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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话 ...

  •   闲看云卷云舒,坐观日升月落。
      这样的情致,到底是闲适还是寂寥,他说不清,也道不明。
      陌风只是吊着一根青草,躲在这无人的林子里,倚着森天大树,享受着那种暖洋洋的日光里,浸透过来的枝叶间的凉意。阳光穿过叠嶂的绿叶,罩在他的脸上,描摹过他完美而俊俏的五官,而后流泻下来,氤氲出一种入诗入画的意境。
      突然一片阴影遮挡了下来,还不甘寂寞地在他眼前不停地晃荡,惹得他终是无忍无可忍地随手拾起脚边的碎石当暗器一般,“咻”地一声朝那晃荡的人影丢了过去,愤恼地念道:“死活缠着,你到底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完!”
      而后,赫然睁开的双瞳里迸射出一种恼怒的闷气,却决然没有往昔的凌厉。
      “风大哥,人家这边不熟嘛。一迷路,当然要来找这里当家的你问路啦。呵呵,那个……厨房在哪里?”
      “尹樾然,你确定你不是来找打的?”
      这家伙绝对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惹人嫌典范!明知道自己忌讳什么,愣是就着“迷路”这个话题,见一次说一次!
      看着樾然笑得天真烂漫,一脸无辜的样子,陌风恨得直咬牙,却是一股怨气打在棉花上,毫无使力点,更是无力。
      “我当然不是来找打的。有谁会笨到没事整天找人打自己呢?那绝对是脑袋有病!我可是玉树临风英姿煞爽风流倜傥文武双全才情横溢举世无双天下第一的尹樾然,怎么可能做出这么折煞自己身份的事呢?所以……啊……风大哥有事好商量,不要把你的阗隐枪拿出来比划……划伤如此完美的我,你会心疼加后悔的……”
      陌风只觉得耳鸣阵阵,愣是被樾然绕得头晕脑胀,却是打骂皆不可得。话说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不知进退,厚颜无耻,赶也赶不走,灭也灭不掉的苍蝇,而且他偏偏就喜欢在自己耳边吵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所以当樾然举手表示如果陌风愿意答应他一个条件,他立马就乖乖闭嘴,再不多说一句的时候,陌风如蒙大赦,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马点头应许了。
      能让尹樾然安安静静呆着,要他去摘天上的月亮他都照做!虽然他是做不到就是了。
      “风大哥,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有故事听,我绝对乖乖安静闭嘴。”
      “我的故事?”
      有些茫然地对上樾然清澈而期待的眼神,不知为何的,他竟也没有对这个只是相交一天的家伙,腾升起一股抗拒的意愿。那段过往,虽不至于不可与人说的地步,但自也不是他喜欢谈论的话题,如今提起,心底竟然别是另一番滋味。
      涩涩地苦味总是会在回忆里发酵,然后纠缠着现实,来阻碍他的断决,拖住他行进的脚步,让他反复地停留着,而后忘记了如何去真正地洒脱,真正地解放。
      也许,其实他从未从那段过往里走出来过。

      天幕辽远,带着惬意的湛青色,衬着几簇棉絮一般的云朵,如画一样清淡舒适。
      阳光透过枝梢,像流水一样从林木间倾泻下来,留下一道道光束和灰影,叠嶂在落叶杂草间折叠处另一种娇俏可爱。
      远远的,林子里咔嚓吧嗒地传来几声脚步声,惊起了几只雀鸟,振翅而翔。
      一个小个子的男孩子,穿着简单的粗布麻衣,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赶过来,一脸汗水汲汲,脸色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风大哥……你在不在?馨姨叫你回去吃饭!”
      “不回。”
      倔强的音调,带着浓浓的稚气回荡在头顶,应和着轻风。
      还带着喘息的小男孩闻声仰起头,恰好看到那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少年坐在树枝上,冲他俯下身子,一脸不情不愿地盯着他,刚刚过肩的长发被仔仔细细地束成一条辫子,垂在肩头,眉宇间与生俱来的傲气,因为夹杂了一丝让人亲近的随性,反倒少了那种拒人千里的排斥和倨傲。
      那个少年,正是他,玄风寨当家老大的宝贝儿子——陌风。
      “小六子,你也不用折腾了,回去告诉他们。娘她今天不带我去集市,我就不回去!”
      “可是……风大哥……馨姨她同意了耶。”
      “真的?”
      “不过……”看着陌风突然烁亮起来的眼眸,小六子反倒是有些踌躇地低下头,支吾了一声:“不过……陌叔说如果你一炷香时间内没赶回去,便不许你去了。现在已经……过了一半……所以……所以……”
      还没等小六子回过神来,直觉得眼前闪过一道黑影,呼啸而过,待得他恍然回魂,哪里还能看到陌风的人影?
      “风大哥,等等我……”

      那时的他还可以肆意地笑,无拘无束地玩闹,倏然不知天高地厚。
      只是一切止于此。
      当集市上那高头大马扬起一声长啸,当那雪一样虚渺的影子抛下一缕白纱翻飞而去,他遇到了他,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男人——林傲天。
      傲然于天,以名立世的林家堡少主。
      那个他母亲曾经的未婚夫……

      当时那刻,他不识得他,但是却也是仰慕的,仰慕那矫健的身手,和那俊逸的身姿。
      在看到友人被飞舞的白纱绊住马脚,狼狈跌出的时候,林傲天轻巧地腾身而来,于混乱狭小的街道间轻旋而至,轻巧借力间便扶住了那纵马狭道的骄横少爷郎,免了他一场狗吃屎的窘迫。
      然而好人没好报,好心相助,换来的不过一声嘲讽诋毁。
      “萧海兄,没事吧。”
      “林傲天……你家就连只畜生都欺负人么?他妈的,老子今天是出门不顺不是!刚刚那小娘子也是……贱人,别让我再见到!”
      眼见那骄横的男子完全没有理会自己的错误,还自私地辱骂着别人,句句难听。一旁看着的自己也眉宇一皱,忍不住想上前辩驳几句,但是,当感受到手里那抹温暖转化为一种轻微地颤抖时,他不由得好奇回头了。
      赫然间,他竟然看到了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惧和担忧从素来淡雅端庄的母亲脸上流露出来,苍白得让人心疼。
      “娘,你怎么了?”
      “没事,娘,没事。只是……只是有点累了。风儿,我们现在去看看你爹爹帮你买的东西好了没,好么?”
      “嗯。”
      当时的回答简短而干脆,可是有些东西逃避不等于就能躲开命运的轨道。

      “馨儿?”

      宛若碎石激起的涟漪,当身后响起那华袍男子的一句言语,他此后的一生竟是就这样改变了。
      从此,一切都回不到原点。
      他也回不去了。
      哪怕持守着那片山林,他也找不回他的归巢,他的家……

      赶集那天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可以看到自己的母亲呆坐在织了一半的绣品前发愣,眼神里带着浓重的忧色,而后重重地一声叹息,复又拿起手中的针线密密麻麻地缝着,仿佛在准备着什么,带着一丝丝的不安和焦躁。
      他看不明白那种隐藏在笑容里浅淡的忧愁,正如他无法理解为什么集市上遇到的那个大叔喊了自家母亲的名字,而娘亲却只是头也不回地拉他离开一样。
      但是不明白,不代表他就此放下了疑虑。
      而当微薄的疑虑在他撞见竹林的那一幕之后,越发扩大成了一种不安,搅动着心灵。

      那一天,天色有些晦涩,仿佛快有暴风雨的倾轧到来。
      仰面躺在杂草顿里纳凉的他隐隐听到风中传来雨雾的气息,遂腾身而起准备往家里赶回。然而翻身而立的那刹那,只因眼底晃见的那抹熟悉的浅淡,他遂又伏下身子潜了下来。
      母亲熟悉的身影在朦胧的雾气里显得轻若扶柳,娇弱无力,但是又有种说不出的坚韧。而站在母亲面前的那个人,他愣是认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那来人竟是那天赶集时遇到的林家堡少主——林傲天。
      那个纵横商帮官匪之间的商人义士,那个叱咤云州一带的名门之后。于官于匪,于白于黑,对此人都绝不陌生,然而,他认识他却不是因为这些,仅仅只是父亲提到过的,他们玄风寨不过也是借着他们林家的荫泽才能长住于此,才与官府衙役相安无事。
      当初听到父亲这样的说辞时,他是不屑的。而今,留下的只是好奇。
      好奇他高强的身手,和那享誉云州的的名号。
      好奇于仅仅一面之缘的他为什么会来这里找母亲。
      好奇于极少见外客的母亲为何会在如此偏僻的山腰独自一人与之相见。
      因为好奇,他便留下了。

      “傲天,今时不同往昔,如今寻到此处,又是何苦?”
      “馨儿,你我分别十年,你便是给我这样一句话么?若非当初山流倾泻,失了你的踪迹,我也以为你……我断然不会放弃寻你的,你是我的妻,我怎会放弃你?”
      “当初么?是的,也只是当初了。傲天,现在的我是陌煊的妻,你若是还顾念着我们以往的情分,便请尊重我。”
      “馨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罢了,我今天来就是来带你走的,我断然不会让这些匪类再任意欺辱你!”

      听着耳边传来的言语,仿若对峙,却没有争辩的激烈感,只是淡淡的,幽幽的,搅得他心里难受。习惯了母亲的温婉,父亲的直接,这样一种压抑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但是最让他不能接受的,却是那林家少主的言辞!
      什么是“你是我的妻”?什么是“我断然不会让这些匪类再任意欺辱你”?
      什么是“这些匪类”!
      他说的是他们么?
      就像那些临镇的孩子们一样,每一次看到他们和小六子几个下山买东西,清一色带着一脸恐惧地闪到一边去战战兢兢地躲着,仿佛他们就是什么恐怖的妖魔。
      但是,他们做了什么?他们何尝对他们做过什么?他甚至连他们是谁都不认识!
      那么,他们那样一脸惧怕和委屈是要摆给谁看?
      是想说明什么?说明他们连路过那里都是一个威胁么?
      荒唐!
      微微握紧了拳头,眼底亦压抑不住地腾涌着怒火和不满。他只是弓着背,时刻准备着向前扑的姿势。如非牢记着母亲说过的,他人言谈时不要随意插手的礼仪,他决不会忍下去!

      “傲天,时隔十年,你果然还是没变,你还是不明白我要的是什么。罢了,今时今日,你还是你的林家大少爷,而我却不再是当初的千金小姐了,你走吧。”
      “馨儿,你还想留在这里?你疯了不是!你这是在赌气么?怪我没有寻你,怪我当初不该因为家里的事而没有去接你的喜轿是么?那你可知这十年来我并未娶妻,只因我的心里唯你而已!”

      母亲似乎被林傲天最后一句话震慑到了,当他再一次伸出手握住她时,她并没有来得及躲开,待得回神,却也再不能挣开那强大的力道。
      看着母亲扬起淡到几若虚无的笑颜,很勉强也很苦涩,轻声地冲着林傲天唤道:
      “傲天……若是如此,便当馨儿负你深情吧。然,此生我们是有缘无份了。”
      “什么有缘无份!定是那贼人迫害你的是不?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如非如此,你怎又会……”
      一口一个贼人,林傲天那浓黑的眉眼间,流露出一种凌烈的煞气,纵使在对上母亲那如水的瞳睑时,夹带了些许眷恋和不舍,但更多的却是油然而生的勃怒。
      生气了么?
      他凭什么在这里对母亲呼呼喝喝,对他们指指点点!
      伸手握住腰间防身的匕首,收敛起自己的气息,凭借着一贯潜伏待机练就的习惯,朝林傲天潜伏过去。
      他受够了!绝对不要再忍下去!

      “我又怎会还厚颜无耻地活着是么?”
      看着林傲天的眉宇间盈满的煞气,母亲竟是突然轻笑出声,眼角却莫名地落下一颗珍珠般的泪滴,带着一种让人心痛的剔透感,顺着脸颊落在泥地里,而后,消失不见。
      “是啊,当初我也曾想着,我为何还活着,又为何还会落到山贼的手里。只此一历,纵然你寻得到我,纵然我还是清白之身,又有几人还肯信我无辜,我若是不死,这不贞之名却是污了我家的贞洁牌坊,也脏你们林家的门槛了。”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么如若我与你回去,你又准备将我置于何处?林家当真还有容我之所么?”
      “这……”

      当泪水模糊了母亲的视野,一股激烈的怒气顷刻间涌上心头,压去了所有的理智,也不管那个位置是不是突袭的最佳方位,他只是猛地一声怒吼,扬起手中一道白光,朝林傲天刺去。
      “你给我滚!不许你欺负我娘!”
      但是,林傲天仿佛早有觉察,只是锦袍一卷,那宽大的袖子便缚住了他前刺的右手,而后一推一送,一股绵力便从腰间传来,推得他瞬间向后跌出。然而,匕首不过也只是他的一个明招,左手一弹,几十颗尖利的石子便朝林傲天的面门袭去,终是迫得他抬起另一只手将石子收囊而回。
      “小小年纪,就学会暗器伤人,果然是匪类贼人。”
      听着那家伙冰冷的嘲讽,他腾地从地上翻起,慢慢地拾起手边一个手腕粗的树枝,冷冷地瞪着他,绷紧了所有的神经。
      “风儿,够了!”身后猛地传来母亲一声怒喝,让他微微一愣,而后,眼前的视野已经被母亲那一袭素色长裙所阻挡,只听到母亲温婉而有些倦意的声音轻轻地念道:
      “林堡主,请回吧。恕馨娘不远送。”

      之后,林傲天终究是走了,不再多说一句话,看着母亲的眼神里只剩下淡淡的冷意,夹带着翻涌的山风,轻跃而去。
      留下那把银色的匕首还在泥地里熠熠生辉,亮得有些晃眼……

      何为愁怨?
      年幼的他,从来不懂。
      桀纣潇洒的父亲教会了他怎样无怨无悔,义气为先。
      温柔贤淑的母亲教会了他怎样善意待人,心怀正气。
      所以,他的世界里曾经干净得只有一片没有污染的净土,犹如山林的清风一样,自由无束。
      他以为,只要还握着那七尺长枪,天地之大,无处不可往。
      可原来,全是自己的自以为是罢了。

      那天的事,他没有告诉父亲,尽管母亲并没有言明禁止,但是他总不愿意多讲。或许仅仅是因为那对他来说,也是一场严重的挫败。
      败得毫无悬念,败得一塌涂地。
      而山寨,也仿若是被一种奇怪的氛围包围着,每个人都是照常过着日子,可是他就是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母亲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但眉宇间时不时的忧色却是人人可见。臭老头依旧没心没肺地折腾着,但是他却发现了深夜的时候,他家这个习惯了早睡的老爹却总会一个人看着月色发呆,眼底涌动着不明所以的凛冽。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静待着什么?
      也许,等的就是那个人的再次到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九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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