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十话 ...
-
林傲天,没说过他不会回来。
所以,他终究还是来了。
带着他的傲气,和一大帮所谓的江湖侠士,一路血染山林。
当他们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一切已然不能回头。
那一天,被父亲护在身后的他,第一次看到了母亲那样怪异而僵硬的笑容,还有父亲那般冷瑟而决绝的沉默。
他们都在吵,闹哄哄地听不清太多的内容。叽叽喳喳的好像都是围绕着自己母亲的身份,而后指责他家臭老头的胡作非为。
说什么“夺人之美,非君子之为”。
说什么“强占他人之妻,毁人一世清白,天理不容”。
说什么“坑蒙拐骗,下作之至,为世人之耻。”
成片成片文邹邹地言论,搅得他头疼,也不知道自家臭老头也听懂了多少。
但是,其实母亲的身份有什么好说的?她不过是就是在送嫁途中因为遇上山流倾泻,和送嫁的队伍都被冲散之后,因被父亲所救,在养伤期间,又被父亲的耿直傥荡所折服,心之所向,结为百年之好。
自家老爹最喜欢的就是在他面前炫耀自己当初如何夺得美人归的英雄事迹,他早就听得耳朵生茧了,自是清楚,因此,对这些过往又有啥好辩驳的?
两情相悦,何为他人道哉?
本就和他们无关,他们自命清高,在此蜚语他人长短,难道又是合乎礼义的了?
只是,为何父亲不辩解,为何母亲今天的说辞好像又有点不同。
什么是:“虽然心中唯君而已,但是寨主有恩于先,不忍坠了夫家恩义之名,只得以身相报。”
什么是:“尽管期间不甚烦忧,然妾思君切,待留残柳之身,下嫁于他,自毁贞洁,只求见君一面。”
什么是:“无论如何,自伤自毁皆妾身之错,寨主终究是情意之人,十年相报也算恩义尽赎,今日一别,自当再无瓜葛。”
他听不懂,完全听不懂。
每次母亲一吊起书袋子,他也都是这样,一句都听不懂的。但是今天,他总觉得心里不舒服。也许是因为父亲紧握的拳头那微微的颤动,也许是因为母亲的笑容单薄得可怜,让他觉得有些慌。
不安的心绪一直扰乱着,累积的叠加在母亲说出她愿意随他们回去的那一刹那,彻底爆盘。
她不是也很讨厌那个林家少主的么,为什么还要跟他们走?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当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抱住了自己母亲的脚,一脸愤恨地瞪着站在中央冷眼相对的林傲天,和那一帮所谓的江湖侠士时,头顶上传来了从未听到过的声音,冰冷而寒涩。
“风儿,放手!”
“为什么!”
有些震惊的看着母亲脸上陌生的神色,他只觉得心情一点点地落到了底层。
“风儿,我必须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你放手,不要挡住我的路。”
“我不要!什么叫属于你的地方。你不是说了不走的么?你说过这是我们的家,你说过你永远不会离开是风儿的。我不懂,我听不懂!”
感受着那浅薄却坚定的力量一点点地掰开自己的手指,陌风眼眶倏忽间红了起来,猛地仰起头冲母亲怒吼道:
“我不许你走!你是我娘,我不许你跟他们走!我不……”
“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声让原本闹哄哄看戏的人群霎时间安静下来,红通通的掌印火辣辣地带着刺痛在那茫然地看着自己母亲的孩子脸上发烫。他呆呆地看着眼前那个褪去了往日的温婉平和,一脸残酷的冷漠的女子,难以置信地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她从来不曾打过他的。
她不愿意走,他便只想留下她保护她,这样有错么?为什么她要这么说?他做错了什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火辣辣的刺痛,让他脑袋里嗡嗡作响。
“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阻止我回去?你不过是我没办法生下来的一个孩子,你知不知道,你的存在,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馨娘!”猛地一声断喝,响如洪钟。
但是他却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怔怔地看了眼前那女子最后一眼,他转过身逃也似地跑出那个厅堂,往林子里逃去。
什么是没办法才生下来的?什么是他的存在便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他不懂,他不懂啊……
如果她真的那么讨厌他,为什么还要把他带到这个世界来!
为什么为什么!
天空的灰云越来越重,似乎沉得快要塌下来。熟悉的山林摇曳着喧哗的风声,让人更为烦躁不安。
不停地奔跑,不停地扑打着林子里的杂草枯枝,直到筋疲力尽地跌倒在地,他才在重重的喘息间回过神来,看着一路而来乱七八糟的草泥地,和一身脏乱,苦恼地拍了拍身子站起来。
这么脏,回去又要被娘骂了。
习惯性的心念一动,脑海里却有飞快地晃过刚刚那深痛入骨的一幕,脸上仿佛还残留那种火辣辣地热度。
也许,这不过是一个奢望,娘,永远都不会再骂他了。
猛地仰着脑袋,让苍茫的天空和阳光照散自己眼底朦胧的湿意,而后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所有的悲伤,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
他不哭,他绝对不哭。
臭老爹说过了,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所以,他绝对不哭!
他要证明给她看,他是一个很棒的男子汉,他的存在不会是她的耻辱,不会是她的困扰,他和父亲都是值得她为之留下的人!
绕回到山寨已经是入夜了,夜风很大,天空也阴沉沉的,看不到星辰。
还没有走进厅堂,里面便传来了灏二叔焦急的呼喊声。
“你说大哥他失踪了?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馨娘前脚刚走,大哥便随后远远地跟了过去了。兄弟们有些担心,便跟了过去,可是听跟去的弟兄说,大哥跟进了林家堡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什么!”
“我们也担心大哥出事,可是,里面根本没有传出过打闹声!弟兄们差人去寻了一下,便听说有人看到过一个长得像大哥的人从后门离开过。可是我们照着那街坊说的方向寻去,却没有大哥的踪影,只有捡到这个……”
“这个折叠的长枪……好像是大哥前段时间准备了要给风儿的生日礼物吧。”
“嗯,所以大哥不可能把这东西随便丢在路边的啊……所以……”
……
隐约的,后面灏二叔好像还说了些啥,但是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透过门缝,他清楚地看到灏毅手里拿的,正是当初他在铁铺看上了好久的那杆可以伸缩折叠的长枪,只是银色的枪头上有些许刺目的红,刺得他浑身发冷。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只能茫然地一步步后退,当身子撞上了厅堂门口的石头时,“咚”的一个小小的声响引来了屋里的人们的注意,也激得他浑身一挘。然而还没等屋里的人跑出来探寻,他已然转身蹿进了林子里。
他们说臭老头失踪了?
怎么可能!
他不会有事的,一定是在哪里耽搁了,所以才没有回来。
没关系,他回不来,他就去找他和娘亲,然后狠狠地在娘亲面前嘲笑他一顿。
然后,一切都一定会和原来一样的。
是的,什么都没有改变,还是那样。
臭老爹和娘亲都在山下等他,所以,他要去找他们。
他一定可以找到他们的!
不停地奔跑,穿梭,曾经异常熟悉的山间小道却依旧随着被遮掩的月光,渐渐在眼底消失,夜里的山林显得阴郁而深沉,时不时几声惊诈的鸟鸣,还有野兽的呼号,惊得陌风心底一挘。
不小心被一棵横梗的断木绊倒,整个人朝下翻了好几圈才勘勘止住身形,然而身上脸上已经布满了划痕。周身的刺痛,再加上先前漫无目的地奔跑,让他有些脱力的身子再也无力负荷高速的移动。
勉强地从杂草堆里挣扎起来,茫然地看着四周全然一样的黑幽,心底慢慢腾升了一种由衷的恐惧。
这里他来过么?他现在是在哪里?
还是后山林?
还是过了一个山头了?
等等,冷静一点,慢慢想。
他的家是在东面,照临镇在南面山脚,他应该……
慢着,这边哪里是南边?哪里是东面?
摇曳的树影仿若神话故事里诡异的妖魔,不停地张牙舞爪着。沙沙的窸窣声像是一个回旋曲,在他周身不停地响动,将他围成一个圈,卷成一个禁闭的牢笼,然后扩散出去,又回旋荡回。
周围一点光亮也没有,全是黑暗,连带着脚下的石头,身畔的树丫都看不见。然而轻身一动,不是被那个树枝割了一下,便是被那个石头绊了一跤。
狼狈地应付间,夜风呼啸着摇动山林的群木,哗然的响动仿若排山倒海的嘲讽,耳边嗡嗡作响,混乱不堪。
慌乱的心绪慢慢支配了他的冷静和理智,不由自主地开始惊慌失措地在山林里到处乱撞。
没有星辰的指引,耳畔是狂啸的山风,眼底是无边的黑暗。
曾经如同自家后院的山林,曾经陪同他一同长大的山林,仿佛也在同一天背叛了他,将他囚禁起来,让他无路可逃,无处可寻。
他想回家,他现在好想回家。
他哪里也不去了。
他只想回到有臭老爹和温柔的娘亲的那个家。
可是,他现在该怎么办?
他的家呢?
为什么他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爹……娘……你们在哪里!”猛地一声困兽一样的嘶吼响彻山林。
晶莹的泪珠滑过眼角,狼狈的落在衣袖间,承受不住的压力终是压得他悲戚地哭了出来。
“臭老头,你给我出来!”
“娘,你真的不要风儿了么?”
“爹,娘,你们到底在哪?你们别玩了,快点出来好不好?我以后不再和爹爹吵架,也不会偷爹爹的酒喝。我会乖乖地练武功,会好好跟娘学练字,我不会再偷懒了,你们不要不要我……不要这样……”
呜咽着前行,迷障般的雨雾却依旧遮蔽着视野。
跌跌撞撞地摸黑行进,一种深植入骨的感觉却付诸了上来。
这个山林,也许,他再也走不出去了……
竭尽全力地哭喊仿若消耗尽了最后一丁点的力气,梗塞的哭喊被压抑在喉间,铺天盖地的黑暗随着浑身涌起的酸麻和疲惫奔涌进他的感知里,让他再也无力抵抗,慢慢得随之沉进了黑暗里。
他,终究还是迷路了。
因为,他已经找不到了回家的路……
“后来是灏二叔找到了因为受凉而发烧昏迷的我,把我带了回去。打那之后,我认路的本事也就变差了一些。”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掠去眼底微微晃动的伤感,陌风转头看向依旧闪着小眼睛一脸期待的樾然,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道:“好了,故事讲完了,你也不用再摆着这个表情对着我了。”
“哦,那我们去吃晚餐吧,我饿了。”
仿若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也仿若他只是听到了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樾然笑眯眯地揽过陌风就往客厅里拉,还没有从过往的情绪里抽离出来的陌风,只能无奈地任由这个听完故事连句评价都没有的家伙,推推挪挪地将自己拽到客厅参加他们已经筹备完毕的洗尘宴。
然而当门扉打开,迎上里头热闹非凡、插科打诨的兄弟们的时候,樾然几不可闻的一声浅笑,轻轻地在耳边响起:
“风大哥,不管过去怎样,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你拥有一个很棒的家呢。”
“当家的,怎么那么慢啊,兄弟们酒都喝了一半了!”
“当家的,你该不会又迷路了吧。唉,下次把小六子带着啊。”
“尹兄弟,快过来,听当家的说你的酒量也不错,今天就来跟老子比个高下!”
……
嘻嘻闹闹间,陌风微微扬起了嘴角,眼底盈满了浅浅的暖意,而后当先走上酒台,抬起一个酒坛子就往嘴里灌,而后大笑着吼了一声:“大伙儿尽管喝!今晚谁喝趴下了休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