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簪》木重华

53、青帝即事

　　白练的青帝谷在洛水一隅，与尹耆家族的灵山一衣带水，许是灵气鼎胜的缘故，这里植物繁盛，崇山峻岭间不知生长了多少灵芝仙草。
　　正是春季，这里宛如天地这张宣纸上晕开的浓绿，深浅之间，不由得让人想到了四季春神青帝，对那种掌握生机与造化的力量肃然起敬。
　　虽然如此宏大的地界都属于白练，但是她的医馆却只在秀明峰山麓临着洛水的地方，在这样的山水中毫不起眼。
　　然而，这个原本绿意盎然、钟灵敏秀之地，今日却立着一位一身血衣，浑身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女子。
　　庄荛晞回头，正好看到白练从萧溯游的病室中徐步走出，朝自己走了过来。
　　白练向庄荛晞欠欠身--------她本就不是怨雨宫的人，自然不必向庄荛晞下跪，但又碍于她如今在残雷殿微妙的身份，白练又不得不向她行礼。
　　庄荛晞自然明白这一层，于是点头回礼，然后她听到白练说道：“萧殿主的伤已经开始好转好了，真是不可思议，这样重的伤仅三天的时间就能愈合到这般程度。”白练的语气虽然平静，但里面仍夹杂着作为一个医者的惊讶，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正面对着什么人，她很快压制住了这种情绪道：“所以现在庄宫主可以进病室了。”
　　庄荛晞不说话，只点了点头。她原想问问白练萧溯游伤势的具体情况，但想了想又算了，作为一个悬壶济世的医者，大约很厌恶同一个杀人者说话吧。再者她只是一个江湖人，又如何比离端第一神医、青帝谷的创始人白练更有救人的分寸呢？于是她转过身，向萧溯游的病室走去。
　　她轻轻地推门而入，又轻轻地将门关上，一回头，正好看到坐躺在床上的萧溯游。
　　褪去了那一身玄衣，今日他只着了一件青边白衫，黑发随意散下。庄荛晞进来时，他正右手托腮，沉静地看着书，丝毫不似在轩辕家族时那般王者气质，此刻的萧溯游只是一个避世的公子。
　　然而庄荛晞却注意到了他那毫无血色的脸，以及、以及软软地搭在一边的左手。
　　庄荛晞心里一梗，面上仍是平日的冷漠状，她将黯泪剑放在一旁的桌上，然后径直坐在了萧溯游的旁边。
　　萧溯游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笑意，和平时不一样，又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她垂目：“我擅作主张，让白泽来到青帝谷，没有让你回残雷殿。”毕竟怨雨宫听命于残雷殿，用用“擅作主张”也很正常。
　　萧溯游看了看她，然后将目光移回了书上：“你这样做很好。”
　　毕竟庄荛晞也是一宫之主，从前她征战江湖，无论受了多重的伤，都是在暗夜无人处独自舐舔伤口，白日里永远在宫众面前都是所向披靡的模样，她自然知道重伤的萧溯游绝不能回残雷殿。诚然萧溯游也明白这一点，然而明知对方心里一清二楚，除了这件事，庄荛晞真不知道该同萧溯游说点什么。
　　庄荛晞看着眼前这个男子轻轻地翻了一页书页，又道：“我很抱歉，契阔蛊的解药暂时还没有下落。”
　　萧溯游翻书页的手顿了顿，他微微抬头，看着血衣女子的冷颜，那双墨瞳定定的，他心里却觉得那解药也不算多大的事，好像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只要帮他完成覆灭南诏的心愿后，他就可以什么都不用管的去休息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想，也许他真的已经厌倦了江湖夜雨、权力棋盘的生活了吧，他又将目光移回了书页上，淡淡地一句：“若一直无法找到解药，就作罢吧。”
　　却不料这句话在庄荛晞的心里竟变成了“我不信你能找到”，庄荛晞抿了抿唇，目光更是坚定：“那我就动用禁术，强行用我体内的母蛊将它引到我身上来，那语气之间竟有凌厉的杀气。”
　　萧溯游猛地一抬头，眼里的怒气一闪而过，转而变成浓黑，语气却是淡淡的，“那然后呢？”
　　庄荛晞一时语塞，然后……然后便是她来承受那锥心之痛以及禁术的反噬。
　　“这种话我以后不想再听到。”萧溯游面庞冷冷的，语气间有些命令的味道。
　　庄荛晞没有再说话，或许是觉得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异样，这次是萧溯游打破了寂静：“白泽已经走了吗？”
　　“是的。”庄荛晞答道，想起了刚到青帝谷时的情景：“青帝谷的人一接过你，它便离开了，这只灵兽好像认识你一样。”才过三天，三天前那头白毛金光的灵兽离开时，对满身是血的萧溯游依依不舍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它自然认得我。”萧溯游却接了一句，思绪却已飘向了往昔，“它是我母亲驯服的，忠于它的主人，它的主人不在时，还会尽力的保护它的小主人。”多年以前在轩辕瑰带着自己回到轩辕家族时，便是白泽幻化的哑姑一直保护着独自在洛城皇宫的纹瑾，而彼时轩辕瑰灵力大退又没有自己的驯服的灵兽在身边，于是在轩辕家族备受凌辱，间接的还连累了自己的儿子。这恐怕是当年她作为归墟祭时从来没有想过的生活，不知为何萧溯游觉得，也许白泽一直以来都在为那时没有保护到自己的主人和另一个小主人而自责，所以才更加尽力的保护纹瑾。
　　想起九嶷山的那夜，听到萧溯游谈起轩辕瑰，庄荛晞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她知道轩辕瑰和萧溯游的母子关系，但她始终无法释怀的参黎族人深受反噬、雨儿在她面前无力的死去的场场景。这样的回忆又让她心乱了起来，帝台山上的棋盘究竟为何而设……
　　庄荛晞看向萧溯游，希望他能告诉自己更多有关轩辕瑰的事，可她又觉得问不出口。
　　萧溯游看到庄荛晞欲言又止的样子，仿佛知道庄荛晞在想些什么一样，说道：“就像你并不真正了解你的冥师父一样，我也一直看不透我娘。从父皇死后，她便神出鬼没，他和我待得最长的时间就是回到轩辕家族后的最初几年。师父来教我剑术以后，我几乎没有见过她。后来我边问过纹瑾，他告诉我一直以来都是哑姑守护在他身边，我回到凉宫后连哑姑也消失了。但我却记得一次我偶然见到了她，我问她在做什么，她回答道‘使者’，我又问她是谁的使者，她说‘神’，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听到萧溯游这样说道，庄荛晞陷入了沉思。萧溯游没有骗她，毕竟在剑主大会那日那般千钧一发的生死之时，轩辕瑰都没有现身，只是让白泽来救自己的儿子。但庄荛晞真的不明白，也难以理解，自己竟只是一个棋盘上的棋子，甚至很多人都是……
　　但显然萧溯游丝毫不拘泥于这个问题，又或者他已想透了这个问题，他道：“晞儿，即使我们身在其中，不过现在看来，它对我们并无不利，倒是圣主南火阿给我们布下的棋局得考虑考虑。”
　　庄荛晞觉得这句话五分真五分假，诚然现在看来这个棋盘像是在帮助自己覆灭南诏，替她扫除了一个障碍，但用的却都是她从未想过的方式，不知还会有多少人因此而丧命，可关于这棋盘的事也绝非她现在所能考虑的问题。
　　“左烈也走了吗？”萧溯游又是一问，将庄荛晞的思绪拉回。
　　“他走了，”庄荛晞点点头，“他对轩辕家族伤你的事非常抱歉，他说他不会再回到那个森冷的家族了。”
　　“这样也好。”萧溯游，一双沉静的双眸不悲不喜。
　　“轩辕剑他也留给你了，他说你才是能当剑主的最强者。”庄荛晞想起那个一身正气的黄衫男子，将轩辕剑呈给自己时的敬重，与说这句话时的豪然赤诚，她觉得其实四大家族还是有一些不值得死的人。
　　萧溯游却没有立刻接过这句话，又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道，“南火夫人呢？”
　　“她……”庄荛晞的目光闪了一下，“也走了。”她将自己内心的异样用冰冷盖过，想起风宁来向自己告别时，自己与她的对话。
　　“阿红。”她轻轻地走过来，蓝裙摇曳开如莲花。
　　“你是南火族的圣主夫人，为什么会帮萧溯游？”庄荛晞原本正担心着萧溯游身上的伤，见风宁走了过来，便立即戒备了起来。一身血衣的她宛如风中开放的玫瑰，身上高傲的刺与冰冷的红筑起了一种无与伦比的美。
　　“是我不自量力去感应他的内心，却反被他所利用。”即使不用心感之术风宁也看得到庄荛晞眼中的冰冷的防备，她不再靠近，而是转过身，欣赏起这青帝谷的苍翠来。
　　“阿红，过段时间，等这些事都告一段落后，你就会和凉军一起来覆灭南诏吧？”虽是疑问，语气却是淡然的肯定，几乎不留余地地道出了如今两人的敌对关系。
　　“不错。”庄荛晞冰冷的吐出了两个字。
　　“他跟我说南火族的移梦术无意间让你看到了你前世的记忆，我还在想，他前世对自己的妹妹这么好，或许能让你心软下来，放弃复仇呢。看来前世的记忆不仅没有让你心软，反而助长了你心里的仇恨。”风宁转过头看了眼庄荛晞，那复杂的眼神里竟有连自己也看不透的东西。
　　其实庄荛晞并没有敌意，反而对她有一种难言的好感，然而她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制着自己的内心，只感到全身冰寒，她听到自己冷冷的说道：“南火夫人是懂术法的人，凡是术法典籍，都会讲到这天地间的缘理。这世间，有因必有果，既然之前有人用死亡和血种下了我的因，那么我也只有结出杀戮和毁灭的果来回报。”
　　风宁怔了一怔，却是带着不可言说的凄凉笑了笑：“在四大家族中我们风家族和参黎族因天赋的原因，占卜最为灵验，宛如神谕。很多人都希望通过我们的占卜来得知自己的命盘，有些事虽然抵死也不承认，但自己却早已认同了命盘上的星辰轨迹。”她抬起头，对着青山，却似呢喃，“阿，这或许就是你的命吧，与自己的挚爱至亲自相残杀，而我的命也注定与你牵连共生。”
　　庄荛晞没有说话，那万古不化的冰雪也闪过了一丝悲伤。风宁的声音又响起来：“红，我要回到他身边去了，我实在难以想象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样，但我始终想要告诉你，你的哥哥一直很爱你，虽然你可能已经不再相信爱了。”
　　然后风宁走了。
　　哥哥……庄荛晞觉得有什么在自己的脑海中闪烁着。
　　萧溯游淡淡地将庄荛晞表现出来的异样，收于眼底，可她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解释。
　　房间里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萧溯游才开口，“晞儿，我们今日便动身回洛城。”
　　萧溯游如今伤势未愈，回残雷殿的话，必然会动摇人心，他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庄荛晞抬眸，希望他能给出具体的解释。
　　“我的伤势白练会稳住，如今剑主大会已毕，日月教的星主很快便会出动，所以我们必须回残雷殿。”
　　“-----------我们要等待星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