便植根愈深。如此相依相存,便谈不上割舍。”他温柔一笑,这一笑中有自嘲,也有欣慰,“原来此心一动,并无由人。故而,那抉择权从来都不在我手中,而在你。”

      他说完剖白之言,便紧张地低头看费春的反应,却见她一反常态地低着头,不禁心中担忧:“你呢,你如何想?”
      费春仍是低着头,声音闷闷的,问道:“但是,你还是答应要接青松道长一掌?”
      柳逢舟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愣愣应了声是。
      费春立刻抬眸怒视他:“那你还要问我如何想,你没头没脑说了这许多话,却执意赴死,还要问我如何想么?”

      柳逢舟第一次被她这样大骂,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因面前人已是眼皮泛红,满眼泪光。
      他只得轻轻将这色厉内荏,满心为他担忧的人,抱入怀里,轻声细语地安抚。

      费春靠在他肩头,心里甜酸苦辣,几味浮沉,居然觉得此刻乃是一生最为幸福,也是最为痛苦之时,她不由得喃喃道:“我们逃吧,我带你走,现在就走。”

      柳逢舟心下苦笑,柔声叹息:“天下之大,心却不安,哪里能有归宿呢?江湖中的血债,是一定要用血才洗的清的。”

      他拉开费春环抱自己的手,面对面瞧着她,见她还是一副泪眼朦胧可怜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用袖子轻轻给她擦眼泪,没成想这布衣粗糙,没擦几下,便留下了数道红痕,只好住了手。

      他存心想逗她开怀,也知道她最爱看自己微笑,便着意露出温柔浅笑的模样,道:“你也不必悲观,我尚有大哥的内力护体,或许上天垂怜,接那一掌也不一定会死,只是要养上三五七载,便又可以活蹦乱跳了,到那时再陪你去给人做媒好不好?”

      费春哪里不知道他是在找话宽慰自己,青松道长的功力怎能小觑,而那黄粱一梦之毒又不知何时会发作,要全身而退谈何容易?

      但是,她还是笑着道:“那你我击掌为誓,男子汉大丈夫,不可食言而肥。”
      柳逢舟也笑着道:“好,一言为定!”

      两人目光相对,三击掌完,已不觉热泪盈眶。只因他们二人都知道,等下了楼,一切便不可预知。只是为了安慰彼此,纵有满怀别绪,谁也不愿拆穿这真相罢了。

      楼下,众人肃立,严阵以待。

      青松道长与柳逢舟分庭而立,一个冷静持重,一个神色自若,并不像是要以命相赌,反倒像是和蔼的长辈和恭敬小辈的谈天切磋。

      青松道长朗声道:“小柳兄弟,便请你好好站着,受贫道一掌。”
      柳逢舟点了点头,长身而立,并不作任何防御之态。
      费春看着这一幕,不禁视线模糊,忍不住背过身,不敢再看。
      ......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的哄乱终于渐渐散去。
      这青雪阁再次变得寂静无声。

      青松道长缓步走到她身边,沉声道:“如今,世上便再没有他这个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emm,小虐怡情(顶锅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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