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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曲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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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师兄……
眼前这个人?和她的师父?
这样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居然会是师兄弟?
阿楚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怎么可能呢?她的师父洪宴声生性淡泊,却是个极其念情的人,若他们真的是师兄弟,他又怎么可能十几年来只字不提?
曲卅,曲卅。师父唯一一次提到这个人,便是遇见梁宵的时候。那时师父的神情她记得清清楚楚,眼里大片大片的火,简直怒不可遏。
可是又为什么眼前这个曲卅反倒在提起师父的时候显得那么云淡风轻呢?虽不至像什么故友重逢,却也完全没有心结的样子。
阿楚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也不想深究,师父还没醒,她没有把握能应付得了眼前这个人,只能假作镇定:“你骗人。我可没听我师父提起过他还有个师兄。”
曲卅又笑,做出十分意外的表情:“啊呀,没提起过?这可真叫人伤心。不过,你师父可不就是这么一个性子么。从前的时候,莫说是我这师兄,便是竻荆山上所有的人都找不出一个与他亲近的。他是个孤傲的人。”
孤傲?
这个人居然说她师父孤傲?
“我师父待人很好,他不孤傲。你来究竟要做什么?若你是来带梁宵走的,那么请你带他离开后不要再怪罪他。除此之外,我觉得我没有必要听你抹黑我师父。”
“洪宴声教出来的好徒弟!跟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曲卅饶有兴致地笑看着阿楚,仿佛看到一只龇牙咧嘴恐吓他的小猫,明明弱不禁风,却一点也不怕他。“你觉得不像?呵,也许吧,已经十几年了,人都会变的。毕竟他逃出竻荆山的时候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子。”
“逃出竻荆山?”阿楚在曲卅的话中抓住一个词。
“怎么?原来你师父没跟你说过么?关于竻荆山,关于他自己,关于,他是为了什么才逃出竻荆山的……”
阿楚模模糊糊地想起曾经那个怪老头来找师父时说“总归是竻荆山洪门上上下下对不住你”,师父当时也说过“我不是逃,不是我的错”这样的话,既如此,那这个曲卅又说她师父逃出竻荆山是什么意思?难道师父是一直被他们误解了么?
阿楚便说:“我师父说过,他不是逃。我不知道你们竻荆山是什么样,我信我师父,肯定是你们误解了。”
“误解?我也希望是误解呢,只可惜竻荆山上所有人都这么说。”
阿楚急忙道:“肯定是误解,从前那个怪怪的洪嵋大师来找过我师父,他说对不住师父,要师父回去,是师父自己不愿回去的!”
“洪嵋来找过他?”曲卅十分意外,但很快又转为了然,“是了,从前也是洪嵋师父最护着洪宴声,整座竻荆山上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可到最后,他也没能护住洪宴声,不,明明是洪宴声辜负了他的期望。”
阿楚越听越不明白。她隐隐觉得不对,这个人太奇怪了,梁宵是他的徒弟,他的来意是要带梁宵走的话,那便直接带走他好了,为什么非要跟她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旧事呢?他想让她知道什么?若想让她知道,为什么又不直接说出来,偏偏要用这种像拐弯抹角的指责一样的语气,说真的,她有点不耐烦。
勉强耐住性子,阿楚听着曲卅继续说:“小道友,我晓得你不耐烦,你肯定觉得,这些都是旧事了,跟你没什么关系,跟你的师父现在好似也没什么关系。我说的洪宴声根本不像你的师父,我这个人实在很令人生厌。是也不是?你瞧,便是因为如此,我说的即便是实打实的真相,你也不会相信我。”
他说得那样认真。盯住阿楚的双眼里甚至也透露出一丝严厉的意味。
“小道友,洪宴声对你,也许是个极好的师父,但是他对于竻荆山,是逃犯。他烧了竻荆山的藏经塔。”曲卅几乎一字一顿,“这一点,他的罪永远不能在竻荆山上被抹消。”
一直垂首立在一旁的梁宵听到这儿,竟也一脸震惊地望向阿楚。阿楚本想说“不过一座藏经阁而已”,但看到他的目光,她便暂时收了声。
“那座藏经阁里,共有经卷八万九千册,乃一千年来除妖师宗九门十四派汇聚而成的所有道法卷集,天下之大,再无第二座这样宏大的藏书之地。结果,就这样被他付之一炬,我想你也许也知道你师父的一项本领,过目不忘,只要看过一遍,他就能记九成。那藏经阁里所有的卷宗他都看过,全都记得。然后他将原卷全都毁了,你说,这难道不算偷窃了么?”
阿楚哑口无言。
那座藏经阁在竻荆山的西一峰顶,外形是一座六壬镇妖塔,共分九层,梁宵上山时,它已经只剩了最下面的两层骨架,当年的那些道家典籍只救出来几十本,也都已经残缺不全,都收在另外建起的藏书阁中。梁宵从前做早课时,常常听师兄弟们说起过那藏经阁当年的辉煌,却从未听过究竟是因为什么被毁。直至今日,他却居然跟那毁了竻荆山典籍宝库的人遇见了!
梁宵想起洪宴声一开始见到自己时那副深恶痛绝的样子,而今日才知,自己的师父自己所在的门派居然与他有着这样的渊源,但仅仅只是因为藏经阁被毁么?梁宵觉得没那么简单,肯定还有别的什么……洪宴声虽对他态度不好,但却帮了他,他不信洪宴声师父会无缘无故地烧掉藏经阁逃离竻荆山。
他失神间,又听得阿楚道:“那你来是做什么?难道要抓我师父回去伏案?那么多年前的旧事了,你又怎知我师父当年没有隐情?”
“小道友,我信是有隐情,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与梁宵都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曲卅说罢,望了一眼梁宵,梁宵看出警告意味,便重新低下头去,“洪宴声无论怎样,都是我的师弟,同门情谊不可断,更何况,我也跟我们的洪嵋师父一样,盼着他能有回竻荆山的一天。今日我来,原本也只是为了梁宵,却没想到他会在这玉龙山上。玉龙山,幼时我跟洪宴声在这儿小住过,若不是这样,我也想不到他会在这山上。”
听他这样说,阿楚的心防渐渐开始松动。
也许他们之间真的是有误会的吧?
“啊呀,你瞧这么久了,我居然也没问你的名字。小道友,算起来,你可得叫我一声师伯。”
“楚,洪楚。”她的大名的确是叫洪楚的,只是大家“阿楚、阿楚”地叫惯了口。
“楚?倒像个女娃娃的名字了。”
“我师父说,起女孩名儿能骗过鬼,易活。”将错就错,阿楚信口胡诌。
“哦?如今看来,倒是真骗过了。”曲卅又笑,而后忽然又敛了笑意,正色道,“藏经阁的事我虽可以不追究,但你可转告你师父许提防些,他离开竻荆山做的那些事,或许有人已听到风声……以后若是有难处,可以到竻荆山来找我。”
“什么事?”阿楚表面上装作全然不解,心下却一惊。莫非是当年为了救她……她想起在乌峰时,慕龙潭那座同样被烧毁的竹屋,她也知道,从那时起,他们的生活就好像一直在躲着什么。否则也不会上玉龙山来。她知道师父为了救她,连地府都闯过,她还与阎罗王有过一面之缘。
曲卅却慢吞吞地又将她上下打量一个来回,若有所思,忽然眉头一放,再度笑开了:“你且宽心,你师父明白的。总之,若有难处,便来竻荆山。还有你方才问梁宵的,我晓得你必是有想救的人,否则也不会那样问梁宵。到时候你若想通了,要他做什么,便是他不肯,我绑也绑了他来。”
梁宵见状,虽不知阿楚究竟要自己做什么,也是表了忠心:“我……我先前说错了的,你要我帮忙,尽管说便是了。”
这铺天的好意弄得阿楚有些疑惑,她更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还没有师父在身边,只好先推拒了:“你们好意我领了,方才真的是说笑而已,不必放在心上的。”
她这样说,曲卅倒也不再坚持,起身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师徒便不再打扰了。你师父必不愿见我,我也不去讨他的嫌,方才在你这儿可讨得够了,再多可吃不消。”
阿楚听他这样说,总算松了一口气。
阿楚草草送了一程两人便回去了。
这师徒二人甫一出得山门,曲卅眼中便浮现一抹凌厉:“连箭都给人毁了……”
梁宵见状一怵,嗫嚅道:“是……是洪宴声师父救了我……”
“哦?我以为不过是他们的好心收留罢了,却没想到,你没用得连自保都不能?”
梁宵低下头:“是徒儿技艺不精。”
曲卅广袖一挥,御风而起:“随我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