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88、翊圣真君

　　苏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玄都玉京。
　　他跌跌撞撞地跑，从玄都玉京到九重天外，短短一段路踉跄了好几次。仙家之地速来不许疾行，他一个高位神官却全无规矩，一路顾不上他人诧异的目光，满身朗月风华全抛在了脑后。
　　苏屹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一个夜晚，他的小师父在烛火下作画，提笔游龙，寥寥数笔勾出一幅画作，他指着纸上画的蛟，事无巨细一点一点地说给自己听，从蛟的习性到模样再到弱点，语调稀松平常，仿佛只是同他讲偶然听来的灵异志怪。原来，他那时就已安排好了一切。他护了自己这么多年，从生至死，却始终只字不提。
　　草庐前有人在等着，当苏屹回来时，宁昭正来来回回焦急踱步，一见到苏屹立刻迎了上去。
　　“怎么才回来，到底出什么事了？”
　　苏屹没说话，伸手紧紧地抱住他。
　　后背被人轻轻拍打着，宁昭安抚的声音响起：
　　“苏屹，和我说说好吗？”
　　苏屹的双手又一次收紧，仿佛想将自己同怀中的人融为一体。
　　“师尊说，当年是你换了我的命格，将飞升的机会留给了我……”
　　飞升的那一天清晨，本是苏屹下山的日子，前一日却被小师父拉着在屋檐上喝酒。苏屹向来不善饮酒，那一晚喝得酩酊大醉。第二日头疼醒来，却发现一向嗜睡的人竟比自己起得还早，他一身青衫，静静立于庭间，听见动静，回头对苏屹说道：
　　“今日恐怕要下暴雨，你别出门了。”
　　他离开时与往常无别，连道别的话也不曾多说一句。生死之隔，竟如此猝不及防。
　　拍在苏屹后背上的手掌停止了动作，宁昭放开苏屹，端详着眼前的人，轻轻笑了笑。
　　“还以为出了多大的事，话都不说清楚就跑走了。”
　　苏屹眉心微皱，目光里满是纠葛的情绪，混杂着压抑了数百年的深情与愧疚。
　　“你为我做过那么多事，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这六百多年不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苦守，原来所爱之人远比自己还要勇敢和坚定。
　　宁昭抬手将苏屹被吹乱的头发抚平，笑意从嘴角一直飞入眼中。
　　他对苏屹说道：“你对我情深义重，让我时常觉得自己像个负心汉，怎么前尘往事说忘就忘了，也不知道自己以前究竟是如何看待你的。你告诉我这个，让我觉得很开心，原来我竟然为你做过这种事。”
　　他捧着苏屹的脸庞，凑近他，在他额眉处亲吻。
　　“苏屹，我想，我从前一定非常喜欢你，就像现在一样。”

　　“你说他是谁？！”星霁又一次打断道。
　　“翊圣真君，玄岐。”宁昭在一旁无奈地回答道，对于星霁屡次打断故事进度感到不满，“你都问第三遍了。”
　　“我知道你是翊圣真君。”星霁头疼地挠挠脑袋，“不对，你真是翊圣真君啊？你怎么会是翊圣真君呢？”
　　苏屹已将元始仙尊告诉他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不过星霁始终无法接受。
　　“怎么就不能是我？”宁昭对他这个反应哭笑不得，“你上次还打不过我呢。”
　　“不是这个原因。”星霁摆摆手，在长榻上坐正来，表情严肃，“虽然我之前也怀疑过你的身份，但若真是如此，那许多事情可就说不通了。恶灵和蛟族之间一直纠葛不清，我原本还猜测，他们存在某种联系，或许恶灵正是翊圣真君放出来的，如果你就是玄岐的话，那恶灵难道是从你身上分离出来的？”
　　“肯定和我没关系。”宁昭答道，“程小姐被附身时我都不在胴城呢。”
　　星霁点点头：“而且以你当时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分离出那么厉害的家伙。问题就在此处，既然它跟你没关系，那它为什么要偷走蛟灵的元神？还是说……有什么人在暗中帮你，你还同谁熟识？”
　　“这我怎么记得？”宁昭两手一摊无奈道。
　　星霁凑到苏屹身边，眯着眼睛低声对他说：
　　“玄砚你可小心了，说不定是这家伙以前四处风流时欠下的桃花债。”
　　“你别胡说。”宁昭笑着推了推他，将苏屹及时拉到自己身旁，对着他再三保证，“我以前肯定没有风流债。”
　　“不过，我觉得你的猜想不一定对。”宁昭面朝星霁正色道，“上次在囚魔阵中，他还与我们正面交锋过，如果真是与我相熟之人，又怎会让我们身陷绝境中呢？”
　　“也许…它相信你总有办法出来的，毕竟那阵法是你造的嘛。”
　　“它知道我的身份……”宁昭注意到这句话，不禁陷入沉思，“除了元始仙尊以外，居然还有人知晓我的身份？”
　　星霁皱了皱眉，开始梳理所有的线索：
　　“恶灵知道蛟族的事情，知道翊圣真君的事情，甚至连只在玄都玉京的藏书中记载过的囚魔阵它也知道绘阵之法，这样的人我思来想去，就只有一个。”
　　宁昭问：“谁？”
　　“你自己。”
　　宁昭：……
　　怎么事情绕来绕去，还是绕回他身上。
　　“难道恶灵是故意将这些讯息透露给我们的？”星霁继续说道，“让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你，叫我们在错误的方向上白白耗费时间，从而掩盖它真正想做的事。”
　　“还有一件事情别忘了。”苏屹插嘴道，“他取走了我的心脉血，此时此刻，说不定已经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封印，修为大有增进。”
　　三人听到这皆是沉默下来。
　　“既然没法从他留下的线索里找出答案，不如追本溯源，试试先把他的原主找出来。我总有一种预感，那个人身上隐藏着所有谜题的答案。”宁昭说道。
　　星霁在长榻上躺成一个大字，不住地叹气。
　　“明日我得去凌霄殿向天帝汇报了，你说怎么恶灵的事情没查出个好歹来，反而把你这个老祖宗给挖出来了，现在我该怎么跟他交代，我之前还跟他说，或许恶灵跟蛟族有关系呢。”
　　他说到这，又一骨碌坐起来，盯着宁昭面露担忧，“如果你就是当年的玄岐，那飞升一事……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苏屹面色沉下来，这件事他也想到了。当年玄岐在围剿之战中伤了众多天兵，倘若真有一日飞升成仙，届时天帝和众位仙家会接纳他吗？
　　“罢了罢了，想也没用。”星霁摆摆手，“明日我在殿上替你旁敲侧击一番，探探天帝的口风。”
　　“对了，水神和元始仙尊身上的印记都是因你而来，那你身上的印记又是怎么来的？”星霁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怎么记得。”宁昭下意识按了按心口的位置。
　　“听师尊说，当年他刚将苦厄镜带回玄都玉京的时候，你一时好奇，偷偷进去过。”苏屹对着宁昭说道。
　　星霁白了宁昭一眼：“你怎么这么无聊？”
　　宁昭有些茫然地耸耸肩，心中闪过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师尊说，幸好他发现及时，你只入镜片刻便被拉了出来，所以那个印记并不完整。”
　　“那他当时在镜中看得是谁啊？”星霁被勾起了好奇心。
　　“天帝。”
　　“天帝！”星霁瞪大眼，看向宁昭的眼神已从方才的鄙夷换成了敬佩，“你胆子可真够大的。”
　　宁昭手抵着下巴，若有所思：
　　“算算时间……那时候他还未继位，我还是他的师兄，看一下师弟的命格，不算什么出格的事吧。”
　　“那你都看到什么了啊？”星霁激动起来，片刻后又反应过来，眼中一片灰暗，“差点忘了，你已经什么都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