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章六 将军百战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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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 将军百战死
喻文州没有动手。
叶修这一路上一直在零零碎碎地打听着远方传来的消息，终于在距离皇风驻地的最后一天路程中沉默了下去。
他在路边买了根劣质的烟管，塞上些粗制的烟丝，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抽，整整一天。
唐柔开始还劝一劝，到后来也知他是心里有事，遂缄了口。
他们到达皇风主城是在一个傍晚，两人跟守城门的士兵核验登记了身份文牒，正要往微草堂走去，就听旁边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两人循声看去，几个人站成了一圈正虚虚围着中间的两人，两人中高大的男子正一脸不屑地训斥着低着头的少年，而少年旁边还有一个年龄与之相仿的少年涨红了脸，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叶修挑了挑眉。这些人可都穿着微草的堂衫。
王大眼什么时候这么不会带孩子了？
不过那个欲言又止的少年可是被他认了出来，高英杰，被王杰希当宝贝一样培养的接班人。
这回可好办了，要知道进微草堂容易，见王杰希可难。
他示意唐柔下马，两人牵着马缰就走了过去。高英杰瞧见动静，看清来人，瞪大了双眼：
“叶……”
叶修笑笑：“叨扰各位了，在下初到此地，不知这位小兄弟可否带在下前往微草堂？”
高英杰左右偏偏头，看同伴都一脸迷茫地看着他，涨红了脸，忙不迭地点头：
“先生客气，请随我来。”说完，他附耳给刚才挨骂的少年，轻声嘱咐了几句。少年眼中漏出点疑惑，也没多问，点点头转身就跑了。
高英杰又转向训人的男子：“肖云师兄，你们继续巡城吧，我带这两位药商先回去。”
他年纪虽小，却任谁都知道这是下任微草堂主，肖云心中纵有疑惑，也只能点点头，上下打量了叶修和唐柔两眼，带着其余的几个师兄弟转身离开。
叶修微微一笑，王杰希眼光不差，眼前的少年不仅天赋极佳，心地也极为善良，若是他让别人回去报信，那么那个挨骂的孩子在他们走后依旧会被骂。
等到身旁没人，高英杰才迎了上来低头行了个礼：“叶秋前辈，您……这真是太好了，师父和苏姑娘已经等您好久了。”他抬眼看叶修笑吟吟地看着他，一双眼睛似乎把什么都看透了，脸更加发烫：“一帆……是我的好朋友，他只是前段时间受了伤，并不是不认真……”说完他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自己说的都是些什么呀！
不过，叶秋前辈真的是很值得信赖的人呢，哪怕现在局势动荡不堪，但只要看见他出现，似乎整个人都安定了下来。
这就是斗神的魅力吧，见到他，就见到了希望。
他想起刚刚能下床走的苏沐橙，想起那匹倒地流泪的战马，又想起自斗神死讯传来至今的兵荒马乱，眼眶一热：“前辈我们走吧。”
若是平时的叶修，还能开开高英杰的玩笑，可此时的他一点心思都没有，带着唐柔牵着马跟在高英杰的后面。
向微草堂走去的路上，高英杰还试图解释刚才自己的语无伦次：“三个月前我和一帆，还有肖云师兄他们在城外遇见了十个落单的药人，一帆为了护住当时轻伤的我受了很重的伤，等到师父赶到的时候几乎就没气了……好容易救回来，却伤到了根本。一帆本来匕首用的就差些，这下子在训练中又只能排在最后……”他有点难过：“一帆的父母都死在药人的手里，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走上战场给父母报仇，可我那天听师兄们议论，说师父要打发一帆回去种田……可我们都希望有一天能并肩作战……”
叶修饶是满腹心思也不仅心中一动，他详细问了高英杰他们遭遇药人时的情形，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王大眼儿啊王大眼儿，这次你可走眼了，谁说武功尽废就不能上战场？你就不怕被黄少天那个护短的烦死？
“小高，你知不知道洛野之战？”
高英杰不懂他为何提起这个：“知道。”
“洛野之战，各军都死伤惨重，军医忙不过来，我们召集了全城的郎中也才勉强能给伤兵包扎好。可是军帐又不够了，何止是军帐，当时各军汇聚嘉世，粮草根本供应不上，唐书森备足了粮草却被药人拦截。这个时候你知道是谁站了出来吗？”
他顿了顿，“是百姓。百姓清扫了自己的家，把床榻让给伤员，自己打地铺，又拿出了自己的粮食，哪怕自己吃不饱也要让城楼上的兵将吃饱。雪峰，哦，就是当时嘉世的副帅吴雪峰，接到百姓送来的粮食的时候，跪在了领头人的面前，他后来跟我说，这就是我们这些人走上战场的意义。后来士兵越战越少，城里有把子力气的男人都拿起了兵器，连孩子都站上了城楼，妇女就聚集起来，去洗兵士们换下的血衣，缝补破损的盔甲，帮着做饭。”
“全民皆战，没有人抱怨为什么死了这么多人，也没有人抱怨我们这些将领的无能。”
“那个时候，我们所有人的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退，脚下的土地，是我们的家。”
“小高，你觉得，一直给各军无偿提供军粮的唐书森，当时城中的百姓，算不算与我们并肩作战？”
高英杰愣住了，他眼圈蓦地一红，猛地吸了吸鼻子：“算！前辈，是我狭隘了！”
叶修拍拍他的肩膀：“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这么爱哭鼻子。”
高英杰脸又红了……
“放心吧，你的那个朋友，他也许只是走错了路。”
高英杰有些疑惑，关于好友的未来他本就额外上心，正要张嘴再问，却瞥见前面一个负手而立的身影。
王杰希。
微草堂到了。
高英杰上前几步行礼：“师父。”
王杰希拍拍他肩膀让他下去休息，目光淡淡迎向来人：
“你终于回来了，叶秋。”
只要斗神还在，那么即使到了穷途末路，都不会有人失去希望。
哪怕有一天斗神真的战死，他们这些人也会替他扛起大旗，一路走下去。
叶修叹了口气：“老王啊，以后叫我叶修吧。”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叶秋了。”
很多年后，当天下大定的时候，王杰希都记得叶修那时的表情，那一声叹息如红日垂坠流星陨落，仿佛他整个人都失去了鲜活的生机。
那个表情只维持了一瞬，只一个眨眼的功夫，斗神眼中的两簇火焰就再度燃烧了起来。
“苏姑娘已经在等你了，快进来吧。”王杰希面不改色，抬手一让，对唐柔颔首示意后便走在了叶修身侧。
“沐橙怎么样？”
“放心，毒已拔清，没有大碍了。”
“谢了啊大眼儿，沐橙若是有什么闪失，苏沐秋那家伙要从墓里爬出来跟我算账的。”
王杰希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还没说什么，就听见一个刻意压低却压不住愤怒和委屈的女声斥道：“你让我一个人先走的时候，就不怕我哥哥跟你算账吗？”
几人闻声抬头，只见一个少女眼眶发红眸中含泪，正俏生生立在夕阳下，她周身笼在余晖里，冷清中更平添了几分艳丽。
当今天下第一美人，苏沐橙。
叶修一见立刻几步上前揽了人的肩赔笑：“我这不是怕你有危险嘛，那队药人很明显不是要我的命而是要我的人，但是对你就不一定了。”
苏沐橙瞪着他，几次深呼吸妄图平复心境，最终还是一头扎进了、他怀里哭了出来：“叶修你就是个混蛋！”
“好好好我混蛋我混蛋。”看见宝贝妹妹落泪，斗神顿时手忙脚乱，拿惯了枪的手笨拙又温柔地抚摸着怀中女孩子的长发，“不哭了不哭了啊。”
苏沐橙死死地抓着叶修的衣襟：“我不管有什么理由，下次你不许再把我一个人丢下！”
苏沐秋战死后，叶修便为她撑起了一片天，不算宽厚的脊背替她挡住了外界的一切风雨，在乱世中为她守着一小块净土。即使她接过了吞日走上了战场，叶修也从未让她有过任何危险，直到在旸川，小点带着她疾驰而去，她不住地回头，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叶修一人一枪早已遍体鳞伤却还在努力为她争取逃生的时间。
她的世界太小，再容不下任何失去。
“不敢不敢。”叶修扶起少女，替她揩了把鼻子又擦干眼泪，“别哭啦，再哭就不漂亮了。”
还噙着泪的秀目横了他一眼，苏沐橙转头看见微草堂主和一个眉目英朗的女子含笑看着自己，又见高英杰和乔一帆两个半大少年红了脸正不知道看哪里，红云顺着脖子就爬了上来。
她方才一番痛哭面子里子都抛了个干净，这时候才想起来不好意思。
叶修好笑地拍拍她的头：“行啦，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姑娘是唐书森先生的女儿唐柔；小唐，这就是我妹妹沐橙。”
王杰希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唐柔，他刚只觉得这姑娘根骨极佳，却没想身世竟如此显赫。
唐柔大方一笑：“总听老板娘提起沐橙姑娘，嗯……这次回去，叶修你的月钱应该能涨了吧？”
“那你看，老板娘必须给我涨。”
“月钱？老板娘？”苏沐橙有些不解，“你这段日子在做什么？”
叶修怕她大病初愈再着了凉，忙拉着她进屋，“就嘉世主城那个兴欣客栈，你还跟我说过他们家老板娘长得漂亮的那家，我现在在那跑堂。”
跑堂？
王杰希正跨门槛脚步不由顿了一下差点绊着，他神色复杂地看向叶修，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却也只能摇头叹息。
嘉世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喻文州为什么没动手？
苏沐橙呼吸一滞，强笑道：“哟，重操旧业啦？”
“是啊，”叶修一派坦然：“所幸手艺没荒废。”
“所以呢？”苏沐橙瞄了眼他拿着个包袱的手，“你连却邪都忘了怎么用了？”
“却邪估计已经到了孙翔的手里了。”叶修扬了扬手里的包袱，“我把千机伞找出来了。哎对了老王啊，”他转头看沉默了好久的王杰希，伸手拆了包袱皮，露出一把结构极其复杂的乌金伞骨：“你们那个药蚕吐的丝还有没？给我织个伞面？”
在认识叶修之前，王杰希就听郭明宇说过此人极其难缠且非常非常非常不要脸。这么多年接触下来，他更加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前人诚不欺我，然而尽管早就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此时的王杰希依旧听见了自己咬牙的声音……
怎么就没人能收了这个祸害呢？
微草堂主冷哼一声：“你拿什么来换？你可别告诉我是拿一车紫苏和陈皮。”
叶修笑的像只狐狸：“王堂主请开口。”
“微草堂有些弟子，早就听闻斗神大名，想请教一二。”王杰希瞧了瞧身后的高英杰，连个停顿都没有，似乎早就成竹在胸。
叶修伸手点他：“早有预谋啊王大眼儿，拿我当陪练，这样好吗？”
王杰希挑眉：“机会难得。”（*）
“啧啧啧，行吧，看在你救了沐橙的份儿上，”叶修还不忘讨价还价，“不过我的伤也还没好呢，我们兴欣刚起家，一穷二白，微草和皇风物资充足，干脆好人做到底？”
王杰希看他面不改色信口胡诌，眼风扫过跟苏沐橙低声交谈的唐柔：“你倒是不吃亏。”
“彼此彼此。”
叶修又蹭了顿晚饭，好说歹说哄苏沐橙回去休息，又请微草堂的女弟子安顿好唐柔，闪身出来就见王杰希已经在天井里等着他了，两人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一起向王杰希的书房走去。
两人进了书房，叶修便问：“张佳乐有消息了吗？”
正在备茶的王杰希闻言直起了身，摇了摇头道：“都在你的事情上忙活着，各军基本都分身乏术，虽然一直都有人在找，但是人手实在有限。”他把茶杯放到叶修面前：“不过到底是让你说对了，鬼冥的确是有意为之。”
叶修点头：“孙哲平失踪快四年，我们连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哪就那么巧合，他的断臂被扔在了百花大营，哦对了，张新杰不是去了趟百花吗？他怎么说？”
“张副帅验过了那条手臂，是被重剑斩断的，而且，有药人化的迹象。”
“重剑？”叶修猛地抬头，“老孙自己砍的？”
“我们是这么推测的，张副帅也认为有八成的可能，其实最让人担心的，是那条手臂的药人化，这段时间也有传言说百花曾经的主帅被做成了药人，但是都被各军主帅压下来了。”
“不，”叶修提出了异议：“你别忘了，孙哲平曾是滇云的王子，他当初和张佳乐深入十万大山也是怀疑蛊毒，也许这条手臂，是孙哲平在给我们传递一个消息。”
王杰希恍然：“的确是蛊毒，而且非常霸道，连他都着了道？”
“滇云的贵族，本身就是玩蛊的行家，老孙就算不屑此道也应百毒不侵，那么究竟是什么人，能逼得他不得不断臂自保？”
王杰希眼神一动：“我这就传信给各军，尘埃已定，需倾尽全力，寻找张佳乐。”
“情之一字，既能救人也能害人，”叶修翘起腿，“张佳乐关心则乱了。”
“孙帅一向粗中有细，他现在的情况也许并不太好，但也没我们想的那么差。”
叶修笑笑：“就是这个理。”他伸出胳膊晚起袖子：“来吧神医，我最近不太舒服。”
王杰希回身拿脉枕：“你先把腿放下。”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章六 将军百战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