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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大胜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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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决定秋天再离开的徐宝月,继续闻鸡起舞,忙活后院,教小敏读书和自己练功两不耽误。仍旧早晚都要照镜子,还特地托二娣采买的时候顺带捎了根皮尺,每天量两次大腿围腰围手臂围,心心念念希望瘦一点,再瘦一点。
没用,全都没用。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一些人的胖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可能先天的。
徐宝月也很绝望啊,但是不能放弃,她连吃菜都开始注意了,油星根本不沾。
她怀疑可能是白天活动的不够,于是晚上开始加练,半夜趁着雨晴小敏睡着,经常使用轻功飞跃在大小屋顶上,夜逛长安城。
长安城以坊市划分区块,一个坊就是一个方块,每个坊都有各自的坊墙和南北街巷,整个长安城由一百多座这样的坊组成。
入夜实行宵禁,城门和里坊们都会四面关闭,以防止盗寇潜行。
一旦宵禁开始,长安城的三十八条主干大街上,就会有大队骑兵巡查。
所以说,夜里敢在长安城内逛大街的不是高手就是傻鸟。宝月逛的时候,也偶尔见过和自己身法和自己差不多的几条身影,都是一掠而过,随风潜入夜,这叫做高手;也有些喝醉了找死来大街上乱跑撒尿被打个半死的,那叫傻鸟。
这日宝月因白天帮二娣搬动酒缸时不慎崴了脚,晚上轻功用得不好,摆脱巡查卫很是用了一阵功夫,回到常乐坊时已是后半夜。
宝月飘然落到屋顶,居高临下,看见一条黑影,蹑手蹑脚推开自家后院栅门。
此人鬼鬼祟祟,肩上背着一条包袱,正欲离开。
宝月降落,踹起院中一方石子儿,正中那人屁股,哎唷一声,立仆。
上去抓住就打,宝月一边打一边喊屋里的人:“抓贼呀,有贼!”
里屋灯亮了,方家的女人一听有贼,都疯了——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尤其这般含辛茹苦攒钱的积蓄,二娣雨晴,个个顾不得穿好鞋袜,抄着板凳砖块就冲了出来。
“别打了,别打了,幺妹,我是你大哥。”“谁他妈是你幺妹,找死……你是方大胜?”
“除了我还有谁。”方大胜捂着满头是包的脑袋,没好气地说。
雨晴的火把照亮了他的大方脸,虽然被揍得青一块紫一块,但这油头粉脸,确是方大胜无疑。宝月对这个从未见面的“大哥”还有点好奇,特地端详了一番他的眉眼。
二娣一见到丈夫,毫无惊喜,冷笑着说:“回来要钱的吧?又欠了多少。”
对方大胜,二娣可以说心如死灰。方大胜恬不知耻地讨好,笑着道:“那不能,那不能,这不是,在外面风餐露宿的,惦记你们和敏儿了……这回也不多,就是追债的催得紧。”
“欠了多少!”二娣提高了声音。方大胜一个哆嗦。
他颤巍巍比出五个手指。“要死,五十两,没钱。”二娣咒骂。
方大胜摇了摇头。“五百两?”二娣瞪大了眼睛,这是要她的命呀!
方大胜还是摇头,大伙怒视着他,他讪讪开口:“金的……”
五百两金?天呀,二娣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雨晴着急忙慌地去找水,宝月扶二娣进屋,方大胜趁乱摸黑的想溜,这时候院子里的大黄突然逞威,狂吠着阻挡在他面前,扑咬方大胜衣角。
畜生,畜生,主人都不认?方大胜一顿乱踢,这时候,后面被捅了一下,他冷汗失色地回过头,一根小树枝顶在后腰上。
“爹,不能走。”小敏抬着头,黑洞洞的眼睛盯着他。
堂屋里燃着煤油灯,被掐完人中的吴二娣醒过来,气喘吁吁。雨晴忙着给她喂水抚后背心。
方大胜孙子一样垂头丧气的站在二娣跟前,跟大伙解释。年前他欠的钱没还上,怕被债主找麻烦,就躲在平康坊的一户人家后院里打短工。
雨晴听到这里就臊红了脸“呸”了一声,平康坊哪有什么像样人家,全长安城的妓院集中地!
猜的差不离,方大胜哪里是打什么短工,根本是傍上了个相好。说来也造孽,这方大胜一无所长,唯独祖宗赏饭吃天生一副好皮相,站直了身长八尺脸还有些俊朗,过去倒贴的姘头不少,现今一张油嘴把平康坊一名叫鲤画的红倌给哄住了,那红倌跟鸨儿说了好话,留他在后院和龟公一起打些拉皮条的下手,竟躲过债主搜索。
奈何这方大胜天生一作死的货,搁阵就手痒,平康坊除了青楼,最多就是赌坊,他又忍不住去赌,越赌越兴起,越赌输越大,眼看窟窿快要填不住了,方大胜输红了眼,赌坊的托儿又在旁煽风点火,于是他竟回去趁着鲤画姑娘接客之时,偷了她的私房银子去赌。这回一下子,就押了五百金。
方大胜没敢说自己跟妓女勾搭的事儿,就说自己欠了九爷钱五百金。
那鲤画所在的名萃楼和方大胜下本的赌坊,皆是九爷名下产业,九爷何许人也?
九爷姓卢,平康坊大大小小上百家妓院、赌坊,他的产业,十占有一。更据说,家里沾着皇亲,无人敢惹。
宝月一听,忽然就想起皇亲国戚里有那么一位卢国舅来,贵妃娘娘的妻弟,听父王和母妃谈起过,贵妃曾为他求官职,皇上没给,但赏了爵位和封地。这位国舅爷也是心宽,眼看仕途染指不成,索性行商,生意居然越做越大,平康坊烟花风流之地,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名士文生,有哪个不出去应酬往来的?于是国舅爷树大根深,耳听八方,知道这长安城大半的秘密,反而成了无冕尚书,诨号“小吏部”,外官入京述职,过进奏院前都要给他烧香,上供,探路。
过去父王入京,总有空见一见国舅爷,国舅爷对这位王爷不敢怠慢,寒暄客套不在话下,但内里决不是好惹的主。
方大胜虽然愚蠢,赌桌上被庄家设局出千做手脚输光了钱并不知晓,但卢九爷的名,他知道,现今哭丧着脸回家求救:
“小敏娘,你想法子给凑凑罢,不说是为了救我一条狗命,就算是为了二娘,坊曲里的人说了,月底钱还不上,就要抓二娘去抵债。我也是没办法啊!那帮人黑心黑肝,不好惹啊!”
话音未落 ,雨晴“啊”的一声,脸色惨白如纸,竟跟被抽了魂儿一般委顿在地。
她才议了丰家的亲事,眼看着就要过上夫妇和美的好日子,不料飞来这等横祸,就要坠入青楼,不由得泪如雨下。
吴二娣气疯了,撕打方大胜:“你个没人性的猪狗奴,祖母儿子不管,亲妹妹都要卖,眼看债一点一点还上了,我好不容易活过来,你非把一家人往死路上逼,我今天跟你拼了……”
方大胜被她一爪挠到了最疼惜的脸,突然暴躁起来,推开她道:“你吼什么,我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那五百金还没输掉呢!”
他捂着俊脸站起来,气咻咻地说道:“我的五百金,全押了雪缘社的名剑队赢,一赔百!只要十七天后,雪缘社赢了云起社,我不光债能还完,还能给老宅子翻新一遍。”
说完自己心里也没底,这么大赔率,除非爆大冷门,否则能实现?庄家也不是傻子。当时自己是被灌了什么迷汤鬼迷心窍把这五百金押出去,他也不知道。贪心迷人窍。
方大胜也后悔后怕,还要装作满不在乎,很有底气的样子。
二娣愣愣地看着丈夫,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凳子上,哭了。她是真的绝望。
小敏走过来,无从安慰地拉住二娣的手,被二娣搂在怀里,雨晴跟着抽泣。
方大胜回来以后就赖在方家了,二娣赶他不走,白天生意还要忙,只能先去前屋的棚铺里卖酒。方大胜也狡猾,天天守在北屋老太太身侧嘘寒问暖,老太太不知内情,晚辈们也不敢说怕老人家受不了打击,方大胜就这么赖住下来。
天底下没有侥幸的事,三天不到,消息传出,平康坊那边就派人来了方家。
二娣还在做生意,突然来一群气势汹汹的人把客人全吓跑了,指名快叫方大胜速速滚出来,别躲着,哥几个手里的棍子不是吃素的。
方大胜哪里敢露面,早就在后厨的炕灶里躲好了,一直往里面扒柴,想遮住自己俊帅且愚蠢的大脑袋。
雨晴在东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二娣脸色铁青地进来:“卢九爷的人上门找事,那猪狗奴不见人了,你快带小敏出去躲。”躲,哪里躲?惹上了卢九爷,谁都不能活。雨晴一动不动,绝望。
打手伙计们在堂屋砸了一会东西,把方家祖宗的排位倒扣几个,还不见人,准备闯的时候,二娣带着宝月出来。
卢九爷身为“小吏部”日理万机,类似的事多了,不会亲自管,今天带头的是管家。
宝月一看,桌子凳子全掀翻,全屋的人都站着,只有一个人坐,便上去就跟行礼问好,请教来意。
他的管家是个武行出身,也识文断字,有些小小来头;看宝月身宽体胖的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净低头拨弄豆绿扳指了。
“方家娘子,你们家大哥欠我们老爷钱了,本来不是什么大数目,可是那是鲤姑娘的私房,我们爷就不高兴了。要怪就怪你这位兄弟办事不上路罢,既然还不上钱,总要有物相抵,没东西,我可就要押人了。”
宝月一看他两班人站列,个个手里拿的居然是水火棍,这卢家人竟能私设小公堂,可见王法虽有,却不管他们。
“哪里哪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定是要还的。”
宝月递个眼色,二娣进屋,折返的时候一手抓一只老母鸡,咯咯的叫着。
二娣紧张得心通通乱跳,按照宝月先前吩咐,假装手滑,两只母鸡挣扎跳到地上乱窜。
说时迟那时快,宝月闪到桌边,一根筷子折两段从手里打出,一段一根地镖中母鸡,练两只乱跳一阵,渐渐微弱下来。
宝月抓起鸡让二娣绑好,连声道歉自责。原是给老爷们赔罪的鸡,奈何畜生不长眼,到处乱跑,现今打坏了卖相不好,该死该死。
管家十分震撼。自己也练功十年,刚刚这胖子突然近身,他竟完全看不见对方如何靠近,如何出手。身边那两班人,更是眼睛一睁一闭过后,只看到两只喉管插筷的死鸡。
这他妈要是冲着自己来,还有命吗!管家喉咙咕噜滚了一下,心有余悸。
徐宝月看似恭敬地站在原来位置,远远地,手里提着两只献媚的死鸡。
管家大声说:“好啊,好啊,咱今个这是遇上高人了!你是跟卢九爷示威吗,倒要替他老人家会会。”
打手听管家这么说就要上去打宝月,被管家冷笑一声斥退:少丢人现眼,你们加起来都不是这位的对手。
宝月装怂赔笑:“这不是,给您赔罪吗,谁能不认九爷的面子,畜生没眼色,人岂会没有,岂非畜生都不如。”
管家带着两班打手从方家回来。卢府内,卢九爷刚送走两批入京探路的客人,正在等待下一批会客的间隙喝茶。
管家斟酌语句开口:“这方家三娘看着……”
“怎么说。”
管家踌躇。
卢九爷会意,意思是个人物?
“不好说。”管家想了想,“她一口认下这笔账,还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现今就算砸烂她们的店,爷您也回不了本,还劳动弟兄来回跑趟受累;她们二娘是个烈性子,逼急了上吊,闹出人命更不好收场。所以,说九月底以前一定还上,请求减免利息,宽限五个月。还当场补了个欠条。”管家拿出欠条。
减利息,宽限?九爷冷笑,她当我卢九爷什么人!开善堂的么,不是那几个钱的事儿!传出去都当我软柿子好拿捏,个个赖账不还,我还做什么营生!管家连连点头称是。
发了一通怒,把欠条拿过来用茶杯盖儿压着,低头喝茶润喉,突然停顿下来,发现那欠条上的字迹清雅疏秀,拿起来细看。
平康坊不乏才子名士,和他们来往的红倌们识文断字的不少,但能写出这般好字来者寥无几人。
而且,书法各个流派中,大威国于楷书最为提倡,定为官方字体,拥有审美上的绝对优势,这上面一手小楷,越看越精绝,赏心悦目,值得回味。
九爷揣摩字条,问:那方三娘年纪多大,模样生得如何。
管家揣摩上意,低低一笑,道:“年方二八,就是个胖子,跟咱家刘掌勺差不多,女的,身法了得,使得一手好飞镖。倒是她们家二娘模样标致,比鲤姑娘不差。”
竟有这样的人?茶杯搁在案几上,发出清脆一响,卢九爷沉吟道:
“仗义每从屠狗辈,倒也不可小瞧人家,既然她肯为她兄弟背这个债,那就先犯不着和女人计较,派个人去说,利息不免!当我什么人了……方大胜给我抓回来,送去码头干苦役!反正,无论谁欠着我的债,哼哼。”剩下半句没说,自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方家。老太太得知消息,中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