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坟》小荞麦

2、求尚公主

　　仗打完了，羊蛋蛋死了，许多军奴都死了，独独狗子活了下来。

　　羊蛋蛋死的那天狗子也受了重伤，躺在军奴营里三天不吃不喝。军奴营的管事寻思着狗子是活不过来了，死在营里太晦气，就指挥两个军奴把狗子抬到死尸堆里去。当夜，天降大雨，狗子躺在恶臭的尸堆上被雨水灌了满头满脸，整张脸死人一样的白，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还活着。

　　半夜里，狗子竟然被雨淋醒了，他失血过多，口渴得不行，张开嘴灌了一肚子雨水才有力气爬起来，一个人拖着重伤的身子爬回了军奴营，摸摸索索地把衣服脱了，又摸了摸自己□□里的银子，这才把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

　　他不能死在军营里，就为了□□里的银子也不能死在军营里。哪怕自己四肢断了，他滚也要滚回家里去，这银子是给他爹的救命钱，哪怕是一命换一命，他也要让他爹活下来。

　　狗子想着，想着，失血的晕眩感卷了上来，他又昏睡过去了。

　　后来的后来，在安宁再见到狗子时，他已经不叫狗子了，太子蔚纳朝赐他叫罗刹。连带着他同母异父的弟弟，蔚纳朝也赐了个罗翦的名字。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罗刹骨子里还是卑贱的，他用他所能买到的最贵的布帛做衣服，穿上后却活脱脱像是从林子里来的野猴般不上台面。他会给安宁从宫外买来小玩意，对安宁喜欢的东西格外留心。那时候安宁只当他是太子哥哥身边得用的奴才，半点没有旁的意思，自然也不知晓从那时起，军奴出身的罗刹就已对她起了不该有的念头。

　　罗刹二十岁时，带着弟弟平了大皇子的叛乱。蔚纳朝问罗刹可想要什么封赏，罗刹双膝跪地，向还是太子的蔚纳朝讨一个恩典。

　　罗刹说，自己年龄大了，想求太子向皇帝说说，给他赐一门婚事。

　　蔚纳朝笑了，罗刹这身份，确实自己寻不到什么好亲事。军奴出身，一家贱民，朝中与他地位相当的人除非脑袋进水了才会把自家千宠万骄养的女儿配给他。现在既是要给罗刹封赏，自己这做太子的少不得就要给他保个大媒。罗刹虽然身份下贱，但是行军布阵却是一把好手，日后少不得要依仗他。

　　蔚纳朝闲闲地敲了敲桌子，问他：“罗将军可曾看上了哪家姑娘？”

　　罗刹磕头：“臣狂妄，求赐安宁公主！”

　　蔚纳朝勾着嘴角转了转自己腕上的佛珠，“罗将军现今果然胃口大了，都敢求尚公主了。”蔚纳朝脸上不见怒气，说出的话却让罗刹后背爬满了汗珠。

　　“这几年罗将军君前问答越来越疏忽了，去领二十廷杖醒一醒神也好。”

　　罗刹挨完二十廷杖后，扶着弟弟罗翦进来谢恩。蔚纳朝没有多说什么，吩咐让罗刹回家好生养着，自己会给他保一门不错的婚事。

　　宫城内不得纵马，蔚纳朝也没给罗刹恩典。还没出东宫的们，罗刹已经推开罗翦，自己扶着墙壁慢慢站直了，头上疼得一脑门子汗。

　　“哥！”罗翦心疼自己哥哥，赶紧就要上前扶住罗刹。

　　“别动！”罗刹喝退罗翦，自己又直了直腰板，全然不顾身上的杖伤，脸上甚至还扯出笑来：“东宫的事不能外传，知道吗？”

　　罗翦含泪点头，又小声喊了声哥。

　　罗刹点了点头，昂起头与往常一样大步走了出去，疼得后槽根都狠咬着。他是从军奴上来的，主子责罚的时候全然不顾他的面子，但是他得给自己主子做面子。

　　好不容易捱出了宫，罗家的侍从在宫门外牵着马等着两位将军。罗翦抢在罗刹前面攒住了缰绳，整个人都要哭了：“哥！弟弟求哥哥，咱们雇顶轿子回府吧！”

　　罗刹笑了，额上带着一层冷汗，“罗翦你真是越大越回去了，哥哥挣下这般家业也不是你这么糟践的。你我身为武将，不好好骑马，坐那劳什子轿子干什么？你要是想坐啊，哥哥以后把你当做女娃嫁出去，给你扎一顶全京城最贵的轿子让你过足了瘾！”

　　宫门守卫连带着等自家大人出宫的仆人们都笑了。罗刹将军贱民出身，说话少不得粗俗点，常能出几个笑话愉悦全京城的贵人。罗刹自己也跟着笑，拉过自己的战马，翻身而上，一点没有受伤的样子。

　　罗翦擦了擦眼睛，咬牙也翻身上马，错后罗刹一个马头，生怕哥哥半道上体力不支摔下来。罗刹全程没出乱子，只是眼瞅着那张不怎么好看的脸越来越白。直到罗府被下人搀扶下了马，罗刹脚下一软，抓紧了下人的手。

　　“快，把我扶进去，越快越好！”

　　只是刚进了府门，罗刹眼前一黑一头扎了下去，下人们一叠声的大将军抢过去。罗翦明白哥哥的意思，让众人住了声，悄不声儿地抬进屋里，赶紧吩咐找来外面的大夫，只说老太太下地干活让锄头砸了脚。

　　要说这罗府的老太太也是个另样的。儿子挣下偌大家业，老太太不知享用，还让人家把整个花园子的花都拔了种菜。罗刹知道生母素来节俭，看他一府上下这么多嚼用生怕他俸银不够，这是要种菜替他贴补家用。

　　罗刹没有点破自己母亲那点小心思，叫人来拔了满园的花草，又专门找了四个丫鬟服侍着老太太下地干活。有时候他与罗翦回来早了，还会帮老太太整饬整饬。

　　罗府除了老太太还有位老太爷，这位老太爷就是罗翦的生父，只是不姓罗。罗刹的生父早年参军，留下伤患，躺在床上不能动，罗刹的母亲贪图他在军营里攒下的那点银子嫁了他，生下罗刹后觉得跟着一个瘫子实在看不见下半辈子，撂下罗刹跟罗翦的生父跑了。罗刹当年在□□里攒下的那几钱银子最终没能救了他的亲爹，等他回家的时候他爹躺在床上都成了干尸。十四岁的罗刹擦干了眼泪，把自己爹找了个地方埋了，自己带着钱找亲娘去了。当年老太太看见自己大儿子的时候大哭一场，但是她跟着跑了的这家也是穷得揭不开锅，罗翦当时刚刚十岁，饿得皮包骨头，身材也比同龄人矮小。罗刹自己就是因为营养跟不上长得矮小招人笑话，现在看见同母弟弟也是这么着更是心疼，把原本给爹看病的钱拿出来，狠狠心为罗翦买了包腌牛肉。

　　罗翦现在还记得那包腌牛肉的香味，那是他吃过的世上最好吃的东西。现而今他家发达了，龙肝凤髓虽然吃不到，但是一日三餐的肉食还是供应得起的，但是罗翦总觉得自家厨子有问题，要不然怎么从没有一次的肉像儿时的腌牛肉那么香呢？

　　大夫来后给罗刹开了伤药，罗翦剪开他的衣服给他擦药。昏迷的罗刹后背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罗翦知道这是疼的。今天他哥跪下来求尚安宁公主的时候他也蒙了，他们这种出身，别说尚公主了，就连娶个七品芝麻官的女儿人家都嫌他家寒碜。他哥一直在这种事上懂得退让，从来领赏都是领最低等的，怎么突然会有尚公主的心思？

　　罗翦看了看自己躺在床上的哥哥，这个问题现在问他也没用，还是等他醒了以后再问好了。他们兄弟俩虽然出身贱民，但是相互扶持着走到今天总有他们过人的缘由。

　　第二天，罗刹依旧高烧不醒，罗翦再次请来大夫医治。

　　“我哥他以前受的伤比这个重得多，也没见一夜不醒的。”罗翦倍感焦急。

　　“罗将军脉象平和，这是太累了，多睡一睡自然就醒了。”

　　这一觉罗刹睡到了第三日的下午，才醒来就饿得受不了，连吃了三碗米饭。罗翦从校场上赶回来的时候，罗刹已经下地去花园帮老太太干活了。

　　“哥！”罗翦几步赶了过去，“背上的伤没事了？”

　　“没事了。”罗刹咧嘴一笑，卸下肩上的水桶浇了一回地，回身招呼罗翦也下地干活。

　　罗翦二话不说脱了靴子与外袍，卷起裤腿，穿着中衣踩进泥里。

　　“哥，之前你挨廷杖发生的太快我没来得及问你，”罗翦用胳膊蹭了一下脑门子上的汗，“你干嘛向殿下求娶安宁公主？”

　　罗刹甩甩手上的泥，挺起身板伸了个懒腰：“我也不知道，大概当时是被什么迷了心窍吧。”

　　“哥，你以后可别这么折腾了，太吓人。咱们家现在都靠你撑着，要是殿下厌恶了你把你杀了，老娘可怎么办？”

　　“嗯，”罗刹应得有几分隐忍，“下次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