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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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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节
压低的云层,好似平白给钦州成加上个盖子,把几日散不尽的燥气都积聚了起来,摇曳的树影,让人想起街头巷尾说起的四处流窜的厉鬼,无法睡得踏实。
严仵作整天都没有去衙门,没病没痛就是不下床,照他媳妇的话说,这叫躺尸。打骂不起来,媳妇终于摔门而去,留他一个人躲在一角战栗的看着窗纸上编织的魅影。
话说,福无双降,祸不单行,偏生越是害怕麻烦越是容易找上门。
窗户被人一掌拍开,并不大的一声吱呀声响,头皮酥麻一直传到了发梢,连呼吸都停住了。
只是这并不是传言中的白衣女鬼,分明七尺的汉子,黑色夜行衣打扮。黑暗里摸到床边,掀开薄被,隐约见着是个人型,便照着人颈下穴位点去,人便立刻软了,他手臂一展,连人挟在腋下,越窗而出。
空中闪过耀眼的镁光,勾勒出天空满布翻滚的浓云幻化的交界,还有冰凉利刃的凄厉,手起刀落,“扑哧”一声,不见猩红的血,却见刀锋轨迹留下一道完美的弧线,割裂了黑色的森林。
挟来的人只闷哼一声,再不动弹,刀上有液体一滴滴缓缓落下,再有的便凝结在刀身,做成血的凭证,黑衣人似乎还不满意的,将尘埃里的人揪起一缕头发,割下来揣再怀里,再从摸出一条白布在他脖子上绕一圈,之后扬长而去。
亮透半空的闪电过后,便是响彻寰宇的炸雷。
【夫人,现在看来亦礼很有可能是...鬼杀害的。】
【不,那根本是爹爹的魂魄,他怎么能害弟弟呢!定有别的什么原因!】
【那不是爹的魂魄,夫人,你要怎么才相信?】
【相公,你以前都不信鬼神的,为什么这次你就信了?】
桑矜春跪在灵堂里,闭眼合十,心中想的依然是方才与元德争吵。
心不宁静,怕爹爹会怪罪吧?
“咯”轻轻一声响,桑矜春猛然睁眼,见当前牌位似乎歪了一个小角度,她不由暗暗心惊,小心翼翼的叫道:“爹,是你吗?”
这一叫不要紧,那牌位突然就朝前翻倒,磕在桌边,摇晃不已,桑矜春惊慌不定,是爹生气了,一定是的。
她连忙上前将牌位扶起,耳边徒然生风,她仰头一看,脸都罩在层层布料下。她又惊又喜,退后一步,只看见白色的衣角绵延进黑暗里,再看不见面容。
她颤巍巍的叫一声:“爹?”
不等她回神,那白影已经飘到了窗外,桑矜春恐祂又要消失,连忙追出,见那白影只是立再高处,等她走近,又飘出一段距离,在她目之所及的地方停下。
她丝毫不觉异样,深一脚浅一脚的追过去,渐渐入了夜歌森林,像是换了一番天地,林里的风总是带着不可思议的凉意,一道闪电划过,每一片叶子后都如同有一个小小的精灵,朝她眨着幽蓝色的眼睛。
约莫温泉别院附近,桑矜春惊觉自己已经失了白影去向,而且已经迷了路。她带着哭腔朝四周叫着爹,回应她的是轻不可闻的回声。
滚滚的雷声一阵接着一阵,可是她居然从这震耳欲聋的声响中听出别样的声响来。
歌声响起,就像是从心口之下呤出的声音,绵延不绝,一声一声好像从永恒之初就开始叹息,平静和缓,不徐不疾如涓涓流水朝向永恒之末。
桑矜春心中难平的情绪就这样被轻轻抹平,祂悬浮半空白衣翻飞,真的只是随时消失又随时出现的鬼吗?
“矜春。”有人在身后轻轻唤她,她猛然回头,身后居然还立着一个白影,她不敢置信的前后一看,居然是两个白影吗?
风悄悄的吹着,天上愁云翻涌,两个白影就这样对峙着,桑矜春夹在中间,不知所措。
“矜春,到爹这里来。”身后的白影低低唤道,声音低沉慈祥,桑矜春陡然间就热泪盈眶,不管不顾的就跑了过去,却借着闪电的光亮,看见白影遮脸的黑布,却掩不住年轻的脸庞,以及地上赫然的影子。
“啊!不!”她只来得及叫出一句,白影伸出手将她一拉,她便踩入设好的陷阱中,草叶中掩埋的绳套立刻将她倒吊而起,拉到半空之中。
女鬼对这变故,似乎颇为吃惊,连歌声也停了。
假冒之人于是打一声口哨,四周便窜出二十个多个黑影,将女鬼团团围住。
他得意的拉拉倒吊桑矜春的绳子,朝白影道:“用她引你出来,果然是没错的。”
歌声又起,白影如祂的声音一般平静如水,心,不起波澜。
静如处子,动则如脱兔,不,脱兔怎么能形容那迅捷的难以想象的速度。
她好似瞬间就来到了桑矜春面前,将大头朝下吊得满脸通红的她翻转过来。
白衣人心中颇为惊讶,他却也不慢,腾空而起,从腰间抽出软剑,就朝白影削去,四围的黑衣人也好像得了号令,团团的就围了上来。
女鬼不阻不挡,将浑浑噩噩的桑矜春往旁边的树丫一搁,在半空做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螺旋,便轻易从刀光剑影中脱身而去,连衣角也没沾着半分。
越来越深刻的疑惑在每个人心中奏响,这到底真的是鬼吗?
女鬼却不容有半点耽搁,落在枝头要解桑矜春脚上锁拷,眼中除了这女子再无他人。
白衣人叫道:“兄弟们,四面八方围结实了,看她怎么跑!”
四周的人熟练的变化位子,八方不通,连上下都堵了,合围之后才发现树枝上只剩桑矜春一人。
女鬼不知何时悬到了他们身后,歌声中似带了浅浅笑意,跟她比快,这是不是蠢了点?
白衣人气结,只觉得虽然埋伏下那么多人,对于她来说就好像这森林里多了二十几片树叶子,行动可笑而勉强。
不过,只是一瞬,他就笑起来,一剑挑断了桑矜春足上的绳索,将她拎起来,扣住喉咙:“我怎么忘记了,你是因何而来。”
他得意的笑起来:“不论你是人是鬼,只要跟我走,我保证不加害于你,否则我就杀了她,杀了桑家仅存的血脉。”
女鬼依然在唱歌,长长的头发将脸遮住了,也不知是个什么神态。
白衣人示威一般在桑矜春颈下拉出一道长却浅的口子,鲜血汹涌而出,顺着衣裳由一线化作一片再汇成一线,滴淌下来。
歌声又一次停了,明显的,女鬼身子僵了一僵,两只低垂的手臂缓缓举到胸前。
是杀气。
白衣人嘴角一扬,很好,若祂不动手只是飘来飘去,谁也抓不住她。
思想间,两条白练似带着刀锋的犀利,迎面而到,他挥剑去挡,白练顿时软了,飞也似的回到了主人的袖笼。
直到脸颊上溅上点点灼热的液体,一摸,才知道是血,她飞袖回笼之时,两旁夹击她的黑衣人已经被割破喉咙,睁着不敢置信的眼睛,如一滩泥一般落到树下。
白衣人惊觉,真是太低估了这女鬼。
她用稀奇古怪的身法,变戏法一般出现在每一个黑衣人的身后,轻飘飘的略做停留,就好像小女孩在家人身后捣鬼一般的带着戏谑的意味,只是她雪白的袖子满盈盈的不是鲜花的芳香或是糕点的香甜,而是铁臭的鲜血,涔涔泠泠的滴下。
她究竟真能甩袖割喉,或是袖子里藏着别的什么东西,都不重要了,黑衣人咧嘴看着地上躺倒的几具的尸体,血泊泊而出,招招都中要害,顷刻毙命。
黑衣人立刻体会到结症所在,散就是致命伤,聚则如同同时有了多出的手眼。
果然,几次刀剑纵横相阻,十几双手的防备,女鬼便再不能穿梭自如,只能再外围做做样子,破绽也渐渐暴露,说她身手快则不错,却绝谈不上精妙。
如此一来,倒是有法可用。白衣人一笑,将桑矜春夹再腋下,寻着女鬼战到彼方,飞身掠走。
那女鬼果然上当,也不管身后,执意要截下前者,人说刀剑无眼,可持剑的人却不放过半分机会,信心一满,剑锋随人而走,女鬼觉着压迫,反袖来挡,紧绷的袖管那里禁得起几只剑同时砍到,带着撕裂的脆响,立刻崩成了碎片,露出一截细瘦得可用枯槁来形容的手臂。
那几把剑却没有停下的意思,眼看着那手臂也将不保,要被利剑碎断成几节。
危急之时,只见几把剑内当中一支突然倒戈,朝两边各挡一剑,化了那断臂危机,剑锋一横朝左一喂,便结果两人性命。
头顶突然有人笑道:“啧,啧,实在是看不下去,那么多人,欺负一个女子。”说话间,有几人手腕处都被小石击中,若不是有些火候,剑定会脱手飞出。
女鬼,破天荒的对桑矜春以外的事情有了兴趣,她略略回头,睨见树梢之上跃下一人,借着划过天空的闪电,只看清他衣裳上精致的烫金花纹,还有剑上的七颗耀眼的明珠如他的眼睛一般,熠熠生辉。
女鬼变掌为抓,尖尖的五指,捏住最近一人喉咙,好似捏破一节竹筒的声响,胫骨折断,干净利落,一双细瘦的手,顿时如同染了红漆,手法残忍果决,引得庞统也不禁微微皱眉。
倒戈之人迅速的退出黑衣人的队伍,一把扯下面罩,挥剑挡于胸前。
“做得好,小依。”庞统赞道,又朝着半空虚喊一声:“杀敌一人者,赏十金。”
突然变故,加上这一喊,黑衣人之间突然似生了一层看不见的膜,不可信任,不可依赖,行动慢了一拍不止。后援被断,白衣人只能狼狈的躲过女鬼的袭击,口中喊道:“上下委和,四五作田。”
黑衣人听了口令,都立刻照他所喊,排列队形,动作迟钝半拍者,视为奸细,杀之。
庞统不由紧握手中七星,点头道:“果然训练有素。”
扰敌之计告破,能凭的只有手中青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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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雷滚了又滚,云翻了又翻,就是不见雨落下,燥闷得人快要发疯。
半夜也不得安身,因为桑矜春失踪,许多人片寻不着。
修葺温泉别院的工人有几人贪一顿夜宵,结伴留下,半夜里却听见有怪异的声响,又都给吓了回来。消息很快传到桑府内,元德难免有些奇异的联想,公孙策暗自沉吟,怎么刚让小狸松了监视,就出事了呢?他拍拍元德肩膀,道:“既是百姓报告,我们带上人去看看如何?”
元德感激的看看他:“如此甚好!”
夜间的路不太好走,倒不是因为坡陡路滑,带来的皂吏个个警惕的注视四周,生怕厉鬼跳出一口咬掉脑袋,元德好不气愤,一把夺过灯笼,自个快步朝前,公孙,小狸也紧紧跟了过去,听后面有人喊道:“公孙策,等等我!”
包拯与小蛮竟然也跟了过来,这可真是,有哭着喊着不想来的,也有抢着跟来的,虽然他把这当郊游的可能性比较大。
温泉别院已不是前几天的光景,处处都鲜光活气,看来进程相当顺利,已近尾声,院内院外还堆着各种的建筑材料,包拯一脚踢上门后大块的石料,一下痛皱了脸,小蛮手忙脚乱的扶他到一边坐下,脱了鞋子,发现这一踢着实不轻,十指连心,怎么能不痛。
元德心中着急在院子里转过一圈,便由后面去了温泉,公孙策无奈,只能舍了包拯,与小狸跟了过去。
眼见他们去远了,包拯疼痛渐轻,要追过去。也不知今天是得罪了那路神仙,刚追出院门,在墙根下,扑通一跤又摔下去,把小蛮也一起扯倒。
“哎呀!”
“大包,你走路小心点。”
包拯骨碌坐起来,委屈朝着地上一指:“那里是我不小心,这里怎么有个坑!”
小蛮才注意到,地上真的偌大一个坑,不太深,道:“是工人挖的罢!”
包拯气愤道:“没事挖坑干嘛,害我摔跤!”
小蛮笑道:“分明是你自己不小心...公孙大哥不是说这温泉一半天然一半人为吗?多挖些坑好多蓄点水。”
空气中有些异样的潮湿,混合着青苔的味道,小蛮抬头望天,道:“包拯,下雨了。”
细如毛发的雨点率先落下,两人只好跑回别院中。
闷了几日的雨,终于在夜里大颗大颗落下,在窗棂上激起一片水雾。
包拯突然奇怪的盯着自己的手掌看,小蛮急着关窗户,却见包拯在屋里直打转,忙上前问他怎么了。包拯一副严肃的表情看着小蛮,认真的想了一下,道:“小蛮,给我块布或是纸什么的!”
小蛮拿出手绢给他,他便老实一旁摆弄,窗外电闪雷鸣,雨作倾盆,却也不逊声响,小蛮不禁担心起公孙策来,伞怕是难以挡住这雨势。
她稍稍推开些窗,水雾扑面,闪电将眼前化作惨白一片,怎见由山上汹涌而下的温泉水里,异样的红。
血。
在树下汇集成小洼,浸入泥土,一丝一缕汇集到池子里,染成鲜红一片,又被更高的泉水与雨水打的飞散。
四周的尸体,横七竖八。
周围全是血腥味,夜歌森林,没有人唱歌了,那些在雨中翻滚的树叶,却似兴奋得疯狂,低低嘶吼,暗红的叶脉吸足血后饱满而鲜红。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鬼地方?
元德扑到雨中,将与泥土混合在一起的桑矜春抱起来,她血流不止,奄奄一息。
公孙策撑着伞,勉强维持腰部以上的干燥,看着满地的尸体,都着黑色夜行衣,心中惴惴,突然就难以控制的想起了飞云骑。他赶过去为查看桑矜春伤势,转头对小狸喊道:“快,封住她血脉!”
元德抱着桑矜春消失在雨中,公孙策则留下检查尸体,下一秒,公孙策手里的雨伞一那么古怪的样子滑落下来,被沉重的雨水,打得四下翻滚,狼狈不堪。
他就保持的那样的姿势,呆呆的立在雨中,小狸大惊,连忙将自己的伞举过他头顶,他却猛得跨出两步,从泥泞血污里,扯出一件被踏得破烂的衣裳,依然见得烫金的颜色,精致的花纹,却沾满了血色,袍角缺了一大块,边缘全是烧焦的痕迹。
怎么能忘记了呢?
这件衣服后面透出他胸膛的温度,灼热的,如同他肩膀上燃烧的夕阳,还有舌尖滑入口腔的强势。
如何能相信,那具结实的身躯,居然跟这大雨磅礴中,残缺不全的血衣挂上丝毫的关系。
“不...”公孙策突然长身而起,雨水瞬间将他浇透,貌上留下的雨水让他睁不开眼睛,闪电一道一道撕裂天空,小狸的呼叫都淹没在雷声雨声里,或者只是他听不见而已,他急切的翻找着每一具尸体,洞开的颈脖,狰狞的面目,一切一切,只为了给他一点那个男人没事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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