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60、兄妹争执

　　从嘉兴到上海不过一天时间的车程，而因着嗣成心中急切万分，所以阿笙便命手下将车速略微加快了一些，而当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回上海之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两三点钟的时间了，此刻这座号称东方不夜城的大都市正处在一天中最为安谧沉寂的时刻。
　　“笙先生，多谢相送，告辞！”
　　当汽车稳稳地停靠在方宅门前时，嗣成立刻推开车门准备下车，虽然他承认这一路的确十分劳累，但想见宛宁的迫切心情却让他此刻睡意全无。
　　“方先生，请！”阿笙点了点头随即冲嗣成做了一个手势，待到嗣成下车之后，车门立刻关上，紧接着汽车扬长离去，天水帮的那些人居然一点都没有为难他。
　　“宛宁，宛宁！”暂且无暇关心这些，嗣成随即打开门大步跑进房中喊起了宛宁的名字。
　　他知道宛宁现在一定是在休息，但是他管不了这么多，一想到自己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妹妹居然就要嫁给上海滩上的头号汉奸了，他就觉得自己的心揪成了一团。
　　这一路上，嗣成都在想，也许宛宁是迫于宋腾川的淫威才会不得已同意嫁给他的，而这一切显然都怪自己，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在她最危难的时候选择了离开，她怎么可能会做出如此荒唐透顶的决定呢？她一定是吓坏了！真不知道在她被宋腾川抓起的那几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虽然阿笙口口声声说宋腾川没有动她！可是……可能吗？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什么事都没发生，那她又怎么会突然生病呢？而她不仅生了病还莫名其妙地答应了这样的一桩莫名其妙的婚事……不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不可能会是这样！而自己居然……
　　嗣成越想越感到懊恼，不知不觉中，他的喊声也愈发提高了几分，直到宛宁和巧珍披着衣服从楼上匆匆跑下来，他才终于停止了那明显充满着发泄意味的呼喊。
　　“哥！？”看着一楼客厅里因激动而涨红了脸的嗣成，宛宁只觉胸口一阵发懵，她快步跑下楼梯，随即大步上前用力地抱住嗣成哭了起来：“哥……哥……”
　　真的，宛宁不知道自己这一刻该说什么，她只是想哭，她只是想就这样紧紧地抱着他。
　　“宛宁……是哥不好……是哥不好……”
　　嗣成的声音中也充满了几许哽咽，其实在刚刚走进家门的时候，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他想问宛宁，他要问她为什么就这样轻率地答应下了宋腾川的婚事？就算她受了什么天大委屈，但不管怎样，她都不应该答应下这门婚事来！她不需要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她还有他，他是她的哥哥，他会为她承担一切的啊！
　　然而，当看着宛宁如此无助地哭成一团时，他却再也说不出那些话了，除了用无尽的自责安慰哭泣不止的宛宁外，他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少爷，你回来了。”直到巧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嗣成这才抬起了头。
　　“阿珍，你……回来了？你不是被日本人……”嗣成放开了渐渐止住哭泣的宛宁，随即拉住一旁的巧珍焦急地询问了起来。
　　他还记得宛宁和他说过巧珍被日本人抓去的事情，而眼前巧珍的虚弱模样显然也说明了一切事实，只是这日本宪兵司令部是什么地方？一般人进去了便是个死，除非是那些有极大面子的人才有可能幸免，那么这巧珍究竟是怎么出来的？难道……
　　“阿珍，是天水帮的人把你弄出来的是不是？”
　　嗣成想到了什么，他当即拉住巧珍再度激动地大吼了起来。
　　“是，是……”嗣成激动的模样让巧珍感到十分害怕，她只得不停地点头称是。
　　“原来是这样！”嗣成顿时恍然大悟，他当即转头一把拉过宛宁道：“你就是为了阿珍才愿意嫁给宋腾川的是不是？你怎么这么傻啊！阿珍的事情，我会不管吗？你就忍心把自己的下半辈子全给葬送了！”
　　嗣成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尽的愤怒，一时间，方才因为宛宁的眼泪而止住的怒火不觉一下子又全都冒了出来。
　　“哥……有些事情，你真的管不了……”许久宛宁才幽幽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而宛宁话音刚落，嗣成不觉立刻气急败坏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么说，你是觉得我保护不了你和阿珍，而只有那个姓宋的能保你们平安？不错，他是厉害，他一句话，阿珍就立刻能从大牢里面出来了，但是你知道不知道他为什么能这样？哼！他那是靠出卖我们中国人去巴结那些日本鬼子才得来的！你要是嫁给了他，你就一样成了汉奸！我也再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嗣成说到这里忽然伸手用力地推了一把宛宁道：“你给我走！从这个家里滚出去！我的家不能让日本人的汉奸走狗给弄脏了！”
　　“哥……”在嗣成痛诉的过程中，宛宁一直保持着沉默，她知道这是嗣成误解了她，她更明白那是嗣成因为自己没有尽到作为兄长的责任而痛苦得有些口不择言，然而当嗣成用力地推着自己，并打算将她赶出家门的时候，她却再也无法忍耐了，她随即哭出声道：“你别这么说……你冤枉我了……冤枉我了……”
　　“冤枉？难道不是因为这样？那你为什么要嫁给他？难道说，你还真是因为爱上了他，才想要嫁给他的不成？”说到这里，嗣成不觉加重了几分推宛宁的力道，随即提高声音道：“如果真的是因为这样，那你就更该出去了！我为有你这样的妹妹而感到耻辱！”
　　也许是因为嗣成的力道用得有些过大，宛宁不觉一个脚下不稳被他推到了地上，而一旁的巧珍见之，赶忙上前扶住宛宁道：“小姐，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啊！”
　　“阿珍，你别管她！别以为是她救了你出来，不过以后她就要把你给买了！”嗣成愤恨地说着，眼里几乎是要喷出火来。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宛宁，这么长时间了，他从来没有和宛宁说过一句重话，从来都是把她捧在掌心里小心地呵护着的，可谁知今天他不仅骂了一堆极其难听的话，还出手重重地推了宛宁，要把她赶出家门，而这一切也许真的是因为他实在太生气了，他气自己的无用，他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宛宁；难道他真的不能既保护好家人又为这个国家的命运而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吗？
　　“少爷你别这么说！小姐，小姐不是这样的……”巧珍扶住宛宁，随即抬头看向了嗣成。
　　这两天她已经听宛宁说了这段日子她在天水帮及宋公馆的遭遇，她已经知道了自己被救和宛宁嫁宋腾川之间其实并无关系，当然宛宁会答应下婚事自然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的，但不管怎样少爷都不可以这样说她啊！宛宁这么做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不是为了他的安危啊！这一点宛宁虽然没有明说，但巧珍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咳……咳……咳”凌晨时分，寒气逼人，宛宁不觉在地板冰冷的刺激下感到了一丝凉意，她随即捂住胸口用力地咳嗽了起来。
　　宛宁虚弱的模样让嗣成看了一阵揪心，直到这时他才想起阿笙之前和他说起过的，宛宁前阵子一直都在养病，身体并不太好，但即便是如此，嗣成的脸上却依旧满是愤怒之意，他虽然心中不忍但却显然更恨。
　　“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待到咳嗽渐停之后，宛宁这才在巧珍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来，等到身形站定后，宛宁上前几步拉住嗣成的手道：“你想知道我答应嫁给宋腾川的原因吗？好！我告诉你，你跟我来。”
　　宛宁说完便拉着嗣成走向了书房，而嗣成虽心中依旧有气但还是为宛宁此刻的怪异神情所讶异，所以他不再多说什么随即跟着宛宁进了书房。
　　“哥，你知道宋腾川为什么要抓我吗？”关上房门后，宛宁有些疲惫地坐在了沙发上。
　　“为什么？”
　　“因为他怀疑，不，事实上他是确信，他确信我和你都是黑鹰的成员，他发现了我们都在骗他！所以他要杀我们！”宛宁静静地看着嗣成缓缓说道：“当然，我不可能是什么黑鹰的成员，不过，哥，你却是的，你是黑鹰的人对不对？”
　　“宛宁，你说什么？你怎么会知道……黑鹰？”嗣成只觉一阵惊奇，他没有想到宛宁居然连这些都知道。
　　“呵！哥，看来你还是把我当成了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是，我是每天待在家里，可是我怎么可能不知道黑鹰呢？现在大家都在说的前几天白云山庄的那场大火就是黑鹰的人做的，他们这么厉害，这么勇敢，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宛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神往的表情，片刻之后她看向嗣成道：“哥，如果你也是，那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没料到宛宁居然如此准确地说中了自己的秘密，嗣成在惊愕之余开始重新打量起了眼前熟悉的妹妹。
　　有多久了，有多久他不曾这样好好地看过她了！她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她比以前长高了许多，也漂亮了许多，但更重要的是，她眼神中的那份深沉远远超过他的想象，原来苏如欣以前的那句话是对的，宛宁的确是个不需要人照顾的人。
　　“宛宁，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是黑鹰的一员，只不过，我不值得你佩服，我只是组织里面最最普通的一员，也许我是参与了其中的一些事情，但这些只是微不足道的！”嗣成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向宛宁默默地解释起来，片刻之后，他抬头看向宛宁道：“可是姓宋的为什么会怀疑到你？你跟这些事情完全没有半点关系啊！难道是……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早知道会这样，事发那天晚上我就不该听苏如欣的意见让你去参加什么舞会，一定是那天晚上的事情让他怀疑到了你！”
　　说到这里，嗣成不觉抓住宛宁的手急切道：“宛宁，是哥对不起你！这都是哥造成的！哥方才不该怎么说你的！”
　　“哥，你不要怎么说！正因为我心里明白你是黑鹰的人，所以我才要答应和宋腾川结婚！我和他有过约定，我和他结婚之后，无论出了什么事他都不能伤害你！”宛宁拉住嗣成的手竭力露出了一抹笑意：“真的，只要你平安，我怎么样都是没关系的！”
　　“宛宁，你傻啊！哥做的是和他作对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因为和你的一句话就放过哥呢！”嗣成不觉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的妹妹果然还是太年轻了，她居然以为这样就可以保住自己的安全？可她那里知道，她这样只是断送了自己，而对他毫无半点帮助！
　　“哥！我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没想到宛宁却并没有因为嗣成的这些话生气，她随即抬起头道：“没错，这想法的确很傻也很幼稚，这点我也已经意识到了，所以，这几天我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如果我嫁给了宋腾川……或许，或许我就可以利用和他的关系……了解到一些……一些对你有用的消息……宋腾川和日本人走得很近，从他那里一定可以了解到很多情况……哥，这些……这些一定会对你有用的是不是？”
　　宛宁有些迟疑地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而当她全部说完之后，她却发现嗣成已经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随即一脸不可思议地紧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