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玄紫|相思灰烬》舒弥

2、远路应悲春畹晚，残宵犹得梦依稀

　　慕容紫英静静坐在黑暗里。

　　月光如水，自苍穹倾泻而下，抚平了白日的燥热，却抚不平他心中的痛。

　　五十多年过去了……为什么自己还要不断做那个梦呢？

　　梦中的自己依然是那个剑还有些抓不稳的孩子，一次次冲到禁地，一次次被看守的符灵打的遍体鳞伤。疯了一样的练剑，一招三才朝元竟然比其他弟子少用了一半的时间就彻底领悟。然而，当九岁的他终于打退了符灵，站在禁地的石门前时，面对紧紧封闭的大门，却无能为力。

　　石门上的凹槽，分明是需要嵌入一样东西。紫英用剑斩向石门，削金碎玉的宝剑却只是在门上留下了浅浅的白痕。

　　绝望的他跪倒在石门前，用双手狠狠擂着，一直砸出了满手的血。

　　血水与泪水混合着渗入土中，来年会不会开出血色的花来？

　　当宗炼找到紫英时，他已经在禁地中呆呆跪了三天。

　　脸上挂着泪痕，双手上凝结着血痂，孩子的眼神茫然无措，光洁的额头抵在石门上，一动不动。

　　“紫英，回去了。”宗炼见他如此，心中也明白了几分，温声道。然而紫英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视线依然没有焦点。

　　这样不是办法……宗炼看着自己心爱的徒孙,皱了皱眉,加重了语气:"慕容紫英,你可知道你师父临终前对我说了什么?"

　　"……"紫英依旧没有抬头,然而神色却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玄震为貘妖所重伤,死前再三恳求我亲自教导你,让你铸成大器."提起自己的大弟子,宗炼的眼中浮起惋惜的神情,"我亦是受了伤,深及内脏,恐怕也无甚时日可活.你如此颓废,是想让我死不瞑目么?"

　　"弟子……不敢……"紫英费力爬起,然而跪了三天三夜的膝盖早已麻木,一个踉跄又跌在地上.

　　"痴儿."宗炼低声叹息,附下身抱起了他,"若有缘,自会再见;若无缘,也不能奢求什么的,懂了么?"

　　* * *

　　若有缘,自会再见;若无缘,也不能奢求什么……

　　那么,我们是有缘,还是无缘呢,玄霄?

　　与天河三人站在禁地中时,紫英有些自嘲地想着.

　　我终是再见到了你,然而你的眼中仍旧没有我.你让天河到醉花荫采一枝凤凰花,你轻声念着夙玉当年唱的歌谣.你的心中,还是如多年之前一般,只有她一人吧?

　　可我的心中,也如多年前一样,只有你一人呵……

　　然而,不论是清醒时,还是梦境中,你的目光,却永远落不到我的身上.

　　* * *

　　慕容紫英甩甩头,试图把这些纷乱的思绪摒弃出脑海,然而越是这样,那些零乱的记忆越是纷至沓来,几乎让他窒息.

　　六岁时花树后悄悄的凝视,九岁时禁地前的绝望恸哭,十九岁时再次见到了他,然而卷云台一战后,九天玄女现身,将他囚禁在东海旋涡至深之处.

　　他想起琼华被天河射落后的第十年,自己第一次去往东海,传说中东海漩涡每十年开眼一次,若有幸者,可以看见海神若自海底破浪而出,吸取满月精华.(作者乱入:咳,那个很黄很暴力的九婆婆我的确不想让她出场,海若是以前某舒在某古文中看见的海神,姑且请他客串一下吧)

　　虽说是传说,但他还是去了.在沙滩上揽衣跪下,一直守到月至中天.

　　平静的海面突然起了变化,巨大的漩涡中缓缓升起一个青色的人影,声音冷漠:"吾乃海若,奉天帝之命镇守于此,尔等凡人来此所为何事?"

　　"在下希望进入东海漩涡,探访一位故人,请海神成全."

　　"无罪而进入东海漩涡,并非不可."海若淡淡道,"只是,凡人,你可知做此事必须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十年阳寿.凡人,若是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紫英一怔,差点笑出声来:不过是十年阳寿而已,又怎么会后悔?若是没有他,就算是百年光阴,也索然无味.

　　"不悔."

　　头顶的波光起伏着,逐渐被吞噬一切的黑暗覆盖,慕容紫英在海水中缓缓下潜,避水诀挡开了海水,却挡不开刺骨的寒冷.

　　他……就在这极寒的水中呆了十年么?

　　也不知下潜了多久,本是无法视物的水中突然浮起了粼粼金光,待得近了,才发现竟是一个个在深海中昏睡的琼华弟子,每个人的脸上都交织着痛苦与悔恨的神情.而那些金光,却来源于围绕着每个人的奇特法阵,金色的正位五芒星周围流动着万字形花纹.

　　"转轮之阵……"慕容紫英讶然开口.这竟是已经在人间失传的法阵,可以将人所受的伤害转移一部分,然而伤害所带来的痛苦却无法转移.的确,这样的阵术可以让修为低的弟子不至于死去,却仍要忍受冰寒噬骨的折磨.

　　他从那些熟悉的面孔身旁游过,继续下潜着,渐渐金光又缓缓被黑暗吞噬,再也看不见,可下方的水中,却有蓝色的光芒泛起,莹莹地惑人.

　　心跳突然快了起来,他竟一时有些踟躇.然而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那蓝色光芒游去.

　　双足踏到了地面,并不是浅海的细砂,而是坚硬的岩石.远处蓝色的光晕笼罩下,那人眉心的朱砂记更觉妖异.

　　他盘膝坐着,双目微阖,似乎并未发现紫英的到来.紫英并未上前,只是远远立着,静静注视着他.

　　就如当年的醉花荫中,悄悄在远处花后注视着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