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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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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细细密密的从衣物的裂口处钻进身体,十四抬眸,看见小七站在一株古松之下,眉眼间切切,全是关怀之意。
她的脚步一顿,微微咬住了下唇,努力向他一笑。
小七向她奔近,急声问道:“公子怎么说?”
十四仰头,似是在承受这些日子里难得一见的暖色日光,唇边梨涡一现,笑道:“七爷,这次的任务,可被十四抢了先。”
小七伸出手指点着她,连声道:“你!你!你道去杀南宫竟无那般容易?”
十四忽觉肩头一凉,肩侧的衣物碎裂之处,寒意汩汩渗进来。
小七皱眉看了一眼,修眉一折,又回头看了一眼觅心堂,似有什么话噙在嘴边,欲言又止。
他并未将疑惑说出,只是叹口气,伸手将自己肩上大氅一解,披在十四肩头。
十四伸手拢过,表情依然淡淡,只是声音中却带了一丝暖意,轻道:“多谢七爷。”
“十四,你是真心想去杀南宫?”
又是一个“真心”——十四嘴角弯起微讽的笑意,却侧脸不叫小七看见,只听见自己说道:“南宫竟无,恶贯满盈。这江湖上,谁不想杀他?”
一边说着,心底却有一个极倦漠的声音在响起——那些好人恶人,该杀的,不该杀的,又与自己何干?
嘴角的笑意愈浓,仿佛极烈的石榴花盛开,灼得人眼球生疼。
小七与她并肩走着,一瞥眼见到这般笑颜,心底生起的竟不是炽热的惊艳之感,仿佛望到了流雨打去碎花,残留纷扬溅落一地的凄美。
他隔了良久,方道:“你这是诳我。”语气平静,身形一挪,拦在她面前,安然道,“公子心中怎么想的,你难道不知?”
十四略微敛了笑,道:“公子心思深沉,他如何想的,我又从何得知?”
“他将我叫去,为的难道不是要我答应么?”
她并不甚在意这个问题,微微摇了摇头,笑道:“我这衣服裂了,七爷别再絮絮叨叨的问我这些琐事,十四赶着回去将这衣裳换上,还得去千江阁。”
“你怎的这般糊涂!”小七似是怒极,恨不得一指戳在她脑门上,“公子若是愿意你扮作美姬行刺,又怎会连我一道喊上?独独吩咐你岂不更佳?”
十四站着,眸子似是望向小七,又似望向天边一只飞鸟,沉默不言。
“枉我在那里给了你台阶下,你却装傻充愣!”小七叹气,“如今也没法子了,我自会去和公子说,和你一道走,到时也能掩护你。”
十四忍不住笑出声来,盈盈碎碎的目光之中,仿佛荡漾开一泉清水,亮可鉴人。
小七心底莫名有些发慌,道:“你笑什么?”
十四抿唇不答,梨涡愈发的幽深。
“我在笑……七爷为何对十四这般关照?”
小七愣了愣,也呵呵笑了一声,又摸了摸头:“我小时候也有个妹妹,不过后来闹饥荒,走散后就再也没找回来。她若还在,该当和你差不多大小。”
十四的声线转凉,目光落在斜阳深处,语带惆怅:“是么……”
小七爽快的笑道:“以后也别叫我七爷,我听着别扭,你便喊我七哥吧。”
“好,七哥。”
……
公子信看着两道身影在视线尽头逐渐的隐去,冷冷的回过身,又半倚着阑干,修长的手指轻抚眉心处,淡声唤道:“尊者。”
淡光尊者候了多时,低头道:“公子,这次十四前去,我以为……不妥。”
公子信一笑,摇头道:“她入得风杀,又岂能小视?”
尊者一愣,似是无可反驳,金灿灿的眉毛一皱之间,几乎要触到一起。
“公子,这半月之间,要她习得媚术,只怕……”
公子信声音有些慵懒,又似带了些叫人难以分辨的情绪:“我不许她习媚术。”
“公子——”
公子信踅眉一瞬,又吩咐道:“你去告知千江阁,不准她再踏入阁内。”顿了顿,他拢了拢身上白裘,起步进屋,声音却散落在身后,仿佛冰晶散了一地,“让她休息半月,之后便起程,不可耽搁。”
尊者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是。”
十四这十数日间,在草深堂呆的好生无趣。
这日下午,十四独自在园中练剑,剑锋掠起之处,枯枝仿佛被看不见的清风拂下,回身的时候,背后却又极强劲的力道拍来——十四心下一惊,借着力道往斜处飘出数分,方缓缓笑道:“七哥想要试招?”
将手中月华剑扔下,脚尖踢起身边两柄普通青铜剑,一把握在手心,另一把不偏不倚,在小七手侧落下。
小七顺手一抓,笑道:“正有此意。”
他这一剑顺势劈来,招式平平,却盈荡剑气,刮得人脸皮生疼。十四心中暗赞了一声,心知“欲风过岗,伏草惟存”的道理,避其锋锐,身姿一侧,并不正面接下这一剑。
剑气堪堪擦着她的衣角而过。
十四剑尖一点,挑他左肩,手中一柄钢强有余的青钢剑,倒使得仿佛软剑一般。剑势更似是杨柳一条,在微风中轻拂过小七上身数穴。
小七凝神避开,攻势被轻轻一阻,忍不住道:“春风摇江!……”
后一句赞叹声尚未出口,十四已换招,身形一顿——原来攻他上身是幌,攻其下盘方为真——一招丹枫落鸦如火纯青,剑势古朴凝重,直劈他左胫。
不待收势,十四轻笑道:“七哥再这么让着小妹,倒真是瞧不起十四了。”
小七长笑:“是,不敢再让了。”
他忽的变招,一套剑法使得清静圆明,含裹十方,铮铮烈气从剑尖涌现,浑不似他平日嬉笑的模样,倒是一派宗师气度。
十四眼中只他这一点剑尖,仿佛飘移不定的小灯一盏,却只要看清了这一点萤火般的光亮,她便不惧。她不曾习得这般朴质大方的剑术,索性自己所习者,轻灵迅捷处,远胜小七。剑光吞吐之间,都是浅探则止,连剑芒都不曾触得。
满园的光影纵横,便是匾额上“草深堂”三个字,仿佛也镀上了光彩流溢。
小七一剑飞来,角度几叫人觉得匪夷所思,十四本欲回剑隔开,却不知为何,剑便横在手中,缓了一缓,未曾提得上来。
也是极像的那么一剑,那时自己学艺尚未如此精湛,只是避不开,索性便挺着左肩,脑海中记得四杀前辈教导的话:“万不得已,身体亦是利器,拼着被砍伤刺伤,拿自己身子夹住对方兵刃,亦可以伤敌杀敌。”
彼时她已打算这么做——然而夜色之中,一个少年横剑过来,替她挑开这一剑,月色下他的面具漆黑如墨,只瞧得见眼睛似琉璃般透澈,回身喝道:“小心。”
那时她刚入水杀,执行任务亦算选拔,均需戴上面具,只记得号码,其余一概不论。
他们并肩抗敌,十四忍不住悄声问:“你是几号?”
少年轻轻微笑,贴着她的耳侧道:“十二。”
……
收势已是来不及,小七心中大急,身子后仰,喝道:“十四!”
十四回过身来,这一剑太猛烈,她一时间已是解不开——可她亦不愿解开,眼色犹有几分朦胧,仿佛回到数年前,那个少年不曾死去的时候,她每逢危难,他总是出现,替她化开一切——这一次,他也会来吧?
叮——
一粒极小的石子弹来,撞在小七剑上,生生将那股剑气往旁侧挪移了数寸,恰好刮着十四的肩侧而过。
几缕青丝悠悠飘下。
十四猛然惊醒,横剑封住门户,身形后飘。
哐当一声,小七将手中长剑丢下,急问道:“你没事吧?”
十四亦放下手中剑诀,目光不自觉的望向石子弹来的方向,低声道:“没事。”
小七舒了一口气,责怪道:“比剑之时,你在想些什么?”又转头对着门口道,“公子功力越发精进了,这一弹之力,小七可是远远不如了。”
公子信宽袍缓带,负手立在门侧,身形隽长,遥遥望了十四,目中神色阴沉不定。
十四脸上已是平静如初,仿佛月夜下芙蓉淡开,语气轻缓:“谢公子替十四解围。”
阳光透过疏密的竹叶,纵横若荇藻飘散,又落在公子信的肩头,于他的白衣上,轻覆上一丝暖意。天人之姿,亦不过如是。
然而公子信的神情,仿佛被寒冰冻住,惯有深邃似海的目光,竟也藏不住那丝怒意。
这般俊美,却叫人心底生出骇怕之意。
十四低着头,看不见他的神情,小七却缩了缩头,退开了一步。
幸而有人来解围,远远的就听见仆役在大喊:“七爷,七爷在吗?谈公子找您……”
若是往日,小七必然怒气冲冲,大骂酸腐迂儒。此时他一听,仿佛得了救命丹药般,提起真气就往墙外窜去,边道:“公子,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人影便已消逝。
小园之中,又只余得两人,鸟鸣一声,更显幽静。
公子信一步步走到十四面前,那丝怒气已然不见。
片水无痕。
他见她鬓边的一丝乌发,想是刚才被剑气割断了数茎,如今只在白皙圆润的耳垂处轻晃。
公子信握住她弧度柔美的下颌,缓缓的逼她抬头,声音有些冰凉,却又轻柔若水:“方才比剑之时,你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