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坑的短篇集》沉木舟

13、第 13 章

　　桃花落*下

　　纪觉得，自己这一招还是有用的。
　　那天她一剑把梨木劈开后，小师妹看她的眼光都不一样了。
　　早课按时去上，有什么不懂的也愿意来问她。
　　纪当然很愿意教尚晚。
　　只是……
　　“大师姐，你说的怎么和师父不一样？”尚晚眼里满是怀疑。
　　“怎么会不一样，师父就是这样教我的，我也是这样练的。”纪拍桌子，“你那样练才不对。”
　　小师妹虽然勤奋，听课却不认真，笔记做得马马虎虎的，错漏不少，虽然问题不大，但总归拖慢了进度。
　　“是……师姐说得是，”尚晚将纪说的要点一一抄下来，将之前记的划掉，“我这就改。”

　　“哎，”纪很满意，“学武半点都马虎不得，一点错漏就是天差地别。”
　　看尚晚一笔一划写得认真，纪再道：“不过小师妹，你是不是过于内向了，都不和大家一起玩。”
　　尚晚的笔尖一顿，在纸上滴下一个墨点：“还，还好吧。”
　　纪盯着尚晚莹白的笔尖，红润的唇珠，深觉这小师妹的五官真是精致无双。
　　“我看你都不怎么笑，”纪自顾自地说，“虽然你一个人专注练武很认真，但是和大家一起交流，才能进步得更快。”
　　“我已经有师姐了。”尚晚停下笔，看着纪，“这样还不行吗？”
　　“哎？”纪一愣，“这样说也没错啦，但是……但是……”
　　她想了想，还是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她。
　　尚晚和她对练后再和门里的小弟子对练意义就不大了。
　　“可是，还是和大家一起玩有意思一点吧，我看你总是一个人……”
　　“我有师姐了。”
　　“这句话你说过了。”
　　“所以不是一个人。”尚晚再道。
　　纪：“……”
　　是这样没错，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尚晚不愿意，纪也不想再去强求她了，只要求她对其他弟子不要太冷淡就好，久而久之，那些弟子也知道，尚晚天生就是这个性子，不是故意冷落他们。
　　“不过小师妹也太黏着大师姐了吧，”一个弟子酸溜溜的，“老是跟在她后面，我想请教一下大师姐都不行。”
　　“大师姐对小师妹很照顾嘛，等来了新人就好了，大师姐一直都是这样，你以前不也这样。”另一个弟子道。
　　不远处的尚晚动作一僵。

　　纪并未察觉这些。
　　她取出两把红褐色的桃木剑，将其中一把递给尚晚：“这是我做的，用的那日劈的树。”
　　纪皱着鼻子，门里的老桃树每一棵都是师祖种的，她劈一棵，掌门师父劈她三顿。
　　劈都劈了，剩下的木材也不能浪费。
　　百年老桃树，木质坚定，色泽莹润温和。纪厚脸皮向掌门师父要了一小块，削成两把木剑。
　　“一把给你，一把给我。”纪嘿嘿直笑，“小师妹要好好练，来日我们一起出山门。”

　　门规不多，但却极其严格，其中有一条，便是学不成不能出山门。
　　尚晚接过剑，眼睫颤动：“师姐不是早就可以出了吗？”
　　按照纪的水平，她的武功在在江湖上的年轻一辈里绝对是翘首。
　　“是可以，但是我出去以后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还不如等等小师妹，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去玩。”
　　尚晚握着木剑的手收紧。
　　“我……师姐一个人去吧，我还要很久呢。”说不定一辈子都出不去。
　　“怎么会，小师妹不是一直在进步吗？”纪乐观得很，“虽然你老是背错口诀，做错动作，还一直不怎么和别人对练，但是你一直在进步，你不是一直都在偷偷练习吗，师姐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尚晚：“……”

　　她转头瞥了一眼不远处严肃的掌门：“师姐怎么知道我偷偷练的？”
　　“看到的啊，”纪笑道，“我可是大师姐，要照顾好小师妹的。”
　　尚晚看她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喉咙发涩：“好，那师姐等我。”

　　当晚，掌门厢房。
　　门扉轻扣三声，尚晚推门进入。
　　“师父，”尚晚对着座上的掌门一礼，“我想出山门。”
　　掌门回绝：“不能，我不会放你出去。”
　　“我感恩师父救我一命，只是，有些事，我必须去做。”
　　“然后连累纪？”
　　“……不敢。”
　　“我教你武功，教你旷达放下，可终究没有学进去。”
　　尚晚垂下眼睫：“那是师父没有教全。”
　　“所以我的错。”掌门道，“你若出去，就不要再回来了。纪和你不一样。”
　　尚晚抬起头，盯着掌门看了一会：“徒儿知道，拜谢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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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师妹走了，丢下她自己走了。
　　纪晃了晃脑袋，不能相信。
　　“师父，”纪期盼地看着掌门，“小师妹有说她要去哪里吗？”
　　掌门睨她，道：“没有，怎么，你也要去？”
　　“我这不是担心吗？”纪笑，“小师妹武功也不是很好，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
　　掌门：“你还是担心自己来得比较实在，今天上课都不专心，要是在这样，我要打手了。”
　　“我都大了，师父还打我，”纪放软声音，“我的武功已经很厉害了。”
　　掌门：“没我厉害，乖乖呆在门内，不许做妖。”
　　纪：“师父……”
　　“不许！”
　　掌门袖子一甩，丢下她径直走了。

　　是夜，纪将之前一早就收拾好的包裹从床底下取出来，放轻脚步，来到掌门厢房外，对着门口跪下，恭敬三拜：“师父，我实在放不下小师妹，就此别过，我会把她找回来的。”
　　房门无风自开。
　　掌门站在门口：“你一定要去？尚晚去做的，可是没命的事。”
　　“是师父让我照顾她的。”纪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小师妹那么可怜，父母都没了，我也一样，是师父说我们要一起扶持的。”
　　“不是这种扶持。”掌门声音很冷，“你是我悉心教授的弟子，门派的未来，你和她不一样。我救尚晚，只希望她余生平安。”
　　“是徒儿辜负了师父的一番期待。”
　　掌门闭上眼睛，不再看她：“你走吧，要是能回来……不，你是我教出来的得意弟子，必须回来！”
　　纪泪如雨下：“谢师父！”

　　平头百姓，江湖人士，对于官场变化并不敏感。提起“尚”，第一个想到的，肯定不会是“尚书”。
　　纪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还能遇到一位货真价实的千金小姐。对方被仇家所害，家破人亡，流落到她身边。即使如此，对方依旧傲然。
　　她总不自觉被尚晚吸引。
　　日日夜夜的陪伴对练，红褐色的桃木剑交接，发出咯吱的摩擦声。
　　满树繁花下，她们靠在树桩边，一边念着剑诀矫正姿势，一边顺手拿起刚摘下的桃子。纪会先咬一口，然后递给尚晚，告诉她很甜，让她一定要尝一尝。
　　尚晚一定会犹豫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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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不断堆叠，那些微小的点滴，一想起来，竟然会让人泪流满面。

　　不是没有察觉对方幽深的眼神，但是有时候又只觉得这样就很好。
　　可是，对方还是放不下。
　　既然如此……

　　银剑映清光，碧血染素手。
　　这是纪第一次下狠手，虽说都是恶人，罪有应得，可从小到大，掌门师父教给纪的都是侠道仁义。
　　尚晚的仇家可不是一般的厉害，掌门不希望门派被牵扯，却又可怜尚晚，这才强令尚晚留在门内。
　　纪一直都把门派当做自己的家，一直把它当依靠，现在却想要再次撑起一个自己的家。

　　“我说，小师妹，我这算不算是把命都给了你？”
　　漫天血雨，纪挑掉敌人的剑，想着那个红色的人影笑问。
　　尚晚回过头，抿紧唇，嘴角弧度却不断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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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晚与纪站在一座破败的宅子前。
　　“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在一棵树下埋了酒。”尚晚回头看纪一眼，“后来……”
　　“报仇只是顺便，”她快速略过这一段：“就算是不报仇，我也是要出山门的。”
　　仇家把这里看得见的值钱物什都掠走了，可地下的还有。
　　纪找来铁锹：“那我岂不是要跟着你发财了？”
　　“应该没有太多钱。”尚晚道。
　　枯木下，老旧的箱子里，除了一部分金银，更多的是一坛坛泥封的好酒。
　　经年的女儿红醇香至极，一杯便可醉人。
　　纪搂着酒杯，脸泛桃花：“那也是我赚了，娶了个千金小姐呢！”
　　她是穷苦的孤儿，真正的一清二白。
　　“不过上了一趟山，既学了武功不说，竟然还附送一个媳妇。”尚晚小小地啜一口，“那我也很值。”
　　她一转头，看纪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
　　“怎么了？”
　　纪呆呆的：“小师妹，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说话一下子说这么多字。”
　　尚晚回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样。
　　“……以后都说给你听。”

　　纪已经醉倒，伏在桌上，满足地咂咂嘴：“其实我是第一次喝酒，但是小师妹这杯酒，我是一定要喝的！不喝，怎么叫成亲呢？”
　　尚晚的眼神依旧清明。
　　她扶起纪，将她背上，回头望一眼枯木。
　　她记得，这也是一棵桃树，曾经也是年年繁花满树。家里落败后，这棵树没人照料，迅速枯败。
　　刚才惊鸿一瞥，望见这桃木树梢竟然出了一点绿芽。
　　来年花开，她还要和师姐回来，一起拜先人，告知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