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玄紫|相思灰烬》舒弥

3、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天光大亮的时候,慕容紫英走出了剑冢.

　　一夜的梦境让潭水中自己的面容苍白憔悴,眼中隐露血丝,眉宇间的疲态配上如霜的白发倒真的像个老者,虽然面容清俊如昔,可眼中却再没了那种少年人的光芒.
　　掬了一捧水,洗去脸上的泪痕,他挥手招来佩剑.

　　今日,又是东海漩涡开眼之日了.

　　* * *

　　暮色渐浓,白日的喧嚣都湮灭无痕.一轮满月自海中升起,洒下清辉无限.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玄霄……如今的你,又是否能感受到这月华呢?

　　世人都道东海浩瀚无边,景色壮丽,然而他们却不知东海至深之处是何景象.那里看不见海鸟在天空翱翔,看不见鲛人对月泣珠,那里只能看见无尽的黑色,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而你在那里待了五十年,还会呆的更久,我所能做的,却只有十年一次的短暂陪伴.

　　"凡人,你又来了."海若仍是破浪而出,但漠然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一丝叹息的神情,"以你的修为,若放下执念,修成剑仙并非难事,又为何如此放不开?"

　　"蜉蝣朝生暮死,一生便只有短短一日,但在这一日中,它们破茧,飞翔,交合,产卵,过得充实而绚烂.天道之所以永恒,是因为它无情.可若是要我放下这一切,无欲无求,去换取千年寂寞,那还不如做一只蜉蝣,死亦无憾."(作者乱入:那个…某舒着实不知道古时候有没有产卵一说,大家尽量54)

　　在海水中下潜着,慕容紫英仍回想着刚才与海若的对话.

　　蜉蝣……也许自己更像一只扑火的蛾?就算十年的阳寿换来的只是不被察觉的陪伴,自己却依然固执着不愿放弃.

　　他怔怔出着神,待发觉不妥时,双足已触到了岩石.

　　玄霄一向微阖的双目睁开了,暗红的眸子在他的白发上略略停顿了一下,又淡淡转开."慕容紫英,"他叫着他的名字,语气依旧冷漠,"你来这里做什么?"

　　"弟子……"紫英说了个开头,却顿觉失语,他该怎么说?来陪伴他?这怎么说的出口.

　　"怎么,想来看看我的狼狈像,却不慎被发现了么?"玄霄冷哼,"宗炼那老儿教出的弟子果然脓包."

　　"弟子不是……"他有些无措地开口分辩,却再度被玄霄冷冷打断:"你过来."

　　"……"强势而霸道的命令让紫英忘记了拒绝,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被蓝色法阵环绕的男子苍白消瘦,然而天人之姿却并未削减半分.

　　他行至玄霄面前.

　　修长有力的手突然伸出,握住了他的双肩,趁紫英愕然之际,冰冷的唇狠狠压了下来.

　　"呜……"他想要挣扎,然而玄霄将他的肩握的如此之紧,根本不能移动分毫.紫英望着狂乱的男子,放弃了反抗.

　　握住双肩的手突然变握为推,紫英一个不稳坐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玄霄冷冷站在原地,用手背拭了拭嘴唇,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带着讥讽:"被一个男人吻还能如此陶醉?慕容紫英,你可真算的上是男人中的极品."

　　"……"低下头,不让对方看见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他的声音却出奇的平静,仿佛并未感受到那撕心裂肺的痛,"师叔……还有其他吩咐么?"

　　"哦,我到是忘了,你曾答应宗炼不管我提什么要求都不拒绝."玄霄的嘴角扬起,似笑非笑,在蓝色的光晕下显得有些诡异,"慕容紫英,我要你陪我一夜,如何?"

　　"师叔?!"紫英惊恐地抬头,却只看见一个削瘦的背影,如一竿孤寂的竹."当初不计后果就敢一口答应下来,慕容紫英,你果然是个傻子."顿了顿,他再度开口:"都说玉石之中,红色琼玉最为少见,你去寻来,找人雕成一枝凤凰花给我."

　　"……是."紫英叩拜,转身向海面游去.海中很静,很静,静得能听见心迸裂成千万片的声音.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错过了你意气风发的岁月,当我长大时,你的心却早已容不得任何人接近.可明知道如此,我,竟然依旧放不开.

　　玄霄,你是我的劫.

　　* * *

　　紫英出了东海,立即御剑飞往蓝田县.

　　蓝田县的东南有蓝田山,产美玉.而县中不少人是以买卖雕刻玉石为业的,在这里应该可以找到玄霄要的琼玉.

　　那天正赶上玉石集,各家各户都摆出各式玉石任慕名而来的人挑选.在阳光的照耀下,美玉竟升腾起了一种晶莹之气,飘飘渺渺,可望而不可即.

　　紫英从喧嚣的人群中缓缓走过,月白道袍,如霜长发,恍若九天谪仙.许多人的视线都由玉石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带着惊叹的神情.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然而紫英只是扫视了一遍集上的玉石,露出些许失望的神色.

　　白玉,黄玉,翡翠……可就是没有琼玉.

　　这……可怎么办才好?

　　"这位公子,你没有找到中意的玉石吗?"忽然一个欢快而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紫英转头看去,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正仰头看着他,神色单纯,"我家有很多不错的玉石呢,只是爷爷老了搬不动,又怕我打碎,才没有来参加玉石集子."

　　"那,请问姑娘家中可有琼玉?"紫英心中升起一丝希望来,轻声讯问.

　　"嘻嘻,你可问对人了!"女孩笑道,"我们县唯一的一块琼玉,就在我们家呢.不过……那可是爷爷的宝贝,你想要,可得亲自和他商量."

　　说罢,她拉起紫英的手,就往县里跑去,"快来快来!每天这会爷爷的心情都很好,说不定会答应你."

　　"……"他并不习惯过于亲密的接触,然而这个女孩毫不做作的笑容让他生不出半分厌恶,便任由她牵着回了家.

　　精神矍铄的老人正坐在门口磕着烟锅,脸上带着闲适的笑意:"小哥是来挑玉的?"

　　"……"紫英本想说自己已经有一百零九岁,然而还是忍了下去,俯身作了个揖,"在下想求老先生的琼玉."

　　烟锅在门槛上重重一顿,老人的脸瞬间板了下来:"弥儿,送客!"硬邦邦扔下一句话,转身便进了屋.

　　"哎……爷爷还是老样子,一提起琼玉就紧张的不得了."弥儿撅起嘴,有三分无奈七分抱歉,"对不起啦,让你白跑一趟."

　　"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么?"

　　"好像……爷爷以前说过……那些来求琼玉的人,心不诚,满脑子只有那些银子,只是白白糟蹋了宝贝而已,他是不会卖的."

　　诚意么?慕容紫英的脸上掠过微弱的笑意,一揽衣便跪在布满灰尘的地面:"在下将在老先生门前长跪不起,以示诚心."

　　"小子,我劝你还是回去吧."老人不知何时又踱回了门前,淡淡道,"以前也有很多人口口声声说长跪不起这种话的,最长的也没超过两天."

　　慕容紫英不发一言.

　　"既然如此,弥儿,和我回屋!"

　　弥儿犹豫了一下,还是趁祖父转身之时飞快低下头:"爷爷很倔的,如果撑不住,还是回去吧."

　　"谢谢你."口中虽是这样说,然而眼神中透露出的坚定让女孩明白再怎么劝也是徒劳.叹了口气,进屋掩上了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慕容紫英抬头看看云后隐现的弦月,神色复杂.

　　不管怎么说,这是他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替他办到.

　　虽然知道他定是要以玉制的凤凰花追忆那名已经魂归碧落的女子,但自己却奢望,在他看见玉时,也能略略想起自己.

　　那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