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仲心宛琴

44、挚爱

　　希腊，雅典。
　　爱琴海波涛汹涌，湛蓝的海水荡漾着典雅高贵的气息，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看出去，海天一线，是个绝佳的童话背景。
　　咖啡馆的秋千藤椅轻轻摇晃着，蓝裙女孩忧伤地坐在藤椅里，手里抱着一杯卡布奇诺。她美丽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那片魂牵梦萦的海上，不知不觉，睫毛已湿湿的，沾上了晶莹的珠儿。
　　“在想什么？”
　　优雅的嗓音如丝绒般华丽，薄薄地蕴着水雾，坐在轮椅中的少年轻轻推动把手，移到了女孩的身边。惊艳的脸庞上满是温柔的笑意，如同天使般和平纯净。
　　路小蛮一怔，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望着那张令所有女人都心动的面容，目光却黯然，“没，没什么。”
　　苏忆寒微微一笑，没有追问下去，伸手拂拭着路小蛮的睫毛，早已极为熟稔这个动作，“在这里还习惯吗？”
　　“嗯。”路小蛮点点头，似乎觉得自己不该如此悲伤，努力地牵动嘴角，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我从小就喜欢希腊，很喜欢爱琴海还有希腊神话，一直都觉得这是个很浪漫的国家，我很喜欢这里。”
　　“你从小就向往来这里？”看到那样的笑容，苏忆寒也很开心，眯起眼睛像月牙儿，饶有兴趣地问。
　　“嗯，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我的白马王子在雅典娜神殿手持十一支玫瑰向我告白，我以前告诉过天远的……”才刚刚有点眉飞色舞，一触及这个名字，路小蛮仿佛遭了电击，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只剩下悲伤一点点席卷眼眸。
　　心里的一阵疼痛，生生撕开了身体，路小蛮低下头，不再开口。
　　“又想他们了？”犹豫着，苏忆寒轻轻地问，托起路小蛮小巧的下颔，他的瞳仁温柔而宁静“何必强迫自己，忘掉他们是不可能了，把他们藏在心里，如果真的很痛，就大声地哭吧。随便怎么哭，如果不用泪水洗去悲伤，你会崩溃的。”
　　心在那一瞬，被感动。泪水一下子涌出了路小蛮的眼眶，潺潺地顺着脸颊落下。
　　苏忆寒疼惜地拥她入怀，看向不远处的爱琴海，长长叹息。已经放弃了和这个女孩相守，不想她强迫自己，可是，神灵，她能够拥有她想要的幸福吗？
　　与此同时，他怀中的路小蛮也泪流满面地抬头，看向爱琴海。
　　没有王子会带着十一支玫瑰来告白了，她悲伤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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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哪里？
　　我已经死掉了吗？身体好轻，好像飞起来了，我已经离开那个世界了吗？
　　这里好黑，只有那儿是亮的，那是谁？和我一模一样，是我自己还是哥哥？
　　“天远……”
　　是哥哥！哥哥怎么会在这里？
　　“天远，哥哥要走了……”天遥修长的手指优雅地穿破了黑暗，轻轻抚摸着宛似镜像的脸庞，微笑如水般纯净，“你要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哥哥会守着你的，知道么？”
　　活下去？那么哥，哥哥，你要去哪里？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哥哥！
　　天遥无限眷恋地转身，走向黑暗深处，清忧的背影带着王子般令人战悚的高贵，一点点绽放在黑暗的尽头。
　　哥！哥！不要走啊！哥哥！
　　“哥哥……”泪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莫天远的睫毛闪动着，缓缓张开了紧阖的双眼。
　　纯白的墙，纯白的床单，纯白的病房。还是躺在医院里，药液不紧不慢地滴着，冷冷的感觉。
　　原来自己真的还活着。莫天远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失望，好像昏睡了很久，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天远，你终于醒了！”沙哑的叫声在耳边响起，手臂被猛然抱住，几乎是让人晕眩的用力。
　　莫天远痛苦地微皱起眉头，虚弱地开口：“妈，好痛……”
　　“天远……”莫妈妈双眼通红地出现在莫天远的视线里，应该是哭过很多次了吧。她讷讷地放开儿子的手，“哦，妈妈弄痛你了，妈妈不小心，对不起……”
　　她心疼地守着儿子，从非洲赶回来到现在几乎都没有合过眼，可是看到儿子终于睁开了眼睛，还是笑着涌出了泪，“天远，没事就好了，没事就好了……”
　　莫天远有些无奈，轻轻咳嗽着，他费力地转动脖子，环顾整个病房，却看不到那两个本该最先出现的身影，一下子失望到了极点。“妈，哥呢？”
　　“天遥……呃，”莫妈妈一怔，半晌，才低声说道，“他，他有点事，去了国外，过几天就回来了。”她偷偷别过脸，拭去了几乎将要决堤的眼泪。
　　“有事？”莫天远不由失神，哥怎么会留下重病的自己，而跑去办什么事呢？他感到胸前有些不舒服，痒痒的，于是用手去抓，却被莫妈妈阻止了。
　　“小心！不要碰到伤口！”
　　莫天远忍不住一震，脱口问：“我做了……手术？”
　　“嗯，”莫妈妈含泪点了点头，明明心疼到极点，还要装作很开心，抚摸着儿子的头。双生子中的一个已经凋零，这另一个，无论如何要好好保护！“好幸运，前几天找到了适配的心脏，所以给你做了手术，你看，效果很好呢……”
　　换了……心脏？莫天远愣愣地想，无法想象现在在自己胸腔里跳动的，竟不是自己的心脏！
　　它一下一下地跳着，莫天远莫名地感应到一种熟稔而温柔的气息，他试着捕捉这种气息，却又油然升腾起一阵不可抑制的疼痛。
　　“这样，这么巧啊……”莫天远闭上眼睛，轻轻地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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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受了心脏移植，莫天远的身体恢复地很快，逐步脱离了各种医疗仪器的辅助。他仿佛得到了新生，终于可以不用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了。
　　医生说，这是他有生以来做得最成功的一例手术，新植入的心脏完美得好像原本就属于这具身体一般。
　　可是莫天远并不开心，自从他醒了以后，就再也没见到过自己的哥哥，还有路小蛮。总是很不安地从睡梦中惊醒，他不断地追问身边的人，却只知道小蛮去了希腊而哥哥去了法国。
　　这是真的吗？莫天远的怀疑与日俱增，如果小蛮是为了不再伤害自己而远走希腊，那哥哥，最疼自己的哥哥为何一个月毫无音讯，甚至没有一句问候。
　　等着天遥回来，莫天远的身体也恢复地差不多了，一个月后，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他终于可以出院了。
　　回到家里，莫天远第一件事就是钻进了书房。
　　莫妈妈悲伤地望着日渐沉默的儿子，身体的情况可以改善，可是心受了伤，一辈子都无法治愈吧！他早晚会知道真相，可是……
　　“莫阿姨，”苏沫轻轻叹息着，他仍为自己没有来得及阻止和挽救天遥而内疚不已，微微抬起头，“天遥……他只希望天远幸福吧……”
　　“嗯，”莫妈妈点点头，拉开窗帘，落地玻璃窗外一碧如洗的天空，她静静地望着，凝视着应在那里微笑的儿子。
　　“苏沫，妈！”莫天远气急败坏地从书房里冲出来，看见窗边悲伤的两人，却又一下子冷静，很久，冷冷地问，“告诉我实话，哥哥到底怎么了？”
　　“他去了法国啊。”莫妈妈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一怔，下意识地回答。
　　“啪！”
　　莫天远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扬手甩出一个小本子，落在苏沫脚边。
　　莫妈妈急忙抢过了小本子，一看之下，脸色顿时煞白——那是天遥的护照。
　　沉默很久，压抑在空气里的空气，几乎让人窒息。
　　苏沫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搭住莫天远瘦弱的肩膀，声音沙哑，“他……走了。”
　　“苏沫！”莫妈妈惊叫，生怕莫天远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可是阻止已经晚了，她僵在原地，泪流满面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莫天远的瞳仁瞬间失去了光彩，纠缠的疼痛撕裂了那琉璃般的晶莹，留下的是绝望，坠入深渊的绝望！而哥哥，再也不会救自己！
　　“……那就是，心脏的来源吗？”
　　“天遥他……出了车祸，没有抢救过来……幸好他的心脏是完好的，所以……”苏沫小心翼翼地解释着，他不敢说出真相，他相信在天堂的天遥也不希望弟弟知道真相，车祸弃世，能让他好接受些吧。“天远……”
　　泪水夺眶而出，虽然早已隐隐猜到，可是真的确认了，莫天远还是几乎崩溃。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只剩下那颗心脏还在一下一下跳动着，温柔地跳动着，暖着这具本该早已冷去的身体！
　　莫天远缓缓伸出手，慢慢地触碰，那个永远都不会消失的疤痕，然后是温热的胸口，平静地起伏着，有力的心跳。
　　“哥哥，果然是你吗？”莫天远低下头，喃喃地问。
　　即使自己死去了，也要守护弟弟。所以莫天遥选择活在天远的胸口，同生，也许也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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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如花，多情而美丽，然而总有一天，它将无可奈何地凋零。但是一个飘香的灵魂，却可以超越时间和空间，在另一个心灵里继续散发阵阵幽香，在爱的缅怀中得到永生。
　　莫天远静静地站在鲜花成海的外围，望着躺在那里仿佛沉睡的人。失魂落魄的他，目光空洞而苍白，连灵魂也都已经死去了，倾坍的世界黑暗冷清，独自舔舐伤口，血流如注。
　　葬礼还没有结束，莫天远就消失了。他不能够再忍受那样的悲伤，看着心爱的人冰冷的身体，一点点失去鲜活的记忆，然后永远被隔绝在云的彼端。他逃跑似地离开了，拒绝着现实的残忍，逃到不用看见这一切的地方。
　　恍惚地穿过了大街，穿过了熟悉的小巷，期待夕阳里那个等待的身影。可是，什么也没有。莫天远孤伶伶地回到家里，站在镜子前，任泪水肆虐着脸庞。
　　原来，镜像般存在的那个人，真的已经破碎了。
　　莫天远把自己锁在天遥的房间里，熟稔的气息温柔地拥抱着已冷得瑟瑟发抖的身体，他蜷缩在留下了太多回忆的角落里，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一切都没有变，地球还在转动，时间也没有停留，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改变，可是，哥哥已经不在了。
　　我的哥哥已经不在了，他躺在鲜花丛中，好像睡着了。我想去拉他的手，我想叫醒他，可是苏沫阻止了我。我碰不到他，我的哥哥，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他，就像从前在医院他看着我那样。然而，这一次不肯醒来的人，是他！
　　莫天远呆呆地对着惨白的墙壁，静静地落泪，那些泪珠一颗颗摔碎在冰冷的空气里，杀死了如烟花般绚烂的记忆。莫天远突然狂躁起来，重重地一拳擂在地上！
　　很痛，很痛……可是莫天远却麻木，一下子瘫倒在地上，他失神地瞪大了眼睛。
　　明明说过最宠我的，为什么我喊你你却不肯醒来，哥哥你听得到么？你不是说等我病好了，你会陪我去欧洲旅行，不是说陪我去放风筝，逛游乐场，不是说好了你永远只疼我一个人的么？哥哥，我的病已经好了，可是你在哪里？
　　紧紧捂着胸口，莫天远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软弱，不久前还把死亡看得那么淡，可是现在却又如此憎恨如此不甘！
　　原来我真的失去你了，哥哥，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世界上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像你一样疼爱我，再也不会有人微笑着弄乱我的头发，再也不会有人在我被嘲笑和欺负的时候出来保护我……
　　在这间熟悉的房间里，每样东西都像刀一样扎着心。莫天远终于明白了天遥害怕失去自己的那种疼痛，那让人疯狂难以忍受的痛！
　　哥哥，为什么离开的人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你而不要我，为什么……
　　沉浸在思念里无法自拔，莫天远终于不再流泪，可是却沉默，无休无止的沉默，对着毫无生命力的墙壁沉默。
　　一夜。
　　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兄长的存在，可现在，再也看不到他的微笑，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再也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莫天远就那么呆呆地面对着天遥房间里的墙壁，空洞的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仿佛即将熄灭的火焰。他已经极度苍白极度虚弱，没有了支撑，几乎就快要再一次倒下。
　　“天远……”
　　苏沫端着一碗粥，小心翼翼地进了天遥的房间。看见失神的天远，他轻轻的唤声如同投进了一潭死水，没有任何反应。
　　因为接到莫妈妈的电话，说天远自从葬礼以后一直把自己关在天遥房中，不肯说话也不肯吃东西，苏沫担心他刚刚手术后的身体受不了，急忙赶了过来。可是看到这样一个只剩下躯壳的莫天远，他亦无可奈何，并且恨自己，恨自己来不及挽救疼爱的弟弟！
　　小心地放下粥，苏沫在莫天远的身畔坐下。心脏有些窒息般的疼痛，他苍白的手指停留在了莫天远的额头，轻挑起那些凌乱的栗发。
　　“哥！”莫天远突然惊叫，一下子抱紧了苏沫的手臂，那样熟悉的动作，连辐射出的心疼气息也如出一辙！
　　可惜，不是他。
　　莫天远讷讷地松了手，正要再度回到自己的世界里，那被框死了只剩下唯一的世界。苏沫蓦地拉住他，把粥端到他面前，“把粥喝掉。”
　　莫天远别过脸，薄挺的嘴唇苍白无血色。
　　“你的身体……”苏沫皱起眉，小心地想着自己的措辞，“不喝的话，你的身体会垮掉的，他也会心疼的。”
　　晶莹的液体重新濡湿莫天远的瞳仁，他看着香气扑鼻的粥，脸上忽然掠过一丝幻灭般的绝望。
　　“他不会了。”
　　苏沫很久才反应过来“他”指谁，望着天远憔悴的脸庞，他知道如果打不开莫天远那扇紧闭的心门，一切都是徒劳的。
　　“你知道，天遥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苏沫放下粥，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微微苦笑，“他说，我的心脏，是属于天远的！”
　　心霍然一痛，莫天远缓缓抬起头，一脸惊疑。
　　苏沫轻叹，自己又何尝不明白天遥的感情，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弟弟的生命，即使选择了那么残忍的方式，他亦无怨无悔！苏沫直到现在，仍清晰地记得，莫天遥最后留下的，那般宁静而幸福的微笑。
　　“他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因为在他心里，孪生兄弟原本就是同一个灵魂。即使他死掉了，只要你还活着，活得很幸福很快乐，他就是活着的，哪怕他的身体已经死了，但是他的灵魂依然还是和你在一起。”
　　莫天远咬了咬枯萎的唇，“可是哥哥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真的吗？”苏沫抓住莫天远的手，轻轻触摸着他的胸口，心脏有力地搏动着，“感觉不到吗？你忘记了这颗在你胸中跳动的心脏，就是属于天遥的。你们，不是已经融为一体了吗？”
　　“我们……融为一体？”莫天远惊疑。
　　“现在，你和天遥真真正正共享一个生命了，你不明白吗？如果你再这个样子下去，那怎么对的起他，你要把他杀死第二次吗？”
　　莫天远如梦初醒。
　　摇摇晃晃地起身，透过窗外投来的微光，莫天远琉璃般的瞳仁再也没有了往昔的张扬，无限止沉沦的忧伤，一点一滴浸湿了灵魂，成为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哥哥，哥哥要我好好活下去，我……”
　　“他会在天堂守护你。”苏沫递上还温热的粥，这一次莫天远没有拒绝，默默地接过。很久，缓缓地凑到嘴边。
　　看着莫天远小口地喝着粥，苏沫松了一口气，径直打开莫天遥的电脑，看见了那个新的文档，他点击了一下，出现了密码提示框。
　　这个文档，想必是天遥不想让人知道，却又不吐不快的秘密！苏沫犹豫着，问，“天远，想看一看天遥的世界吗？”
　　莫天远沉默地上前，试着输入一串数字，也许真是孪生子之间的感应，冥冥中兄弟的牵绊，竟然一下子通过，打开了文档。
　　这是一封天遥给小蛮的信，一封永远也发不出的信！
　　莫天远看着天遥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段文字，泪悄无声息地汹涌，他从来不知道他那冰冷的哥哥，竟怀着那样一个世界。
　　那是一个他从来不曾触及的世界，沉淀着最深沉的爱与最激越的疼痛，如火焰般燃烧的心！对弟弟，对心爱的女孩，莫天遥的感情，太沉重太沉重。
　　莫天远静默地任凭属于自己的世界分崩离析，从毁灭到重生，只不过一个瞬间，却仿佛走过了轮回一生。
　　“哥哥他……喜欢路小蛮。”
　　“嗯。”
　　“他一直都瞒着我，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甚至……一手促成我和小蛮在一起。”
　　“他只希望你能够幸福……你和小蛮，都能够幸福。”
　　温暖的光辉照亮了莫天远黑暗的眼睛，僵硬地起身，他已经惘然。让泪水绝望地坠落，他缓缓扬起俊美的脸庞。
　　瑰丽的瞳仁里是与莫天遥一模一样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