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家方又晴》之蓝

6、二乔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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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牡丹开得满城绚烂，萧条已久的冬日终于迎来了首都气象，长安城里处处姹紫嫣红。

　　就连方家那个小破烂的后院，也迎来了一抹亮色。

　　原来的院子里有一颗老槐树被连天的暴雨闪电击倒，雨晴和宝月在市集上买了种子，挖出树根，在原地重新栽下数株桃树苗。

　　雨晴说院子里还有空地，又多买豆种准备种，那种苗铺子老板是个爱花成痴的中年妇人，跟宝月聊天擦出了火花，竟附送一株牡丹。

　　这牡丹花也生得特别争气的好看，一株花几个花苞，开满的有三朵，都是重瓣千层，粉玫双色同朵镶嵌，一朵半阴半阳，一朵粉中带点玫芯，一朵两头粉夹玫瑰红。

　　雨晴喜欢那朵半阴半阳的，宝月说这叫洛阳锦，因为花开歧分二色，又叫二乔，雨晴又问二乔是什么，宝月和她一边挖坑种花种树，一边讲起江东二乔，然后讲起孙吴，讲起孙氏三父子创业江东，到后孙吴时代东兴之战，内耗衰落；还没讲到孙皓降晋，栽种的活都弄完了。

　　这些东西在雨晴听来像是说书，不很懂但很有趣。

　　宝月打水来洗手上的土，给她总结下意思：“总而言之，老板娘送我们二乔，因为我们是双生姐妹，有这个寓意在其中。称赞咱俩的意思。”

　　雨晴不好意思道：“大乔小乔是美女，出身又好，咱拿什么比跟人家比呀。”

　　“咱比她们年轻，放今天，她们都三百多岁了。你把手洗洗，前面支应嫂子去吧，我去检查小敏功课。”宝月留下木盆，转往屋里去。

　　雨晴真佩服三娘，啥都能侃侃，每回上街，都能逗得那些老板高兴，那些地方和事物，说得跟真的一样，好似她真的去过似的。就好像早上她跟老板娘聊天，说起什么茶花品种，十八学士童子面儿，那老板娘也是没见过，一直让她多说些培育侍弄茶花的门道，直到最后还依依不舍送盆牡丹。

　　再回头看看那株二乔牡丹，开得玉笑珠香，潇洒明朗，就像妹妹笑圆了的脸颊一样。

　　谁说三娘不好看？方雨晴头一个不答应。

　　一个月很快过去，宝月又存了一些钱。是抽空给客人写家书挣得几个外快，来沽酒的外地客里，常有不识字的下层平民，在店里花几个钱代笔写信，比去街上摊头省钱。

　　宝月悄悄打包东西，买好干粮和水囊，准备回去了。

　　大威朝对人口流动有严格的限制，郡县之间出入都设有关卡，平民要过都需要过所牒。

　　这过所牒也不好弄，要有正当的理由，比如商户就是买卖货品，货还要有官府的许可才能卖，出入要抽税；跨州郡的平民要过关卡如无正当理由，是不允许通过的，一是以免农民抛弃了田土不事耕种，二是为了治安。

　　如果没有过所牒，企图跨越关卡被抓住，就会被视为浮浪户定罪，下狱判罪都是有的，或轻或重。

　　宝月马上要面临这么个问题，她得不断偷度关卡和盘查，以免被抓。

　　她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半夜里，宝月趁着姐弟睡着，偷偷起来，去后厨找出藏好的包袱，给炕灶加了点柴，好让几个屋的炕都烧暖些，然后准备开溜。

　　才到后院，就看到大黄就从狗窝里站起来，眼睛凛凛地盯着自己。

　　“干嘛，还想咬我啊。”宝月走过去，弯腰摸摸大黄的狗头。大黄趴在地上以示乖觉。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这狗已经不凶宝月了，尤其宝月看它长得瘦，吃东西经常丢点边边角角给它。但一家人里面，还是跟她最生，大黄最粘的是方老太。

　　宝月觉得这条狗挺有灵性的，刚来的时候，这狗对自己很防备，那感觉就像是，它能认出这不是真正的方又晴，而是徐宝月一样。

　　宝月想了想，又转回后厨，搬出瓦罐割了一片腌肉，来院子里喂了大黄。

　　这畜生一年到头来不见荤腥，吃了块肉，竟汪汪汪吠叫起来。

　　“别喊，别叫！”宝月急了，这要吵醒了方家人……

　　“三姐，你怎么不睡觉。”

　　宝月特别丧气，狠狠瞪了大黄一眼，转头冲小敏道：“睡啊，这就睡，出来喂喂狗。”

　　大黄咀嚼着的声音听来特别可气。

　　“三姐你是不是要走。”

　　宝月想遮掩，但包袱已经被看见了，正在心里打草稿该说什么，突然间大黄一个飞扑，宝月自然轻松躲过。

　　大黄却不是扑人，而是叼走宝月的包袱，一下子就窜进了鸡窝。

　　鸡窝像是炸开般的，漫天的鸡毛腾飞起来。

　　等那狗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包袱，居然藏在了鸡窝里面。

　　混账啊，我的包袱！

　　鸡窝建得很狭窄，但平时方老太和雨晴还是钻的进去的，但换做徐宝月，刚钻进去半个身子，就被卡在鸡窝门口了，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整个鸡窝就像一座地震中的危楼。

　　徐宝月：“救我，救我，快把你二姐喊起来！快点啊，这畜生在啄我的头。”她不敢乱动，强行突破是可以，但鸡窝肯定就毁了。

　　最后，还是睡眼惺忪的雨晴和二娣，一人拽一边衣角，把人从门里拔~出来的。

　　“三娘你咋想的，好端端的热炕你不睡，去钻鸡窝干啥。”

　　宝月捂着被实力护妻的大公鸡啄破的额头，躺在炕上哎哟哎哟，好多血，看着真头晕。

　　今晚的偷渡计划是宣告破产了，那鸡窝里掏出来的一包袱干粮，宝月为了解释过关，只好推说是自己嘴馋，偷偷买了一些藏着，半夜起来吃。

　　吃就吃啊，干啥，还有人跟你抢不成！以后夜里想吃啥跟嫂子说，要么跟二娘说，起来给你下面，犯不着摸黑呀。二娣打着哈欠揉着腰，领着小敏回房睡觉。“小敏把包袱放下，三娘的东西你不许偷吃，娘亲打你啊。”“我没偷吃。”

　　“三姐姐你的包袱。”小敏把包袱放在宝月枕头边。

　　灯重新熄了，宝月躺着，突然想起，糟了，那小屁孩是刚学会识一点字的，该不会看见她包袱里的地图吧？

　　她还在去光州的道路上画了很多标注。

　　宝月不放心，借着月光又起来看，打开包袱看见地图卷轴放得好好才松口气，却又看到包袱里多了一卷纸，厚厚一摞。

　　打开看，是笔法稚嫩，但强行将每一横写平，每一竖写直的三字经默写。

　　原来方敏已经会了。那这几天考核不理想，他装什么？

　　这孩子是在装不会。他似乎是察觉了宝月的去意已决，于是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学不会这三字经，胖姊姊就永远不会走。

　　徐宝月百感交集，突然觉得母妃没能给自己生个弟弟，实乃人生一桩缺憾。

　　月光下，那十几页的宣纸上，泛着浓郁的松香墨味儿，清风斋老板说话不假，果是赠了一方好墨，再看看字，这个年纪，这么短的时间，能写到这种程度，横竖撇捺里都能让人想到那孩子端坐在桌前，姿势庄重，手腕轻虚，一笔一划的样子。

　　还可以啊。这孩子。

　　徐宝月的偷渡计划在莫名其妙中胎死腹中。雨晴说得没错，方家现在是比较艰难的时候，如果原来的方又晴还在，那么多个人也许还能撑一撑，原主不在，倘若宝月走了，这个空缺没人顶，只怕会更难。

　　怪不得人说救急不救穷，这穷一旦救起来，真是无底洞。

　　不过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基于现实的考虑。

　　立刻回去，不但要昧着良心去偷去“借”，随时都要冒着跟守关和巡查士兵冲突的风险，打输了被抓，打赢了伤及无辜，没一个方面好。

　　如果在长安城暂留，按照惯例，每年秋天，官员都要轮流入京述职，父王今年该轮到了。

　　如果是那样，等到秋天的时候，父王自会进京，到时候想办法见一面，比自己贸贸然闯去光州安全得多。

　　最后一方面，徐宝月想过，真正的方又晴去哪里了。

　　如果自己单纯失踪了，或者原来的身体死了，那么光州一定会传出消息，父王母妃一定会为自己申请追封。真是这样，两个月过去，王府的信使也该到了，可是如今没有任何消息传入京城，这说明什么？

　　说明原来的那个“自己”仍然存在着。

　　那么原来的“自己”，如今是病了，还是好着。

　　若是魂魄出窍，那么自己占了方又晴身体，原本方又晴的魂魄又去哪了？

　　宝月分析，极有极有可能，是去了原来自己的身体。

　　自己和原本的按个方又晴，互换了身体。

　　这可能性很大，毕竟光州一点消息都没有，说明镇南王府没有异常，“徐宝月”还好好地存在人间。

　　宝月心中诸多忧虑，她怕，怕说不清楚，怕换不回来，怕父王母妃承受不了打击，更怕那方又晴是个贪慕荣华之辈，占着自己位置不肯走。

　　她不惧往坏处想，人总归有些私心，而且方又晴一下子成了郡主，她的常识和徐宝月完全不同，只怕待人接物要捅娄子。

　　宝月越想越担心，索性全都抛开不想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先把方又晴做好，希望方又晴在那边，也能好好做个“徐宝月”，不要闹太多的笑话，弄糟了她的名声。

　　将心比心，既然自己希望对方做个负责的宝月郡主，那自己也要做个负责的方又晴。

　　首先她继承方又晴的所有义务和责任，就是这个家的收入来源，她不能挣得比原来的方又晴少，还有存起私房钱以备离开的路资；其次不能损坏方又晴留下来的东西；最后展望一点吧，管理好身体。

　　——方又晴一定对自己的身材不大满意，要不然，也不会一直含胸驼背低头地活着，如此的自卑。

　　那就赶紧把减肥提上日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