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忘多情》小三儿

21、二十一

　　龙宿摇着扇，浅笑道：“今日局面，让吾也生出几分惭愧。”
　　“不要一边自鸣得意一边说反话，太假了。”剑子剥一个栗子，丢在嘴里。
　　他们刚刚看完苍给的记录，翠山行炒了锅糖栗子，仔细抖干净炭渣捡了一大碗，端到苍屋里。
　　剑子尤其爱好这类咔嘣脆儿的东西，转眼工夫一个人对付了一半。
　　他嚼得咔嘣咔嘣响，龙宿不止一次的撞他胳膊，他以为是龙宿想吃，就撞一次喂他一个，龙宿不好当着外人面吐出来，只有默默嚼烂吞下去。
　　翠山行笑了一声说道：“龙首和道长的感情真好。”
　　苍转脸对着翠山行张开嘴，翠山行很习惯的塞颗栗子到他嘴里，苍含糊地说：“吾和汝的感情也很好。”
　　翠山行愣了一下，依稀有些面红。
　　剑子朝龙宿眨眨眼，龙宿别开头当作没看见。
　　苍等翠山行剥栗子的时候，大略讲了讲万圣岩目前的动态。
　　一步莲华打算先派迦叶殿过来协助，如果魔界闹腾得再厉害，就让善法天子直接领大日殿的人来。
　　剑子问：“他自己呢？”
　　“被善法鞭了一顿，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吓，天子的脾气还那么火爆啊。”
　　“汝怎么不说莲华下一次山，就造一次孽。前几日到吾这里来坐了坐，接连五个道生要求转投万圣岩，有一个死活要跟着莲华修行，抓着莲华衣服痛哭流涕几乎没晕过去，莲华无计可施只有带回去。”
　　“难怪会被抽，活该。”
　　“可不是，万圣岩看起来金碧辉煌每个人穿得富丽堂皇，底子差得很。自从一步莲华执掌大日殿，动不动就翻修，善法为原本几百号人的吃饭问题已经很焦头烂额了，莲华还不知收敛，说一声‘吾去散散心’就下山溜达，回去的时候身后准跟着十几二十个新弟子。吾上个月见善法，他的下巴更尖了。”
　　“万圣岩还欠吾儒门天下一大笔银子。”龙宿插话道，“说是一百年还，现在利息还没还到一半。”
　　剑子叹口气：“管家不好当，穷人家的管家更不好当。”
　　“好面子的穷人家的管家，更是难上加难。”苍补充道，“小翠，昨天小墨送的豆腐还没吃完的话，今晚烧个豆腐酸菜汤。”
　　翠山行应了一声，忽然想起来说：“差点忘记白雪飘今天要到定天门送资料，我去看他回来没有。”
　　剑子略诧道：“小白一个人去？”
　　“怎么可能。有赤云染跟着，她虽然年纪最小但可会认路了。师兄，我过去了。”
　　苍点点头：“记得回来烧豆腐酸菜汤。”
　　稍晚时候墨尘音过来拿昨天送豆腐时一起端过来的碗，苍说大概在厨房叫他自己去找。
　　剑子和他打招呼，问：“木头呢？”
　　“在屋里看书。找他有事吗？”
　　“不，好久没见了。”
　　“有空就过来坐坐罢。”
　　剑子点个头，墨尘音去厨房找到碗，走前又进来说了一声，苍道：“难得龙宿也过来了，明天在吾这里聚聚，汝去和九方他们说。”
　　龙宿道：“不用了。”
　　剑子也说：“他天天被人绕着，过来了也别大张旗鼓的，咱们熟识的小聚一下就可以了。”
　　苍便说：“那就汝和赭杉明天过来一起吃饭罢。”
　　“好。”墨尘音应声走了。
　　等翠山行回来，苍又给他说明日多做几个人的饭，赭杉小墨小白小赤都过来。
　　翠山行说：“你不早些说，菜果都要多准备。”略撇了撇嘴，“我现在到大厨房去一趟。”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剑子起身跟上翠山行。
　　房间里留下苍和龙宿。
　　苍道长埋头在一张阵法图上写写画画，瞬间如入无人之境。龙宿再翻了翻纸卷，没有更多消息，和苍说句：“吾先回房。”
　　也不知道苍听见没有，龙宿慢慢走回隔壁房间。
　　下午的天还很蓝很澄透，微微有些风，窗外的槐树叶子沙沙作响。
　　龙宿躺在床上闭眼想了会儿事，就有点犯迷糊。
　　因为择席的缘故，头一夜睡得并不踏实。剑子在旁边床上微微打鼾，听在睡不着的人耳里，仿佛小闷雷似的。
　　也许拍醒了就不会再有这种声音，但龙宿不想去打扰他，又担心总是翻来覆去动静大了会把他吵醒，只有平躺着，躺到身子发酸发硬实在耐不住，小心翼翼朝里翻个身。
　　挨到天蒙蒙亮了，才眯了一小会儿。
　　在剑子回来前小睡片刻吧。龙宿想，一会儿就起来。
　　剑子和翠山行拎了一大堆蔬菜瓜果米油回来，不见龙宿，便问苍：“人呢？”
　　苍一点反应都没有，剑子推他一把，苍抬起头来，完全状态外的“啊？”了一声。
　　“没什么。”剑子摇摇头走出去，推开隔壁门。
　　龙宿面朝里躺在床上，看样子是睡着了。
　　剑子轻手轻脚靠近，坐在床边拉起旁边被子搭到他身上，悄声道：“睡觉不盖被子，担心着凉。”
　　龙宿皱了下眉，剑子凑近瞧了瞧：“是不是做恶梦了？”
　　龙宿轻微的呻吟，剑子拍拍他：“龙宿？做恶梦还是不舒服？”
　　翠山行悄然走进来，用气声说：“我给你们端壶茶过来。龙首怎么了？”
　　“睡着了，大概在做梦。”
　　剑子到桌边喝了杯茶，估计龙宿一时不会醒，便去和苍讨论法阵的事。
　　“我在儒门那边下了无距间阵，中间卡着风天印，疏楼西风那边用斗星八卦阵围起来。”
　　“这边可以再用无极降天加强内部威力。”苍说着在图纸上画几笔。
　　“剑子。”翠山行在门口说，“差不多可以吃饭了，你请龙首过来吧。”
　　“哦。”剑子到隔壁去叫人。
　　龙宿调过身，面朝外侧蜷着。
　　剑子唤他两声，又拍了下：“起来吃饭了。”
　　龙宿略蹭了蹭枕头，眼皮眨了几下，睁不开的样子。
　　剑子略笑道：“别懒床了，叫苍他们看见笑话。”
　　“唔……”龙宿发出声类似痛吟的声音。
　　“怎么了？”剑子在他额头上摸了一下：“没发烧啊。”
　　龙宿的眼皮好容易拉开条缝，哑着嗓音道：“难受……”
　　“嗯？哪里难受？”
　　“肚子……可能栗子吃多了……”
　　“我给你揉揉。”
　　“不要，疼。”
　　“我找小翠要些消食的药，你等等。”
　　翠山行听了剑子的话说道：“我看龙首没吃几个，不会是别的问题吧。”
　　“唉，他小时候挑食，肠胃本来就不大好，我刚探他脉象，浮大而涩，右关紧盛，确实是有点积食的症状。”
　　“那我去找化食消积丸。”
　　龙宿服过药，剑子又给他按摩了会儿，感觉没有起初那么难受。
　　“汝过去和他们坐罢，让吾一个人躺躺。”
　　龙宿不愿让人看他难过模样，剑子便说：“不舒服就叫我，这边墙壁薄，我听得见。”
　　“嗯。”
　　到翌日早上，龙宿能起来吃点粥，翠山行说：“能吃得下说明是好了。晚上赭杉他们过来吃他们的，我给龙首单独做点清淡的粥菜。”
　　“小翠，劳你费心了。”
　　“说什么客气话。”
　　等翠山行出去后，剑子挨在龙宿身边捏着他手说：“昨晚我都不敢睡实了，怕你叫人叫不醒。好在是过去了。”
　　他站起来，龙宿拖着他手问：“干嘛？”
　　“打水给你洗把脸。”
　　赭杉军和墨尘音下午就过来了。墨尘音坐了坐，去后面厨房帮翠山行，赭杉军留在屋里与剑子说话。
　　剑子问他：“你们隔壁的，最近还拆房没？”
　　赭杉军想了想：“三天拆了两回，吾这边的屋顶也被掀掉一个角。”
　　“乖乖，紫道长也太暴躁了吧。”
　　“未必是荆衣。”苍吹着茶水面上的沫子，“吾听说，鎏影近来很是烦躁，和道尊议事的时候踢了桌子。”
　　“啊？”
　　赭杉军恍然道：“是师父要出关了罢。”
　　“师父出关必然是要定下拖了几十年的四奇之首的人选。”
　　“吾无兴趣。”
　　“他是有兴趣过头。”苍抬头想了想，笑出声，“他刚入门的时候说要做宗主，如果四奇之首做不到，大概吾这边六弦要变七弦。”
　　剑子忍不住插话：“我记得你早被内定做玄首，他跑过来干什么。”
　　“谁说吾要做了。”
　　“你们真是……”剑子摇头道，“想做的做不到，不想做的推不掉，真麻烦。”
　　苍说：“自是没有剑子汝悠哉。”
　　“嘿，羡慕吧嫉妒吧恨吧，我不在意的。”
　　翠山行和墨尘音张罗好了晚饭，在前厅收拾桌子铺开，大家随意地找位子坐。
　　翠山行在龙宿面前摆上两道清爽小菜，龙宿觉得这样特别安排很不妥，剑子劝他：“你再来个不舒服，倒让小翠他们更为难。”
　　在座的都熟悉，并不以为龙宿拿腔作势，吃饭的时候偶尔说些轻松的话。
　　饭毕，大家又移到苍的房间里聊天说事。
　　因为苍就爱呆在自己屋里的缘故，他的房间通常也是这边的客厅。
　　要不是今天人多摆不开，饭也在他这里吃了，他更高兴。
　　如果魔界要在道境开启全面战争，玄宗上下都逃不脱，赭杉军端着苍的阵法图看了看，说：“东面那条线，昨日有道生回来报告，看见魔兵从那里出入。”
　　“有漏洞吗？”苍喃喃道。
　　“吾有些担忧，百密一疏，还是尽早全面检查一遍安心。”
　　“安排些人，明天就去。”
　　龙宿靠窗边坐着，排布法阵的事他不是很懂，作为事件原本主角的他，看着事态的发展朝着一个偏离既定目标的方向狂奔而去的感觉，还真是太微妙了。
　　要是由此再次掀起三界战争，“疏楼龙宿”这个名字是不是就永载典册了？当然，前缀可能并不好听。
　　然则，魔界的本事果真超出想象，只拉了一个邪能境就敢应对儒门、玄宗和万圣岩，当年独对两界的威风犹存，就不知道这次能撑多久。
　　苍也不是个简单人物。龙宿想，魔界找邪能境，他找万圣岩。反正万圣岩缺钱缺得要集体疯魔，借口助阵就能从儒门和玄宗拉到战备资金，结果是赢是输，不在道境又距离儒门尚远的万圣岩没有太大损失。合理分配的话，说不定战备资金还能留下相当数额，足够他们往后数十甚至上百年的运作，于是乐得放弃隔岸观火转身参与其中。
　　剑子和他们讨论了会儿，走到龙宿身边问他困不困，龙宿说：“还不大困，你们谈得怎样了？”
　　“差不多了，魔界这边全部交给玄宗，你就在儒门安心呆着，等风头过去，要好好教育你那帮长老。”
　　剑子一本正经地说：“苦境虽然没断了困苦，毕竟是人界地盘，不兴被他们这么糟蹋，还送来送去的。”
　　“我觉得，素还真的脸最近肯定又大了一圈。”剑子诚恳地叹口气。
　　“剑子汝要小心。”苍回头来说，“离那个姓素的远一点，尤其警惕他的‘前辈咒’，据说此咒一出无人可抗，比天雷还准。”
　　“苍师兄说错了。”墨尘音一只手扒在翠山行肩上说，“有一个可是逃过了的。”
　　翠山行偏头问：“谁？”
　　“梵天啊。”
　　赭杉军喝口茶道：“那个不是人。”
　　再晚一点大家散去。
　　在大门口，赭杉军等着墨尘音走出来，顺手地牵着他，低声道：“麦芽茶还有吗？晚上吃得有点多……”
　　翠山行收拾着桌子上的瓜子壳栗子皮，剑子搭把手帮他，苍只将纸卷书册搜刮到床上，半躺着借烛光在那里翻看。
　　收拾完剑子回到房里，问：“睡了吗？”
　　“没。”
　　“那你把灯烛点上，黑灯瞎火的。”说着剑子出去打水。
　　洗漱过了，龙宿躺在床上说：“剑子，一起睡吧？”
　　“嗯？”
　　龙宿垂着眼抿了下嘴唇。
　　剑子笑了笑：“这里的床窄……你往里面躺些。”
　　龙宿给他让了个位置，剑子灭灯爬上来，小声说：“被子够不够，我把我那床拿过来。”
　　“够了。”
　　窄小的空间里，龙宿侧身，一只手搭在剑子腰上。
　　“睡吧。”剑子说，明天要赶路回去。
　　龙宿摇摇头：“睡不着。”
　　“一直在商量事情，不觉得累吗？”
　　“累，但是睡不着。”
　　“这话听着真矛盾。”
　　龙宿默默的，只轻搂着他，不说话。
　　他闭着眼，呼吸浅而缓，剑子等了小半晌，问：“睡了？”
　　龙宿慢慢的摇头。
　　他脑子里有各种各样的事情交织纠结着，一会儿是长老的脸，一会儿是儒尊的脸，一会儿是魔兵源源不断侵袭过来，一会儿是玄宗开天阵四周都是白茫茫的光，
　　他的手抖了一下。
　　剑子抓住他手，握得紧紧的：“别怕，有我呢。”
　　如果有一天没有汝了呢？龙宿心里想，不，如果有天没有吾了呢？剑子，汝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