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传之龙战于野》云镜

6、第六章

　　换衣服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救治这个病人。川州守备森严，他们原本进入川州城为此人寻找神医的计划耽搁了。几个侍卫在慕容离的吩咐下已经离开，打算秘密潜入川州城，将大夫请出城来。
　　但他们刚离开不久就急忙忙赶回来，叫其他人做好迎战的准备。
　　慕容离难得能围着篝火坐下来喝口热水，看到他们返回颇为诧异，道：“遖宿人发现刺客被杀？这不应该……”他深信瑶光这些死士的手段。就算遖宿人再精明，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发现他们的行踪。
　　一个死士道：“不是遖宿人，是……天玑旧部。他们径自朝这个方向而来，我想他们定然看过遖宿颁发的通缉令，而他们当中有人认识少主，并且不久前看到了少主容貌。”
　　慕容离蹙眉不悦，甚至有些恼火。
　　这副容貌，的确给他带来了很多麻烦。
　　可惜他不能随意遮掩，否则弄巧成拙，事情会更麻烦。

　　天玑旧部约两百余人，大部分都是平民百姓，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在慕容离看来没什么值得担忧的。倒是为首那人，兴许曾在齐之侃麾下做过小兵，对他颇为仰慕，是以看到慕容离的时候格外激动，口口声声说慕容离害死了齐之侃，慕容离与遖宿串通令天玑灭亡。
　　其实天玑立国不过数年，早些时候他们还自以为是钧天子民，如今天玑灭亡，百姓们并没有多大的愤慨。遖宿占据天玑疆域，对天际百姓施以仁政，百姓们也就懒得去理会他们的君王到底是谁。
　　真正在意的是天玑军营中的一些铁血汉子，还有曾遭国师迫害而颠沛流离的贫苦人家。他们不甘为遖宿子民，四处作乱，途中听闻慕容离曾为遖宿密使的消息，连带着恨上了慕容离。
　　前两日，齐之侃麾下的一个百夫长无意中撞见慕容离等人，便立刻集结昔日战友和一些平民百姓中的年轻男子，试图杀死慕容离为天玑，为齐之侃报仇。
　　慕容离听他们骂完，冷声道：“不错，我的确跟齐将军有数面之缘，不过那是为着劝他离开天玑，为我所用。天璇灭我瑶光，此仇不报，死难瞑目！齐之侃战神之名赫赫，若能归属瑶光，自是如虎添翼。可惜……遖宿狼子野心，意在中垣各国，这其中自然包括我瑶光故土。遖宿与你们天玑有仇，又何尝不是我瑶光的强敌？”
　　“如此说来，你与那遖宿，并没有合谋攻打中垣？”那百夫长被他一番话说得没了底气，讷讷问道。
　　慕容离轻轻瞟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他有一副纯净无害的容貌。
　　他站在那儿，就足够令人放下戒备，甚至心生错觉。
　　更何况，慕容离在天权为官近三载，不思政事的天权王活得好好的，天权依然强盛富裕——若慕容离当真为遖宿走卒，天权这又该怎么说？
　　他们是在破屋外头的斜坡空地上对峙，天冷风凉，几个天玑百姓打起了哆嗦。偏巧这时候破屋里煮的粥饭熟了，淡淡的香甜味儿传出来，引得越来越多的人心神动摇。
　　慕容离目光扫过乌压压的人群，背起手，径自转身回屋。
　　方夜立刻抬脚挪步，遮去慕容离背影，横剑在胸前，沉声道：“少主曾去遖宿不假，有所图谋也是真。此中曲折，不便详述。然少主存活一日，便绝不容许遖宿王成为中垣共主！尔等若想复国，天下局势已然不允，何不与我瑶光联手，等他□□退遖宿，瑶光复国，定厚待天玑故地百姓。瑶光有良田，多金矿，假以时日，辖下百姓富足当不输给天权。”
　　他慷慨陈词，掷地有声，围攻上山的天玑百姓大多已被说服。那位百夫长细细品味，恍然大悟这些瑶光人说了这么多，没有承认与遖宿曾有勾连，亦没有否认。他们为复国谋划深远，想必那遖宿也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罢了。心细缜密若此，又许给贫苦之人希望，谁又敢说瑶光复国大业难成呢？
　　可惜他们的天玑王，还有齐将军，君臣本是一心，奈何终究输了……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真相究竟如何，想来我等是得不到答案了。然我只愿做天玑遗民。”
　　那位百夫长携几十个士兵黯然离去。
　　方夜挤过人群，追赶了几步，喊道：“这位大哥！遖宿人勇猛善战，你们恐怕——”
　　“看今日局面，我们未必杀得了你们少主。无论瑶光与遖宿纠葛如何，说到底，遖宿灭中垣势在必行，亡我天玑也是事实。天玑国破，然我君王与齐将军引颈自刎之痛不能忘！遖宿人再强，我们也不怕！至于你们瑶光人，若有负于天玑百姓，我等便是碧落黄泉，也要追究旧债的！”

　　山风飒飒，雁过林梢，秋之凄凉令人心生哀婉。
　　方夜等瑶光侍卫，还有一百余天玑百姓，遥望那几十个士兵顺坡而下，身影隐没在林木之间的小道尽头，静静地站了许久。
　　后来他们在同一个铁锅里盛粥喝，分吃烧烤的同一只野味，喝同一壶里的水。临近黄昏时，一百余天玑百姓留下些许铜钱或铁器，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他们终究失去了自己的王，至于新王会是谁，他们在意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从前想的是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如今战火还未再度席卷而来，他们自然想要多安生几日。

　　一只灰色的鸽子扑棱棱飞过遖宿王宫大殿的屋顶，在林梢和屋脊上盘旋，似乎在觅食。遖宿王宫的守卫瞥见它，看了一会儿，确认它腿上没有绑着东西，又瞧它扑到地面上捡草籽吃，便转过脸去没再留意。这只鸽子跳来跳去，渐渐地靠近了地牢所在的院落。
　　遖宿的地牢，其实只有大半埋在地下。墙壁留了半尺，方便凿出拳头大的小洞，以防地牢内封闭太严，以至于犯人因憋闷而发疯。
　　庚辰这一日照旧盘腿坐在床榻上，不过他睁着眼，死死盯着他所在地牢隔间的墙上的圆洞。
　　鸽子穿过圆洞飞进地牢时，庚辰立刻抬手掀翻了床上的金壶金碗。乒乒乓乓的响声引得地牢内的守卫破口大骂，怒气冲冲地跑过来。
　　庚辰不动声色将鸽子藏进袖口里，瞥向地牢守卫，淡然说道：“水凉了，换一壶热的。”
　　守卫气得咬牙切齿，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打开牢门，捡起水壶往外走。他甚至没有锁牢门，而庚辰稳坐不动，也没有想着逃走。
　　只因他的双脚都用铜链锁着，要想逃，除非自断双腿。
　　守卫跟另一个说话抱怨的工夫，庚辰从鸽子的脖颈间摸出一截细细的布条，摊开来，上面只有两个字——“已成。”
　　庚辰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天璇议政大殿，众臣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有的人主张再重用吴以畏，毕竟朝中无将，也就他能领兵，有的人则认为吴以畏纸上谈兵，早先已经让天璇吃了大亏，侥幸逃脱，未被追究重责已是君恩浩荡。而吴以畏低着头，一副恹恹模样，看得陵光心里窝火又无可奈何。
　　他有心趁早杀了慕容离，可是身边没有得力的暗卫，甚至上战场的大将都挑不出来！
　　他端坐在王座上，看着满朝文臣争得面红耳赤，丞相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由得深觉凄凉。
　　数年前，他还是少年时，朝中有吴老将军，有顾将军，有裘将军，还有裘振。他自信能与万民以福祉，对共主啟昆仁厚有余威严不足的风范看不大惯，更不喜欢治国之能受制于人的感觉，意在开疆扩土，能与啟昆比肩于中垣。天璇毅然立国，浩浩荡荡，数次大败钧天。那时的他，那时的天璇，何其威风！
　　可如今，他要杀一个人，却找不到可用的帮手。弄丢了裘振和公孙钤的兵器的他，跟如今无人可用的天璇一样，多么可悲！
　　但天璇，无论如何都不能亡在他手里。
　　“都住口！”陵光猛捶御案，愤然起身，“吴将军年少，败于他人之手情有可原。我天璇不止一个将军，那些征战多年，军衔略低者，其中不乏可用之才。众位大人多多举荐，让他们指点吴将军，为我天璇共谋大业，这不是一种办法吗？至于那慕容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天下高手如云，总能找到人去解决他！”
　　“孤王说过，誓与天璇共存亡！再不济，孤王亲自提剑披甲上战场，诸位爱卿何必恐慌若此？”
　　陵光说罢，大臣们更加恐慌了。
　　略显迂腐的文臣们纷纷跪拜，口称惭愧罪过，劝说陵光再不可有上战杀敌的想法。
　　陵光知道他们一片赤诚之心，又觉得他们实在不知变通，气恼又无奈，恨不能掀翻御案，学原天玑君王蹇宾，把那奏折甩一地。
　　这时，大殿守卫匆匆来报：“王上，宫外有人持御赐玉牌求见！”
　　满朝文武这才平息喧闹，纷纷抬头看向陵光。
　　陵光不解，问道：“是什么人？”
　　“来者自称昔年顾大将军之子……”
　　“顾十安！是顾十安！”
　　陵光瞪大了眼睛，面露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