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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直面你的舞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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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请问您的名字?
晚宴门口的男侍者手持一本名单问我,名单上不可能有我的名字。然后这个时候,桑德拉向我走来:“他是和我一起的,是我的朋友,我邀请的男伴。”这儿,她指着名单上她的名字,我叫桑德拉·瓦尔德施密特,这位先生是来找我的。
于是我顺利地进入了晚宴,浸没在浓郁高档香水烟草以及食物香味中。酷啊,桑德拉对我说,你穿西装看上去真不错。我看她,她穿着一条黑色天鹅绒连身伞裙,脚踩一双光是防水台就有三四公分厚的高跟鞋个子几乎都赶上了我。她那做过护理的柔顺金发高高盘起,她画着紫色的眼影淡粉色的唇彩一副名媛姿态,我要认不出她了。“你明明可以很帅的,”她说,理了理我的领带,“我开始有点儿喜欢你了。”
你也是,我回敬,你现在比不久前漂亮多了。然后我走到角落,按下墙上的火警警铃。
下一秒警报声就响得如同遭遇非礼的姑娘,声音犀利盖过一切杂音在整个大堂里回荡。不一会儿就有人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慌忙向建筑物外跑。我们所处的楼层几乎算是在建筑物最上层,几分钟后从窗户向下看便能看到大批人逃出建筑物,有烟从楼下几层的窗户冒出来。
晚宴大厅里只有我们两个了。
看啊,我们两的专属舞池。桑德拉说得含糊不清,因为她正在往嘴里塞马卡龙。火警仍旧在响,而其他一切的电器都停止运作了,没有灯光,没有音乐,只有桌上的烛光星星点点。我们面对晚宴桌上成堆甜点饮料,面对这意外造就的□□,一切都浪漫得如同爱情文艺片,除了那刺耳的警铃。
就是这样,一切源自于我两天前的梦,梦中这幢楼发生了火灾,火从楼下烧起,像温度计的水银柱那样慢慢向上爬,而晚宴开在高层。等火警警报响起所有人开始慌忙向下跑时,大火已经封住出口并且浓烟滚滚,你就像被关在烤箱里的烤鸡,烧死或是呛死听天由命。这时你就会想如果你早两分钟往下跑,如果你少喝一杯香槟,少向一个女郎要电话号,你就有机会生还。
只要早一点点儿。
那个梦里,结果就是大半的人都死了,还有重伤。
只要早一点点儿。
再后来消防队赶来,事实上那时火还未烧到晚宴的楼层,如果警报响起时人们没有往下跑而是呆在原地就会没事就能获救,但那又有谁会想到?
不能预先报警,否则我就是纵火犯,他们会问我既然事情还没发生你又怎么会知道?不能提前警告楼里的人,否则我就是个疯子神经病,尽管最终他们还是会后悔没听我的。好消息是我梦中桑德拉也在那个晚宴上,身穿高档礼服装模作样与人胡吹海聊。她可以帮我的,现在她是个读心的魔术师是个有众多崇拜者的金发美女,无论怎么看,她的话都比我有说服力吧?
当她接起电话时,那个声音响起我又不由自主想起我刚认识她时她的样子:金发黯淡得像一堆稻草,面色苍白,瘦得不正常瘦得像脱脂牛奶。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她好像离我很远了,但很快我又意识到她仍旧在那儿,她在电话那一头对我说话,说我自那以后就没再联系过她了。“我在家,穿我先前的束身衣,”她说,“我竟然要穿不下了,我的腰粗了两公分,他们不让我去跳脱衣舞了。”我想回那俱乐部,她在电话那头说,我想穿回我的情趣内衣,我想边跳膝上舞边将顾客给的钱塞进内衣。
我没说话,等她说完,顺便暗暗庆幸她并没有变,她仍旧是我认识的那个女人。
然后她终于说完,电话里传来她的呻衋吟。哦,该死,噢,这活见鬼的衣带!再然后是长舒一口气,听起来她终于搞定她的束身衣了。“那么,莱斯,”她重新对我说,“你打电话给我,大概又有坏消息吧?”
的确是这样。于是我才开始说话,把这次的梦中预告片告诉她。
“你确定吗?你确定如果那些人呆在晚宴会场就能得救?你确定听到警报再跑下楼已经来不及?你确定……”一段小小沉默后她又开始没完没了,语速快得让人没法插话就像高速又不间断的车流你只要插衋进一步就被辗死被车轮挤得脑浆内脏四处飞溅。
是的,我确定,确定,绝对他妈的确定。
“那又为什么不去灭火呢?”
我只知道火是从下层烧起的,我告诉她,我并不知道具体在哪儿,就像电影预告片永远不会告诉你结局。等我找到火源大概已经烧得不可收拾了吧?
因此电话那头她沉默了那么一会儿。“那就提前按响警铃,让所有人都提前逃走就可以了吧?”她说,“但我不会帮你按的,你过来吧,我有点儿想你了,我想见你。”
镜头跳回我和她面对空旷的大厅,警报响得如同驴叫。一边桑德拉倒了杯香槟抿了一口,然后问我要不要尝。那是酩悦的粉红香槟,透明的粉色饮料冒着一串串小气泡。我摇了摇头,对于酒精饮料我向来没什么兴趣,再高档的葡萄酒也只是一场无氧呼吸的产物,一些普通的水果谷物,一经发酵就升了值。
就像桑德拉说的,同一个人经过了经纪公司的包装加炒作,这个人就身价百倍。
“你为什么没一起跑呀?”她问我。
你不也没跑吗?
因为我相信你呀,你不说呆在这儿就能等到消防队吗?她咯咯地笑起来,放下香槟杯,靠近我,与我面对面。我能感觉到她鼻子里呼出的气息能闻到她的淡香水味儿。我们会没事的。她说,然后将一手搭在我肩上另一手放进我手里:“会跳舞吗?华尔兹?恰恰?伦巴?……”
不会,一样也不会。
“那我来教你吧。”
首先,把你另一只手搭在我腰上。
然后这只脚向前跨一步。
然后另一只脚跟上来。
再然后那只脚向后退一步。
一二三,一二三。
然后转个圈儿。她说,继续数她的节拍。
一二三,一二三。
我低头看见她一排睫毛浓密纤长在下眼皮上打下阴影,细细密密如同将人谋杀肢解又缝合的针脚。
一二三,一二三。
在那一排长睫毛下面是她灰色的大眼睛,像雾霾天后落满灰尘的车窗玻璃。
一二三,一二三。
温度开始升高,我闻到了些许烟味,于是我去打开了窗,让新鲜空气倒灌进来。“你一生中有哪次成为过一整个晚会的主角?”桑德拉走来我身边,背靠窗框,以一个贵妇姿态将窗帘像披肩一样裹在肩上,“有哪次拥有过一整个舞池?”
有哪次面对一整桌高档料理对你免费开放?
有哪次成为过舞会的中心?
有哪次消防队升起云梯只是为了你而不是别人?
只有这次。
窗外响起了消防车的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