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子（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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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去了。
大殿的岔脊上被扯落一片一片的雨帘，连绵不绝的，飘覆下来，再被风带得远些。长廊的石凳被雨浸得发亮，被高悬的宫灯照着，在暗处莹莹透着光。青石板上积着水，倒映着金瓦红墙，化作圈圈圆圆。蹲兽伏在飞檐上，静静地向下注视着这琉璃花世界。
珍珠守在大殿外的房檐下头，抄着手，仰望着绵延至仪门外的雨帘。斜密密的雨丝撩过她细碎的额发，落在风毛领子上，凝成小的水珠，浸润进去，脖间有潮湿冰冷的触感。一旁的小宫女悄悄地打着哈欠，大殿里头只燃着几盏晦灯，静而凝远的龙诞香从里头飘出淡淡的味道。
珍珠作为司寝房司正，其实本不应漏夜守候在此，但今夜特殊。她放不下心来，若今夜出了纰漏，那是万死不辞的错处。
司寝房，后宫中最接近皇帝与嫔妃私隐的职司，日常所窥，皆是隐而不发之秘。君王夜间所至，所见，所为，需由司寝房记录在案，招招式式、细细碎碎不得有误。日常守夜两人轮班，上一班较短，但职责更重，由资历深些的女官值夜；下一班较长，由初出茅庐的茶水宫女守候。一刻离不得人。
此刻，皇帝已熟睡。女官们都暗自舒了一口气，静悄悄地守在殿外。远远地，珍珠瞧见一个人影从仪门那一侧踅过来。
侍卫不曾阻拦，那人影撑着一把桐油伞，身量纤弱，步履盈盈，踏雨而来。走得近些，珍珠透过雨帘把那人瞧得清，正是碧落宫掌事女官、圣上亲封的正二品肃容陆璇玑。
璇玑的手里头提着个食盒儿，也不上前，只在阶下停住，深深地做了一个福，“奴婢叩见皇上圣安。”
珍珠依旧抄着手站在门廊上，素着脸平声答：“皇上歇下了，姑姑请回吧。”
璇玑唱一声喏，稳稳起了身，“贵妃娘娘怕春雨湿寒，换季易生急火，命奴婢送来枸杞鲫鱼汤一盅。”
珍珠点一点头，示意小宫女接过食盒，“贵妃娘娘有心，奴婢着人在灶上温着，待皇上醒了再进上。”
璇玑微微欠个身儿：“有劳司正。”话说完了，她也不作逗留，双双行了礼，便转身往归途上回去。
珍珠站在廊上看，她一步一个脚印走得稳，踏在青石板路的积水上，踩碎了一地的琉璃色彩。
待得她走得没了影儿，后头 “吱呀”一声轻响，大殿外门翕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青衫素裙一闪，正是皇帝身边的掌事女官姚姑姑。她波澜不惊的眼望了望廊外如泼的大雨，朝珍珠一点头儿：“你回吧，皇上睡熟了，这一晚上算是熬过去了。”
姚姑姑是御前的掌事，在宫女、女官中威严极高，她既说了，珍珠却不好推辞，只说：“也罢，还仰仗姑姑照应。只是宫门早下钥了，我今儿就住在内宫里，若有什么变故，我也即刻便到。”
姚姑姑不多话，抬抬下颚便作应答。珍珠嘱咐了守夜的女官几句，便也撑伞去了。
出了仪门，依着永巷直直下去，朝东侧一拐，果然见着璇玑正撑着伞等在那儿。珍珠见她等得久了，连眉梢儿上都沾了细细的雨珠儿，宫灯照着，不细看倒像是两道白眉。不由笑了：“瞧你，真个儿是鹤发童颜。”
璇玑蹙眉啐她：“你还有脸说，叫我好等！怎地这么久不出来？”
珍珠与她并肩走在永巷里，“姚姑姑不发话，谁敢走呢？你没见她那张脸，真怕我老了也要那样一副晚娘面孔。”说着，便故意板起脸来，学着方才姚姑姑的动作，抬了抬下颚，冷淡道：“嗯，回吧。”
璇玑嗤笑：“你还说她，你才刚那一副样子，真真儿好一位司寝房司正，要不要我也学来给你瞧瞧？”
珍珠伸手要去呵她的痒：“呸，小蹄子，我看你皮痒！”
璇玑扭身讨饶笑道：“好姐姐，这大的雨，为着我，你再淋着病了，可值什么！你可饶了我罢！”
说笑一番，脚步也便轻易过了东永巷，进了碧落宫后院的小厢房中。这是璇玑素来歇息的小屋子，素日不需她值班时，便在这里做活计，以便滟贵妃又寻她。这里头一应俱全，璇玑先添了炭烧水，换了个汤婆子塞进珍珠手里，替她脱了外裳：“暖一会子再回厢房里去吧，咱们两个说说话。”
珍珠抱着汤婆子烤着火，舒服地直叹气，听这话奇道：“怎么今儿不是你值夜吗？”
璇玑道：“不是，娘娘听见消息，心里头着急，这才让我跑一趟的。”说到这里，不由脸色一正，低声问道，“我正要问你，今儿晚上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珍珠在门廊上守了半夜，手脚早已冻僵了，潮乎乎的衣裳贴在身上，更是湿冷，这下子忽而温暖起来，也不由瞌睡着，一个接一个哈欠打。
璇玑长眉一轩，起身倒了一杯浓茶来给她：“喝点儿，热乎的。”
珍珠一饮而尽，苦得直皱眉，困意一下子全无：“好你个毒妇！我还当你留我是心疼我，原来不过是为了你主子探消息的！”
璇玑的主子滟贵妃是这个宫里地位最高、宠爱最甚、权力最大的女子，但由于多年来凤位空悬，滟贵妃也不由着急。
珍珠叹一口气，知道如果不说清楚今晚的事情，璇玑绝不会放她回去睡觉，于是认命道：“罢，你给我找些点心先垫垫，我这一晚上连晚膳都没进。”
璇玑抿嘴笑笑，从屉柜里端出一碟子豆腐皮包子给她，再换一杯龙井，重新往火盆儿里添了炭，“祖宗，都给您预备着呢！”
珍珠啐道：“贼蹄子，数你心眼子多。好罢，其实这事儿瞒也瞒不住，明儿一早儿，阖宫都得传遍了。我现下跟你先说道说道。”
原来今日皇帝君陌晚膳时传了侍寝，翻了吉贵嫔邵氏的牌子。晚膳过后，司寝房便忙着准备，内监抬了轿子，准备接邵氏往隆昌殿去。
司寝房接了旨，便叽叽喳喳得讨论开来。尚宫局从来不像外人想象的那般庄严肃穆，一招一式都有着条条框框，人像机器似的无情无欲。实则宫中最易嚼舌传话的，便是这些能接触到各宫人等的尚宫女官。
“今儿是婧妃的五七，皇上竟还有心翻牌子？”
“啧，要不怎么说你嫩，皇上也是男人，是男人都一样，都是负心薄情！五七怎么了？你没见那会子孝王去了不到半个月，皇上就再没踏足过婧妃的屋子么！”
“呀，你不要命了！叫人听见……”
她们手里头机械地做着做了百遍的动作，一丝不错，素手翻来，扬手而去，口中叽叽咕咕说笑个不停。珍珠在里间翻阅彤史，留神听着，心里忽而突突跳了两下子。
婧妃是从前皇上最宠爱的妃子，一朝失子，也便失了宠爱。为了替早夭孩儿做主，皇帝与她共导了一出戏，逼出了幕后的黑手嘉翊夫人。然而复仇后一无所有的婧妃，并没有如皇帝所愿那样与皇帝恩爱如昔，而是选择了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今日是婧妃的五七，无论如何，想必都是皇帝心中一根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引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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