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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叁·玖 风光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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萦州一支清帜高竖,半个月已经声名远扬。
只因这“响宴坊”的老板娘正是天下第一名妓无弦,而这清帜,却因响宴坊经营吟曲作词,丝竹歌舞,便是市井一贯所言卖艺不卖身。
另一重原因,却因响宴坊往来最频繁的客人,正是当今宣琅朝的九千岁,半个月前才奉皇上之命前来萦州养身的清王姬清苑。
一时这宁静安详的萦州,在一夕之间竟来了数位在朝廷和江湖都深有影响的大人物,却也不知这表面的祥和,还能再维持几天。
响宴坊便设在城东关河前三里处,萦州临海,这关河不但风物清美,叫人流连,更是往来船只商队都必经之地。响宴坊的位置,正是在萦州人流最鼎盛处,更有无弦盛名在外,哪有不红火起来的道理?
此刻关河口处正有一名青衣的公子渡舟而来,看模样也不过二十上下,但容姿极美,那眉眼细致处,一笔一划如琢如磨,当中清韵,如月雍华,从小舟行下来时慢步姗姗,一时叫周围男女齐齐看呆了眼。
眼见众人惊艳神色,青衣少年眼波流转,却掩不住当中得意。再行得数步,便看见前方一座独立的楼层,四周槐柳环绕,好不怡人,上头“响宴坊”三字,却是笔走龙蛇,苍劲有力。
若非历尽红尘,又怎能书出这一手好字?少年微微一笑,提步向那响宴坊中行去,刚走到门口,向来不肯轻易露面的老板娘已亲自出来相迎,见他一身装束,不由掩口轻笑。
见眼前丽人,少年也不由眼前一亮,上前执了她手笑道:“无弦,好久不见。”
“大半个月了。”毫不理会众人惊诧目光,无弦拉着少年径直上楼去。房门关上,无弦立时笑出声来:“冉冉,你怎的这副打扮,害我乍看之下,真当天底下有这般美貌的少年呢。”
这青衣的少年可不正是秦冉冉女扮男装?闻言嘻嘻笑道:“大半个月不见,无弦愈发美丽,可也叫人快认不出来。”
摇一摇头,无弦欲要替她斟茶,却又被秦冉冉拦住,不由有些诧异:“你乘船过来,可比走路还要费时,竟不饥渴?”
“你怎知我是乘船?”秦冉冉大奇。
上前两步抬起她衣袖,无弦笑道:“谁不知关河十里飘香,冉冉从门口走进来时,身上那莲子的香味儿可是连掩也掩不住。”
秦冉冉奇道:“竟是连没有莲花的季节,那香味也如故?”
“这便是萦州的一大特色呢。”无弦手提了茶盏,再向她扬得一扬。
秦冉冉摇头道:“我想跟无弦一起在这附近走走看看,自从我来到萦州,这还是头一次出门来。”
复又开房门出去,无弦闻言叹道:“你啊,整天就躲在房间里研究你那一摞医书,好歹也关注一下红尘之中。”
“我这不是来了么。”秦冉冉跟在她身后笑道,“我纵然再两耳不闻窗外事,关于无弦姑娘的盛名与传言,随口却也能说出一二。”
无弦尾随:“那你倒说出一二来听听。“
这是考她来着?秦冉冉眸如秋水,点点笑意染上双颊:“比如,无弦姑娘与清王爷整日里的形影不离,羡煞旁人。”
“你倒真说得出口。”无弦委实不能理解,“传言中那人可是你自己的丈夫。”
秦冉冉同样不解:“我明知事实真相并非如此,又为何要在意?”
“你……”半晌无弦摇一摇头,“你不介意,却有人介意。冉冉,以今日你我的交情,恕我坦白问一句,清苑他宁愿整日在我这里买醉也不愿回萦心别苑与你相对,他说是喜爱热闹,受不了那沉闷气氛,在冉冉心里,也认同他这理由么?”
沉默片刻,秦冉冉咬唇道:“我知道我整日与医书相对,他心里仍然介怀,总以为我是对他内疚,扰得他也心烦,自然不肯与我相处。”
停下脚步,无弦回头认真看她:“最重要的是,冉冉,在你的心里,会不会对那一只断臂的重视,更多过对清苑本人呢?那偌大的地方只有你二人朝夕相对,你让清苑如此对着一个心里并不着紧他的人,还能心平气和?”
秦冉冉浑身一震,回想到萦州之后两人并不常见面,一见面也总是冷言冷语相对,心中不由五味陈杂。而直到此刻,她才恍然,他们每一次见面,她无不是端着医书与草药。
叫他腻烦的究竟是她还是她在做的事呢?秦冉冉一时惘然。
“你不要怪他日日流连在我这里。”见她神色,无弦也生出些不忍,握住她手道,“他性子原本洒脱,如今面对你时时失措,只因他心中确实有你。”
秦冉冉摇头轻笑:“无弦特意叫我来此,便是为了说这件事?”
“我可没那么无聊。”上前两步,无弦指了周围宽敞的院子和园中花木如春,“冉冉看我这地方怎么样?”
“风韵盎然,浑然天成,无弦选的地方,也正如你的人。”秦冉冉此话虽是夸赞,却也真心实意。
无弦颔首道:“既然如此,冉冉可有兴趣来与我一起经营?”
“啪”的折断手中桃枝,秦冉冉诧异回头:“你说什么?”
心痛的看着她手上残枝,无弦连连摇头:“不过随口说一句,你何至于反应这么大?我是瞧你整日在别苑中也无事可做,不如来陪我做生意,两人也好做个伴。”
秦冉冉失笑:“无弦定是脑子烧糊涂了,你让我开个医馆甚的倒还好,叫我来经营歌舞坊,你是钱太多怕挥霍不出去不成?”
“瞧你说的。”无弦不以为然,“真的没兴趣?”
秦冉冉连忙摆手:“你若真担心我在家闷得慌,以后我常来你这里走动便是。但无论你们怎么说怎么想,那医书我必定还要继续看下去,至于清苑……”犹豫片刻,秦冉冉抬首道,“只能麻烦无弦你多看顾了。”
委实倔得要命!无弦吐一口气:“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你。哪日你想通了,随时来找我便是。清苑和孟大哥就在前面,你可要去看看?”
秦冉冉来不及回答,只因无弦话音刚落,那两人身影已出现在她眼前的湖心亭内。远远看去,姬清苑仍是那一身青衣,却似已消瘦不少,而她这些日来,竟不曾注意到。
也不知哪来的冲动,秦冉冉抬步便向湖心亭跑过去,亭廊曲折,待面朝这一方的孟喜终于看见她时,秦冉冉已劈手夺过姬清苑面前酒杯:“我说过多少次让你不要喝酒,你为何总也不肯听!”
姬清苑只听她声音便已愣住,一时手僵在半空中,颇有些心虚尴尬。孟喜也难得不好意思一回,干咳数声笑道:“那个,冉冉莫要误会,其实我们也不是经常……我们就是今天……”
“孟大哥不必解释。”秦冉冉淡淡道,“孟大哥和无弦都不知道他的伤不该多饮酒,反倒他自己,心里明明知道,但也不知存心是要与我作对,还是与他自己的身体作对。”
“我的身体如何,那都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姬清苑轻晒。
秦冉冉咬唇:“我是你的妻子,你一举一动,如何能与我不相干?”
这回姬清苑终于起身看她,目中嘲弄之色明显:“妻子?我可没这个荣幸,本王还以为,秦小姐嫁的就是那一座府邸和一堆医书?怎的,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不成,夫人竟舍得离开你那夫君?”
孟喜已经被堵在喉咙口的烈酒呛住。
秦冉冉容色雪白,咬唇站立半晌,转身而去。姬清苑站在原地,脸上看不出表情,但眸中因那嘲弄而激起的亮色,必定一分分黯淡下去。
但秦冉冉行得数步,脚下终究还是慢下来,回过头来,一字字慢声道:“你晚上可要早些回家?我做好饭等你。”两人之间相隔数步,原本清冷的距离,因她微红的颊色和这一句话的柔和,竟陡然相近起来。
姬清苑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正不如该如何回答,偏生还有人在这时刻来搅局,却是孟喜那大嗓门兴高采烈道:“回去做什么,不是说好了晚上一起乘船游关河,清苑你可不能耍赖。”
姬清苑困境得解,连连点头。
站在最后头的无弦气得几乎要骂出声来。好在孟喜对着男女情事纵然迟钝,对秦冉冉却当真不赖:“冉冉,你也一起吧,来萦州之后,大哥可还没有与你好好吃上一顿饭。”
姬清苑心里便生出些期待。
摁住身后那只不停叨弄她的手,秦冉冉颔首轻笑:“好啊,多谢孟大哥。”
无弦立刻笑眯眯缩回了手。
姬清苑也不知不觉松一口气。
当下无弦前去命人准备,剩下三人一起向前厅而去。说到秦冉冉今日来此原本的目的,姬孟二人不由咋舌。孟喜叹道:“说起来我们这位夫人也真是了得,竟然还想拐了冉冉一起来入伙。试想两位千金王妃开青楼,那该是何等盛况?”
姬清苑闻言也笑道:“无弦向来有生意头脑,这些年东奔西跑的,想必身价早已不知是我这干巴巴王爷的多少倍。”
“冉冉呢?”孟喜眨眼。
秦冉冉笑道:“若算上我的,咱们这一对王爷王妃,大概能勉强像样。”
秦冉冉可不像会说大话的人!孟喜大呼惊奇:“你爹爹秦相爷可是天下闻名的清官,你们从前在京师那府邸,可是连点像样的值钱东西也拿不出手,冉冉你哪来的钱?”
被他一句话问得怔住,再看姬清苑同样好奇神色,秦冉冉思索半晌道:“我爹爹虽然无甚财富,但我娘亲多年前嫁进秦府时陪嫁可丰厚,据我爹爹说,那些东西娘亲都尽数留给了我,还有……”她忽的扑哧笑道,“你们别看我义父一副视钱财如粪土的模样,其实他可中意寻宝。这几年来送给我的宝贝,大概也能值一些钱。”
“这才叫真人不露相啊。”孟喜连连摇头,扶了姬清苑肩膀叹道,“我看清苑你也别整天在无弦这里混吃混喝了,让你老婆也给你开一家什么楼吧,我不介意有空的时候来帮你们打理一下。”
姬清苑直翻白眼,秦冉冉轻笑不已:“孟大哥,你看我二人浑身上下可有半分生意人的样子。”
“是不像。”打量半晌,孟喜得出结论。
三人聊天这阵无弦业已安排好一切,从内堂走出来,眼见天色已不早,四人便结伴向关河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