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五章（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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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晒佛仪式在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
尹断爻和亦末在不远处就听见宏亮且浑厚的法号声，抬眼便瞧见扎什伦布寺的金顶和巨大的展佛台。
他们赶到广场那边的时候，大佛已经开始展开。近一千多平方米的佛像，如此的巨大，当即震撼了尹断爻的眼球。广场上汇聚了当地的藏民和众多游客。
晒佛仪式开始后，有很多的藏民在广场上虔诚地叩拜，五体投地，令人心怀敬畏。他侧头看身畔的亦末，她的脸上是极其庄严的神情。
亦末随很多的藏民与僧人一起去了转经道，从那里可以一直通往展佛台。
远远抬头望去，幽长的转经道上一排排紧贴墙壁悬在木架上的铜制转经筒让人感到既神秘又静穆。虔奉藏传佛教的人们右手摇经筒，左手拿着佛珠或是法器，口中诵念真经。
亦末也随着长长的队伍一起摇转经筒，口里诵念真经。她对尹断爻说：“随着转经筒一圈一圈地旋转，人们的功德也在一点一滴的积累，人们相信，来世的幸福都在今生的修德积累之中。”
尹断爻是不信这些的，所以就只是陪在她身边，护着她免受人群的挤推。
走了很久，终于到了展佛台。在这里就可以看见许多的喇嘛。
僧人口诵佛经，信徒们顶礼膜拜，似乎每一个人都有一颗虔心，摒弃所有的邪念。
游客之中也有一些人会跟着诵念佛经，虔诚跪拜。但放眼望去，像亦末这般年级还如此虔心拜佛的基本上就没有了。尹断爻静候在一旁不想打断她。他从她眼里看到的是深深的敬畏，他也难以理解像她这个年龄的孩子怎么会有这般信仰，根深蒂固。
在尹断爻侧身旁站着一对年迈的夫妇，尽管他们的头发已经斑白，但看上去两人都很健硕。他们俩的手腕上戴着同样的檀木制的佛珠，似乎已有些年头了。
“还没见过这么虔心信佛的年轻人，她是你的恋人么？”老妇迎上前望望亦末，向尹断爻问道。
他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又笑着点了点头。
这对夫妇十分健谈，他们与尹断爻交谈了很久。不得不让尹断爻佩服的是这对上了年纪的夫妇，竟然是从青藏公路线自己驾车过来的。他们说每隔五年就会过来一次，这里有他们曾经相知相识相恋的回忆。
其中老妇还对尹断爻开玩笑，“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几个五年。要不，再过五年你们也来一次，说不定还能和我们再遇上的。”尹断爻说好的，若是再过五年还有机会来的话，一定会带上亦末像他们一样自己驾车过来。
没等到晒佛仪式结束，夫妇俩就先行离开了，他们接下来还要去布达拉宫。
临走前，老妇将她和她丈夫手腕上的檀木佛珠取下送给了尹断爻。
“拿着吧，这东西可是有灵性的，会保佑你们的恋爱顺顺利利。”老妇凑到尹断爻跟前，有些神秘的样子。
她的丈夫在一旁咕哝：“又在那里装神秘。”
“什么啊，不行吗不行吗。”老妇搀扶她丈夫手臂，与她丈夫一边拌嘴，一边沿转经道下去。他们仿如还是年轻的恋人，小打小闹，亲密无间。
大约正午的时分，晒佛仪式结束。陆陆续续的人从转经道下山。
尹断爻将刚才夫妇赠予他的佛珠，一串戴在自己手上，另一串戴在了亦末手上。虽然他也觉得这样有些孩子气，不过，那也是别人的一片心，况且他自己还蛮愿意的。
“这是？”亦末望着手腕上的佛珠问他。
“刚才遇到一对老夫妇送的。这是人家的一片心，觉得还是戴上的好。”他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怎么样的老夫妇？”
“嗯，算是一对有趣的夫妇。他们还约我们再过五年来这里，到时候说不定有缘还能碰上的。诶，你说再过五年，我们自己驾车来这里好不好？”他期待地望着亦末，真希望她能点点头或是答应一句。
她继续摇着转经筒，口诵真经，不看他，也没有回应他。
这一刻，他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广场上还有许多的藏民在进行撒糌粑的仪式。在旅馆的时候听阿拉提过，糌粑是西藏的主食，其实就是用青稞制成的炒面。大家将糌粑高高抛向空中，随后人们又互相撒糌粑，表示祝福。
回望扎什伦布寺的展佛台，方才的一幕幕，犹如虚幻，却带来前所未有的真实的震撼。
11.
在傍晚时分，尹断爻和亦末赶回了拉萨。现在要去布达拉宫显然是不可能了，他们索性就先行回到旅店。
尹断爻问阿拉布达拉宫的门票怎么订，阿拉说现在正是旅游旺季，布达拉宫的门票是每天定量发售的，如果现在订的话恐怕要一个星期之后才能拿到票。
“不能再早一点么？”本来是尹断爻要问的，结果被亦抢先一步问道。
“难了，现在黑市票涨到原来门票的八倍都仍然十分紧张。若是用十倍的价应该能在三天后拿到票。”阿拉说。
“明天不行么？”亦末又进一步追问。
阿拉无奈地摇摇头，“明天是没办法了。其实你们可以先去其它的地方观光，西藏还有很多的好地方。”
亦末轻“哦”了一声，“那算了吧。”她的声音依旧淡漠，只是转身回房时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尹断爻知道她的寂寞，却不曾看到，甚至也不曾感受到在她身上弥散着寂寞的味道。刚才，虽然只是一瞬，她的确是寂寞的。那种寂寞的温度太低，似乎已冰封多年。
他转头拜托阿拉，眼神很是认真，“黑市票也好，价格十倍二十倍都无所谓，拜托你帮我找找门路吧。”
阿拉皱了皱眉，然后答应了他。“我尽量试试看。哎——你真的是……”阿拉叹口气，没把话说完。
尹断爻敲了敲亦末的房门，里面没人回应。门没锁，他轻轻地推开门，木制的门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发出“吱呀”古老的声音。
亦末半倚在窗户旁，专心地翻看手中的画册，并没注意到他进来了。
“真的有这么喜欢吗？”他走到亦末身后，低下头，在她耳畔轻问。
她缓缓抬起头，侧过毫无表情的脸，凝望他的眸子。“我本来就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因为感兴趣，觉得好玩，所以才想试试。”
她的话，似乎是对他说的。残忍的言语，残忍的神情，直接否定了他对她的感情。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我知道。”然后他温柔地亲她的发顶，“但我不想放弃。”
她手中的画册突然滑落在地，他蹲下身帮她拾起，微笑着将画册递还给她。
她接过画册，将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藏于身后。
12.
深夜里，尹断爻听到隔壁亦末那边传来开门的声响。他也起身，随手拿了件外衣跟着出了门。
昏黄的灯光下，亦末驻足在幽长的回廊尽头。夜里气温骤降，她又穿得单薄，不时拂过阵阵凉风，她下意识地缩紧身子。
尹断爻蹑手蹑脚地走上前，不忍打扰她。
她在看那幅六道轮回的壁画。曾经在尹断爻的家里也有这么一幅关于六道轮回的手织唐卡，他父亲说那是别人送的。与这幅壁画内容都差不多，整个画面是由巨大的阎罗所咬的大圆轮，象徵众生辗转所要投生之六道，无有出期。
刚来这里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幅壁画。听阿拉说，那是她死去的丈夫绘制的。大概历时多久，她已记不清。她丈夫是个虔奉佛教的信徒，从小就喜欢绘制关于佛教题材的壁画。这个旅馆开张之后，她丈夫便在这里绘制了这幅六道轮回图，完成还不到一年，就因病过世了。
看上去，她很着迷。
她用手指在墙上极小心地摩挲，神色淡定。壁画的色彩已开始斑驳泛黄，墙漆也有少许的脱落。
忽然一阵寒风袭来，她浑身颤栗了一下。
尹断爻将身上的外衣披在她肩上，“回去吧，这里太冷，容易着凉。”话音刚落，又刮来一阵寒风，他不禁打了个喷嚏。“看吧，我说容易着凉的吧，快回去了。”
她回过身，一直看着他。良久，她淡然地说：“能抱我一下么？”
尹断爻愣住了，傻傻地问：“为什么？”此话一出口，他就后悔得想把自己掐死。他明明只是有些诧异，干嘛非要说出这样的话，直接拥住她不就行了吗。
不等他多言，她就已将额头轻靠在他胸膛，轻声说着：“因为，太累了。”
他抬起手，将她整个人拥入怀里，却又不敢太过用力，怕把瘦弱的她折碎。他还是像对待孩子一般，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既然累了，就多休息一下吧。”
“以后，将会很忙很忙……”她喃喃低语，声音太微弱，他听不清。
13.
翌日一大早，阿拉来通知尹断爻，说布达拉宫的门票她已托人拿到了，不过对方要买主自己到市中心那里去取票，价钱面议。
尹断爻独自一个人出去，没有叫醒亦末，打算回来的时候再给她一个惊喜。
尹断爻拿到票回来，直接冲进亦末的房间，还高兴地说着：“你看看，我拿到什么了？”房间里，空无一人。
被子叠得很整齐。床上还留下了尹断爻昨晚的那件外衣，也是被整整齐齐地叠好。看上去像是一种祭奠。亦末的行李随着她一起消失了。
他不停地拨打亦末的手机，却一直是关机状态。他问遍了旅馆的每一个人，但是没有人知道亦末这个人的下落。他感觉自己已经失控，濒临崩溃的边缘。
阿拉劝他慢慢找，兴许亦末是临时有事出去了。
他在旅馆里等了一天，每一秒都度日如年，却仍不见亦末的踪影。
尹断爻到当地的警察局去报了警，自己又不眠不休地四处奔波。短短十来天，他基本上已将西藏的大小城镇都访遍了。
那天，他回到旅馆之后便开始不停地流鼻血，怎么也止不住。但他自己根本不在意这些，仍然执意要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出去寻找亦末，结果昏倒在旅馆外的公路旁。
阿拉将他送到医院，为了让他放宽心，提醒他亦末是不是已经回去了。
不待身体完全康复，尹断爻就连夜乘飞机回去。
一切都比他想象的更糟。
亦末的家已经住进了新的房主。打听之下，亦末已经在十多天前便退了房，而美院那边，她也同样在十多天前办理了退学手续。他问过她的好友于素，问过所有认识她的人，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仿佛只是他的一场梦。虚幻得真实，真实得可笑且怆痛。
14.
尹断爻在家里日日酗酒，浑浑噩噩过了好几个月。
这天久无音讯的夏曼突然打电话来通知尹断爻，说他父亲患重病快不行了，希望他快些回去探望。
他兀然清醒，来不及收拾行李就直接奔回去。
回去的路不长，可他却用了好多年才走回来。当年的桀骜和反叛，使他从这里走了出去，不知是对还是错。
他赶到了医院，却没来得及见到自己父亲最后一面。
他脸上的表情木然，瞳孔空洞。“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想一个人留下来好好和他聚聚。”他对站在一旁的夏曼和他父亲的林助理说道。
出去的时候，林助理拍了拍他的肩，示意让他节哀顺变。
他抚摸着父亲干枯且冰凉的手，一次又一次。这样的手，曾经教他卜卦，牵他走路，为他煮饭。这样的手，也曾将他打得很疼。
他已经很久都没见过父亲了。他现在正努力地仔细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他。看他多出的白发与皱纹，看他凹陷的眸子，看他下巴凌乱的胡渣。
“我回来了。对不起。”他的声音哽咽，“那件事我从没有怪过你……”
其实尹断爻与他父亲之间的隔阂是从他母亲去世时开始的。
他父亲在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是个名声大噪的风水师。但从不给家里人卜卦断吉凶，他母亲似乎很能理解这一点，他却一直都有些怨恨自己的父亲。特别是在母亲要做一个危险性颇高的手术时，他去央求父亲替母亲卜一卦。父亲只是淡然地说了句：“生死各有命。”结果手术失败，尹断爻的母亲在手术台上过世了。
父亲替母亲即将下葬的地方看风水，他狠狠摔掉了父亲手里的罗盘，红着双眼冲他大吼：“现在才来看有用吗！人都已经去了，你还来看什么，断什么！风水什么的都是拿来骗人的！”父亲没理会他，沉默地拾起罗盘，继续着自己的事。
或许此刻，尹断爻能稍稍体会到当时父亲的心情。
他拿着罗盘，想替父亲的安葬之处找一个风水好的地方。尽管他不相信人死后还有世界，但他此时只是想为父亲做些什么，哪怕是微不足道抑或是违背自己信念的事，都已经无所谓了。
夏曼在一旁静静地看他，“这之后有什么打算？既然回来了就暂时先留下吧。”
林助理也急忙在一旁劝道：“是啊是啊。尹师父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很希望你能继承他的事业。况且现在留下了很多的事情都急待处理，你走了，他这辛苦创下的基业不全都白费了吗？”
他摆弄着手中的罗盘，忆起当年父亲对他说过：“无罗盘，则不足以言风水。”
他回过头对林助理说：“回去把遗留下来的问题列个报告给我，顺道整理一下这几年老爸替人看风水的资料。”
林助理兴奋得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现在就去。”
接着他又对夏曼说：“老朋友，还是留下来帮帮忙吧。”
夏曼笑了笑，“我要的工资可是很高的。”
“没问题。我尹断爻可是干什么都会引起哄动的！”他朝着前方大喊，然后听到山对面自己清越的回音。
15.
近大半年的时间，尹断爻忙得不可开交。
子承父业，在行内的老前辈们虽然看在他父亲的份上要给他几分薄面，但哪个又不是在背地里议论纷纷。
好在他这个人在这方面确实天分极高，为人处事也不是那种要将别人赶尽杀绝的个性。经常有些大生意上门，他会有意推脱，然后将自己的前辈介绍过来。渐渐的，业内对他的评价好了起来。
因为父亲的过世，的确让尹断爻淡去了亦末的事。但他却从未忘记过亦末这个人，每次想起她，还是会有揪心的痛。这样的痛得太沉闷，一直压在他胸口，令他透不过气。
他仍然记得，今天是亦末二十岁的生日。
尹断爻坐在椅子上随意翻看着今天的报纸。
报纸头版上的黑色大字震慑他的眼球：世界七强亦氏企业今由20岁继承人亦末接管。
“……据悉，现今跻身世界前七强的亦氏家族企业，即日起将由前亦氏企业总裁亦申乔之女亦末正式接管。亦末于今日刚满20岁，并首次公开承认与当今影视歌红星——叶子祭早已结婚四年……”
报纸上刊出了一幅很大的照片。若不是照片上女人的眼里依旧是尹断爻所熟悉的那份淡漠，恐怕他也难以相信这个消息。
他将报纸扔在一边，不停地苦笑，笑得心痛，笑到眼里噙满泪水。
“好玩，感兴趣，时间不够……她把这些当游戏么？她只是把这些当作游戏……”他带着自嘲的口吻，断断续续地反复这些话。
他不经意间又瞥见在一旁那张报纸，照片上的她，手腕上却戴着那串檀木佛珠……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五章（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