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八回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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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的眉眼极为淡然，仿佛一轴尚在晾干的水墨画，润泽迷蒙，却又似甘泉一眼，润湿人心。
公子信不曾放缓手中力道，只是迫得她靠近自己，一字一句的重复：“杀人不过在一瞬。适才，你在想些什么？”
他的声音渐转冷硬，十四与他相视良久，惶然垂眸，终于还是挣开。
公子信的手还在半空，指节修长，带了几分僵硬，却并不放下，顺势探出去，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摩挲。
他的手掌上有着练剑而生的薄茧，有些粗粝，动作却又轻缓至极，如春水微漾，一直游移至十四耳侧，方才捧住了她的侧脸，掌心微热起来。
十四不敢再躲开，亦不敢直视，缓道：“公子，刚才比剑之时，十四不该分心。本以为七爷不会伤我……”
公子信的手移至她的颈侧，微笑道：“不必解释。你可有听清楚我的话？我问你，你在想些什么？”
他的目光煌然锐利，盯着她乌黑发丝掩映下秀美难言的五官，漫不经心之中，又似带了引诱，轻轻在她后颈天柱穴处一压——十四穴道被制，轻呼一声，踉跄着靠近公子信怀中。
若即若离之际，公子信并指，并不离她天柱穴，却叫她身子缓缓的柔软下来，不得不倚在自己身前，轻笑道：“这般不警觉，我可怎么放心你单独前去？”
麝香的气味时浓时淡，十四靠着他的胸口，方勉强站着，神智有片刻的模糊。
“十四只是想起了……昔年并肩的一位故友，他未进风杀，早已故去。”
十四的声音带了恍惚，轻语微飘，缓缓落在公子信身侧。
公子信神色不动，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脊背，淡淡道：“这般说来，你莫不是要随他而去？”
此刻，他似完全的揽她在怀里，一点点的渡给她温热的体温。
十四竟忘了挣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道：“十四并不想死。七年之约，十四片刻不敢忘。他未了的心愿，我定然替他完成。”
公子信脸上滑过一丝怔然，仿佛珠玉蒙尘，又似乌云蔽月，心中藏了什么，却只是抿唇，良久方道：“他……是谁？”
这句话一出口，他便觉得微讽。规矩是自己定下，次次选拔中，人人皆戴面具，不会有人知道同行者是谁——那人是谁，无关紧要。
果然，十四也只是摇头道：“我……不晓得。”
她只记得最后一役，他们两人，只剩一匹马，她坐在他身前，催马狂奔。
她只道他们已完成任务，心下愉悦，却没见到那双握着缰绳的手正渐渐的松开。
回头的时候，才见地上的影子，他的后背，斜斜插着一支羽箭，仿佛追命的绳索，将他身上的余热，慢慢的消耗殆尽。
她回身去拉他手臂，却已来不及——少年口中鲜血疾喷，在坠下马的前一刻拔出匕首，狠狠刺在马臀上——低声喝道：“后边还有伏击，你快走……”
余音已然听不见，散逸在深草茫茫间，没有半分痕迹留下。
马匹被刺，长嘶一声，发狂疾奔而去。
而她，只身回到四杀。从此，再也不见那个唤作十二的少年如修竹般的身影。
他早已不再制着十四穴道，十四惊醒，疾退数步，脸颊微红，道：“公子还有别的事吩咐？”
怀中温软的身体倏然间离去，公子信并未伸手拦住她，只是微觉怅然，仿佛错失了什么，衣袖一拂开，转身道：“明日便起程去临安，你自去准备。”
背影若清风翩然，说不尽的俊逸清贵。
十四看着他离开，耳中仿佛闻见风过竹涛之声，正将纷乱如雨的心思一点点的铺整沉淀，
半月之后，大地回暖，积雪已然全数融开，园中虽未有春意，却已不复冬日颓败之气。
小七跟在公子信身边，话犹未说完，却听有属下疾声来报：“公子，南边的传信。”
公子信沉容接过，展开信笺，读毕，笑道：“想来钱塘江畔，已是日暖花开了。”
小七激动道：“十四已到了？”
“谁与你道这是十四的信？”公子信瞥他一眼，显是心境不错，嘴角懒洋洋间夹杂一丝笑意，缓声道，“她恐怕还在路上。”
小七觑了一眼那张红色信笺，恍然大悟道：“是雪霁姑娘的？”
公子信不置可否，微微一笑。
“可否……可否让小七一看？”小七笑嘻嘻道，“既是薛涛笺，想雪霁姑娘绝代佳人，所写只言片语，必然也勾人魂魄。”
公子信似笑非笑，眯着眼角，半晌方道：“既是薛涛笺，又是云中锦书来，怎能让人随便一看？”
小七呆了片刻，方道：“原来如此。”
公子信回首瞧他一眼，道：“原来怎样？”
“公子心疼雪霁姑娘，才遣十四远去临安？是也不是？”小七自觉领悟不错，接着之前的话题，“公子，左右我也无事，还是让我一路跟去。十四在明，我在暗，好好筹划……”
公子信神色不变，薄削的唇轻微一抿，轻斥道：“这事我自有谋划。”
“公子念着雪霁，我也念着我家妹子——小七……”小七还欲再说，正滔滔不绝之际，公子信神色蓦然冰冷下来，轻道，“你再这般说下去，信不信我让你这半年间，日日护卫谈尔群？”
这句话胜似任何咒语，小七微一瑟缩，打了个寒噤，连忙把话头止住了。
似是害怕公子信真将这件事布置下来，小七也不敢再跟上他步子，站在原地不动。
公子信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你方才说，我是心疼雪霁，才让十四去杀南宫？”
小七想说是，又不敢直言，立在那里，尴尬的笑笑。
公子信眸中墨色流转，似是有片刻的怔然，见小七并不言语，又问：“十四……她也是这般想的？”
小七不敢说什么，只笑道：“这个，小七不知。只是那个丫头，平时讷于言，心思却玲珑。公子如此苦心安排，她一个女孩子，想得多些，自然也明白了。”
公子信立在槐树荫下，侧脸峥俊，仿佛是塑像雕成，又似了然了一个从未想过的疑惑。他淡淡的叹口气，指尖一松，那张小纸便随着清风飘然飞出。
小七眼明手快，指间一夹，已经抓住那张薄纸。
不自觉的低头看去，不及瞧见内容，深红小笺淡香扑面而来。似是溶进了荷花清淡馥郁，又似映着不知名淡粉花瓣的脉络，又将女子纤敏灵透的相思尽赋此纸。
想是美人独坐闺阁之内，敛妆垂眸，皓腕素手，落笔之时，当气息温婉静美，直叫人觉着楚楚怜惜。
他到底不敢僭越，生生捺下好奇之意，举手便要将小笺还给公子信。
公子信却并未伸手去接，他抬头正望着天际，气息似惆怅，又似惘然。片刻之后，他负手离去，一转身间，背影沧峻，似已忘那张被风卷落的浣花笺。
小七凝神看去。
一行字娟秀圆润，只淡淡写着：
“为报公子归也，杏花春雨江南。”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八回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