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89、小白成精

　　白日变得越来越短了。
　　小白原先一直呆在院中的水池里，这几日眼见天气越来越冷，它的精神也愈发差劲了。有时候一整天都恹恹地飘在水面上，给它喂食不理，逗它也没反应，就差肚皮一翻当条死蛇。
　　宁昭某日将大家召集起来，商议着是不是该给小白挖个洞冬眠用。
　　这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因为半夜被星霁抢了被子而冻醒的毛毛，揉着惺忪的睡眼，决心去院子里瞧一瞧，若是外头太冷，他就打算把小白揣进屋里跟他们一块儿睡了。
　　他轻轻推开门，院子里还笼罩着薄雾，毛毛眯着充满困意的眼睛，凭印象抬脚往水池的方向走。他在池沿站定后，蹲下身伸手在水池中搅了搅。近来落叶颇多，有些掉进了池中，遮得水池里都有些看不清楚。他鼓捣了半天，被冷水刺激得清醒了大半，也没摸到小蛇。
　　咦？毛毛晃了晃脑袋，有些迷茫。难道小白这么早就醒来，爬到别处玩去了吗？他站起身，眼睛在院子内扫来扫去，停在了长榻上。
　　有团黑色的影子在长榻边，正一蹦一蹦地扯着后头两棵柿子树的叶子玩。
　　……
　　……
　　……
　　尖叫声惊醒了还在屋内熟睡的三个人，他们纷纷跑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星霁率先打开门，跑上前将毛毛一把拉到自己身后，警惕地朝四周看去。
　　宁昭和苏屹紧跟着也出来了。
　　“那…那…”毛毛颤巍巍地指向长榻，上头正窝着一团黑影，抖抖索索，看起来危险不大，更像是被他们吓着了一样。
　　宁昭大着胆子往长榻方向走去，这才看清那团黑影乃是名年轻女子，她此刻抱膝坐在长榻上，看身量，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
　　“好像是个小姑娘。”宁昭冲院中的人喊道，众人纷纷围了上来。
　　男女有别，这大早上的草庐里莫名其妙出现个女子，四个大男人到底有所忌讳，不敢靠得太近，只得在长榻旁站成一排，一时谁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那女子估计也是被他们这阵仗吓坏了，缩成一团，头埋在胳膊里，什么话也不说，气氛尴尬非常。
　　既然不是什么危险的鬼怪，大家也不再紧张，宁昭偷偷侧头冲毛毛问道：
　　“你怎么发现她的？”
　　“我早，早上起来，想看看小，小白有没有冻，冻着，然后就发现她，她在这，这里了……”
　　“苏屹，”宁昭用胳膊肘捅捅身侧的人，“你认得她么？”
　　苏屹茫然地摇摇头。
　　那是从哪儿跑来的？宁昭正疑惑着，又听毛毛在旁嘟囔了句：
　　“小白也丢了，水池里都找不到它……”
　　“小白？”宁昭重复了句。
　　还没等他细问，原本坐在长榻上的女子突然有了反应，从胳膊肘里抬起头看向他们。
　　正如宁昭所猜想的，女子的面容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双眼睛微微泛白，虽然朝向他们，却好像失了焦一般，徒劳地在他们几个间转来转去。
　　“嗯？”宁昭微微皱眉，手指在胳膊上敲着，自语道，“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啊……”
　　星霁听到他的话，也瞪着眼睛仔细瞧着榻上的人，过了片刻，眼睛一亮，大叫道：
　　“衣服！”
　　他指了指女子身上的短襟常服，对着大家说道：
　　“这件衣服不是毛毛常穿的那件吗？”
　　宁昭：……
　　他的眼神悠悠飘向毛毛，瞧见他瞪圆了双眼，耳根子红得似火，后退一步对着宁昭连连摆手，更加紧张地辩驳道：
　　“我，我不认，认识她……”
　　宁昭转过头重新看着女子，他觉得眼熟倒不是因为这身衣服，而是她的眼睛，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一般。
　　可他这几个月都和草庐中的其他三位待在一块，来来回回见到的不过就是那几个人，如果是认识的，应该想得起来才对。
　　毛毛大着胆子上前一步，探身冲她问道：
　　“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子听见声音，脑袋转向毛毛，倒是激动了起来，抬起手臂朝他伸去。身上的衣服对她而言太大了，袖子又宽又长，一抬手衣袖就滑落下来，露出了一截细细的胳膊。不是寻常人的肤色，而是青黑色的，上头布满了鳞片。
　　还没等宁昭看清，毛毛吓得又是一声大叫，反而将榻上的女子惊着了，双手一缩，又往后退了几步。
　　“等一下。”宁昭发现问题所在，正要上前捉住她的胳膊，伸了一半又缩回去，到底觉得有失礼数。
　　“你们看见她胳膊的颜色没？”宁昭冲其他几个人问道。
　　苏屹也拧着眉点点头。
　　“我好像知道她的身份了……”宁昭转向长榻，试着叫了声，“小白？是你吗？”
　　女子又一次抬头来，泛白的眼睛朝他看过来，迟疑了片刻，点点头。
　　“小，小白！”毛毛激动起来，小心地朝她靠近，“原来你是小白啊！我是毛毛啊，你，你还认得我吗？”
　　她听见毛毛的声音，激动地抬起手臂，嘴唇微张，喉间发出低低的叫喊声。
　　“真是小白！”毛毛也伸出手回应她，任她握着自己的胳膊，“小，小白成精了！”
　　“当真是大家给她渡的灵力有奇效？居然还能化出人形来。”宁昭惊讶道。
　　星霁摸着下巴一脸的若有所思，宁昭不是神仙自然不知，但他和苏屹在仙界呆了几百年，知道修炼才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小白若是一条资质普通的黑蛇，渡再多的灵力给她也不可能化形的。
　　难道小白并不是水蛇，而是别的什么？
　　星霁这头还在冥思苦想，毛毛已经激动地拉着小白的袖子，带她在院中介绍起来，将方才的害怕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小白你看！这是大仙养的花！哦，还有萤火虫！”他指着花圃，“到了天黑的时候，这些萤火虫就会发光，可漂亮了！不过你可不能往里面走，它们很凶的。”
　　小白兴奋地“啊啊”叫着，眼睛却在空中转来转去。
　　毛毛疑惑地拿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
　　“小白，你还是看不见吗？”还以为化成人形就看得见了呢。
　　小白拿鼻子碰碰他的手掌心，喉间发出开心的咕噜声。
　　“这，这样不行。”毛毛赶紧收了手，脸上浮起红晕，“不可以随便拿鼻子碰，碰别人，也不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小白歪着头，神情疑惑。
　　“变成人以后，要像我这样说，说话。”他一本正经看着小白，清清嗓子，教导着，“来，跟我念，小——白——”
　　毛毛放缓语速。
　　“小…小……”他面前的女子努力跟着学习，可惜“小”了半天也没把话说全。
　　毛毛苦恼地撇了下嘴，急得四处乱瞟，突然灵机一动，拉着小白往柴房走。
　　柴房的灶台上，还放在昨夜煮的一碗红烧肉，毛毛掀开盖碗，香味立刻飘出来。
　　小白激动地凑上前，鼻子沿着碗口嗅去。毛毛赶紧将碗端起来，藏在背后，对她说道：
　　“你跟我，跟我念，念对了，就给你吃。”
　　小白继续咿咿呀呀地叫着。
　　“不对，是小——白——”
　　“小，小…”
　　“白——”
　　“白……”
　　“真，真厉害！”毛毛笑着，将碗捧到她面前，“比我以前厉，厉害多了。”
　　他看着小白狼吞虎咽的样子，满足地笑了笑，问道：
　　“好，好吃吗？”
　　小白抬起头拼命点了点。
　　“那，那我以后天天做给你吃。”毛毛说道，“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嗯！小！小白！”年轻的女子仰着脸，邀功般地又说了句，弯弯的眼睛笑作天上的弦月。
　　毛毛也跟着她呵呵笑了起来，不知自己为何这般高兴。

　　黑暗笼罩了大地。
　　深山某个不起眼的山洞中，有人正蜷曲在地上。他周身布满血迹，干涸凝固后变成了暗红色，好像无数长虫爬在斗篷上。他偶尔会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多在身上洇开的血痕。
　　不知过了多久，伏在斗篷中的身躯停止颤抖，仿佛终于结束了这场无声的抗争，他轻轻翻身朝上，鼻腔不屑地轻哼一声，露出一个极具嘲讽的笑容。
　　恶灵缓缓起身朝洞外走去，站在外头的归离正紧张地望着洞口。他在归离面前站定，不再少年的身形看着比面前的人更加高大几分。他将白色的兜帽摘下，露出脸庞，那上头一直戴着的白玉面具已经不见了。
　　归离看着他，眼睛因为讶异瞪得老大。那一双黑如浓墨的眼睛亦看着归离，瞳孔占据了整个眼球，邪气从眼框中逸散出来，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又仿佛随着空气慢慢攀爬上后背，叫人觉得背脊发凉。
　　归离终于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在恶灵面前跪下，额头抵着地面，姿势虔诚。
　　这张熟悉的面孔，他已经千年未见了。
　　冰冷的手指触着他的胳膊，将他扶起来。
　　“走吧，我们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要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