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流》小三儿

13、第13章

　　秋风是真的凉爽，果子是真的美味，良辰美景下怎么可能去处理保詹突如其来的感情问题，相比之下我宁愿陪小四一起去做事。
　　二条堀川邸，是今上皇伯宗平亲王的府邸，辽阔而华丽，寝殿的规格也比寻常的更高，也就是说，平常走几步的距离在这里要多一倍。
　　好在有侍从引导，没费多大工夫就来到目的地。
　　寝殿西侧的渡廊，据说连续几晚亲王的外孙女琉璃公主都会从这里经过，仿佛被魔物上身了般，被人呼唤摇晃下猛然清醒后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她本是住在西面对屋里，以前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所以亲王才找到师父处理。
　　接近子时，月亮是将满之前，足够明亮。
　　已经事先吩咐所有人不得干预，现在只有我和小四在渡廊上等待。
　　没过多久，传来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接着，那位正值双八年华的少女款款而来。
　　目光空洞，面无表情，以平步的速度，不紧不慢的走上渡廊。

　　摄术？
　　我以询问的眼光瞟向小四，他不动声色地凝视了那少女一会儿，低语：“可能不止。”
　　单纯的摄术实施者应该在附近，这里却没有。
　　琉璃木然地经过我们，带来类似雨后青草的味道。
　　果然有药物的辅助。
　　如此一来，反倒缩小了嫌疑者的范围。
　　在琉璃后面两步远的距离，我们一直跟着进入了宗平亲王就寝的房间。
　　看着心爱的外孙一副陌生遥远的神情，亲王脸上每条皱纹里都流露出老年人特有的哀伤，他欲哭不语，笼在袖里的手微微颤抖。
　　琉璃继续前行，走到唐柜前跪下，打开一层抽屉格子，摸索一阵，手移出来时握了把尺余长的小刀，刀身在透过花格板窗投进来的月色照射下闪着森冷的光。
　　她要做什么——
　　疑问还未成型，刀锋就在少女手中一转，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不好！”
　　我和小四急忙上前，貌似年迈的亲王手脚倒比年轻人还快，抢一步去夺琉璃手中凶器。
　　几刹之间，铛的一声响，小刀在距亲王胸口半寸处被银盘挡下。
　　她真正的目标，竟是自己的外祖父。
　　“啊，琉璃！”
　　宗平被我拉开时惊愕的呼叫着，小四一手抓住少女的手腕，另一手丢开临时作为盾牌的托盘后夺下小刀。
　　“琉璃公主！”
　　可怜的少女被小四一阵摇晃，我真担心她的小脑袋会不会突然掉下来，那我们可就事没完成反要陪送上自己的头颅。
　　“唔……”琉璃眨眨眼，“干吗？我还要睡，走开啦！”
　　“啪！”清脆的掌声过后，小四白净的脸上隐约泛出一片红。
　　好在离的远，我不由得暗暗庆幸。
　　“啊，对不起，很疼吧？不过我的手也痛，算扯平了好不好？……要不你打回来，我绝对不会像乌龟一样缩头缩脑，一定让你落点实在，怎么样？我可是从不失言的！来吧！”
　　面前是拍胸咬牙视死如归模样的亲王家公主，旁边是表情沉稳依旧却被那抹红衬出几分滑稽的师弟，我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以拉回正题……
　　“咳，公主殿下——”
　　“琉璃，几帐几帐，快来人啊，你怎么光着脸跟别人说话，真是太失礼了！”
　　老年人的反应虽然有些慢，可一旦回过神立刻就忙着操心忧虑。
　　“外祖父大人，现在是非常时刻，不要注意细节啦。”琉璃无所谓的摆摆手。
　　“你成天都是‘非常时刻’，爬到树上摘果子，踩到池塘里抓鱼，隔壁平大人家的小公子学射箭你也跑去掺合——”
　　“弥次真的太没有射箭天份了，我只看了几天就十箭八中，他练几个月了才勉强能中一半。”琉璃得意的笑弯眼。
　　“弥次公子才十岁，你也好意思和小孩子计较，亲王家的颜面都让你丢尽了！”
　　“是他自己提出比赛的，还拿面团做赌注——面团老喜欢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黏着我，可有趣了——我才不会跟小嫩青玩儿呢。”
　　面团？
　　“住嘴，你那个什么面团，名字俗气也算了，春天满殿跑，到处都沾上它落的白毛，连上皇御赐的酱紫外褂也弄得像发霉了似的，简直和你一样喜欢胡闹！”
　　我不合时宜的想起现在归属保宪的小地瓜。
　　“才不是胡闹，母亲说这是如同山泉般能让人舒畅的活力！”
　　“都是被她惯坏的，当年真不应该让你陪她去养病。”
　　“母亲只是让我自由成长而已，她说自己就是因为被桎梏得太深，好不容易接近幸福却没有能力抓住，空留遗憾一世……”
　　“别说了，我的美津子啊，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答应她和那个男人，要是当时决然拒绝就好了，啊啊，是我毁了她的人生！”
　　“不，母亲从来都不认为外祖父有错，这是神佛的安排，是她上辈子欠的债，您再自责下去母亲会很不安的。”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能原谅自己，作为她的父亲本来是应该保护她的，可是却适得其反，还连累你流落山间得不到上等教育。不过我已经对神灵发誓，绝不重蹈覆辙，琉璃，你放心，这回我一定会让你得到世界上最大的幸福，让所有女人都羡慕到嫉妒！”
　　“不要啦，这种幸福好可怕。”
　　“为什么？”
　　“女人的嫉妒堪比山洪，严重的是会死人的，我要长命百岁，照顾外祖父到终老。”
　　“傻孩子，外祖父一定会拼了命保护你，谁敢伤你一根汗毛我就让他死无全尸，谁敢让你掉一滴眼泪我就让他流光全身的血。”
　　“不用啦，母亲说过，每个人的命数早就安排好了，该有的会来，不该有的抢也抢不到，我们只要等待并把握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就行，幸福是个人感觉的事，不需要别人负责。”
　　“我的美津子教出了一个和她同样善良出色的女儿啊！”
　　“我和母亲差远了，个性完全不同，人家都怎么不相信我们是母女……”
　　“你们就是！虽然你比较，活泼一点，但是看着吧，我会再接再厉，完美的引发你高贵典雅的一面。”
　　“我觉得我现在这样就挺好。”
　　“嗯，也许有的男人会喜欢不太传统的类型……不过，我们不能安做井底蛙，要把目光放广，全面兼顾重点突破，你最近不是对汉诗有兴趣吗？明天我就找京城最好的老师来教导你！”
　　“太好了！”
　　“还有乐器、香道……”
　　“那我还能找弥次他们玩吗？”
　　“唔，去吧，交际能力也是很重要的，说不定会对以后的大有帮助。”
　　“外祖父真伟大！”
　　陆续进来收拾房间的侍从显然对祖孙间温馨和乐的气氛习以为常，连他们深情的双目对望都见怪不惊，我几乎忘记刚才这里差点儿发生亲人相残的惨剧。
　　比正月的踏歌会还好看。
　　我尽量抑制着击掌喝彩的冲动。
　　而小四的脸色似乎越来越差，面上的指印愈发明显。
　　“打扰一下，请问可以开始讨论今晚的正事了吗？”
　　小四的声音平板无趣，虽然很不甘心结束难得的娱乐，我仍配合着摆出办公事的态度。

　　“诶，我做了那种事？”琉璃茫然的左看看右看看，半晌，仿佛才发现般诧异地问，“你们究竟是谁？”
　　……化了两刻钟的时间自我介绍并简略复述受亲王之托前来处理的经过，琉璃有了点明白的意思，低着头默然，整齐的额发遮去大半张脸，看不见表情，一只手向亲王的方向伸过去两寸，半途却停滞，犹豫着缩回去。
　　毕竟是个女孩子，心里多多少少生出些恐惧，没像京城里那些娇生惯养的女公子哭得天昏地旋晕厥岔气已算镇静非常，我心里不禁为她叹了几分同情，然而接下来的状况却出乎我的预料——
　　“太无耻了，谁想出的恶主意！被我逮到一定要丢到海里去喂鱼！”随着震倒几帐的低吼，琉璃攥紧拳头挺直腰身，即使是隔着浓发也能依稀感觉到她额头突突跳动的青筋。
　　“绝对不能姑息，竟然让我对外祖父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说吧，需要我做什么，全力配合！”
　　可惜小七没来，我寻思着下次找机会带他来观摩学习一番，瞧瞧什么才叫气势，或许他就可以甩掉“美浓尾巴”的绰号了。
　　说起来，这个绰号似乎是从我嘴里流传散布开的。
　　没想到我也有命名的天赋。
　　“天色已晚，请二位殿下先休息吧，明日未时一刻小生再来拜访。”小四仍是直言直语。
　　“不能拖，出这些事下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少女的愠怒在房间里冲撞，有个抵抗力差点儿的侍从打翻了托盘。
　　“琉璃，先生说明天一定有他的道理，急躁无助于事态的解决。”
　　“外祖父大人，就在刚才，我差点用这双手弑亲，谁知道还会不会发生更严重的。”
　　“公主殿下，就目前情况，首要任务是研究出您被何种鬼怪暂时性的蒙了心智，然后才是驱除它以及揪出操纵者，没有良好的体力就无法承受整个过程，您现在就冲动起来到时候会没有精神的。”我尽量说的有条有理，希望这位女公子能收敛一些过剩的精力。
　　幸亏她还不至于蛮横纠缠，我和亲王又阐明了几句，尽管不情愿的瘪着嘴，琉璃终于放弃立刻揭穿事实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