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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上瘾的人 ...

  •   厚重的窗帘挡住了外面的光,喻言蹙着眉,心跳得很快。

      低矮的雾气在草甸上流淌,顺着山坡往下滑到落湖里,漫上栈道,喻言站在陆行一的背后,穿得很单薄。

      她张了张嘴,声音艰涩:“王俊说你要回去工作了……可你、你不是放了四十天的长假吗?”

      陆行一背对着他,雾气横亘在两人中间,模糊了喻言的视线。

      “是假的,对吗?”喻言问她。

      四十天的假期是真的,有工作是假的,要退团……也是假的……

      “是假的。”陆行一开口,声音透着喻言陌生的冷静疏离。

      “借口是假的,退团是真的。”她低着头,“我就是突然不想继续了。”

      劝阻的话被哽在嗓子里,喻言的手抬起又落下。

      “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陆行一还是背对着她开口,像是在暗示什么:“我要走了。”

      喻言扯出笑容:“你还没讲完星星的故事。”

      陆行一似乎是轻轻地笑了一声,说出口的话却透着冷意:

      “那些故事其实都是人的一厢情愿。星星普通得就像面前的水雾,只是气体和尘埃坍缩形成的,发光本质也是核聚变。它们本来就谈不上什么美好,不过是被人强行寄托了一些有的没的。”

      陆行一终于转过身,雾气却让喻言看不清她的表情:“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回去给你整理一份文件,里面全都会是星星的故事。”

      “对了,你习惯word还是pdf?我习惯发邮箱,你记得查收一下……”

      雾气越来越浓,陆行一的身影消失不见。喻言的眼前一片模糊,那张埋在经幡下面、载着她愿望的卡纸好像开始腐烂。

      ——多得到一点阳光又有什么所谓?如果阳光也愿意照耀我。

      可是陆行一要走了。阳光并不愿意照耀她。

      ……

      “喻言!”王俊在外面把门敲得咚咚咚。

      以前在逆风歌基地,两人当过舍友。她知道喻言没有起床气——不像陆行一,也知道喻言很少睡过头。她俩几乎是当时的队员里起得最早的。

      正因如此,王俊敲门敲得越来越急,她的面色凝重起来:喻言不会晕在里面了吧?!

      正当她要把那边探头探脑的舒晨和骆家言叫过来帮忙时,门终于开了。

      “有事?”

      喻言哑着嗓子,蹙着的眉头和她不好的面色都在控诉着王俊的行为。

      “没……没事。”

      “不不不——有事的。”

      她回过神,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你没事吧?一会儿不是要去和格桑他们一起‘牧归’吗,见你一直没起床,我就来叫叫你……”

      “知道了。”喻言忍着烦躁。

      王俊转身就要溜,刚走了两步又被叫住。

      喻言捏着太阳穴,声音疲惫:

      “陆行一还在吗?”

      闻言,她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话,睡一个晚上还能睡丢一个人吗?

      王俊摸着下巴思忖着:

      “在的呢,活蹦乱跳的。”

      喻言靠在关上的门背后喘气,走远的王俊又回到门口,快速倒着豆子:

      “你昨天不是问我逆风歌近几年的发展状况吗,虽然你一直有意避着那边的消息,但是我时不时看着呢。”

      她顿了顿,声音有着十分的认真:“喻言,或者说……花鼓,那次的意外不是任何人的问题,如果你愿意回去逆风歌,我想任何人都会很高兴。”

      眼前有些模糊,喻言听着她继续说:

      “所以吧,我给你整理了逆风歌近几年打的赛事,各种投资和合作,还有老队员新队员的资料,包括其他新秀队伍也整理了。”

      “对了,你要word还是pdf?要不邮箱和微信我都给你发一下吧。”

      太阳穴又一抽一抽地疼,喻言挤出两个字:

      “随你。”

      别再让她选word还是pdf了,她快要ptsd了。

      她换了衣服出去,坡上的的躺椅里依稀躺着个人影,她定定看了半晌,是陆行一。

      喻言吐出一口气,余光却见到隔了两个屋子的门口,她的保温杯压着卡纸和创可贴,和昨晚一样待在同一个位置。

      一整晚的潮气让卡纸变得绵软,蚂蚁从创可贴上爬过。保温杯静静放了一夜,并没有被人哪怕拿起过。

      *

      只缘身在此山中的道理陆行一还是懂的,有时候她会选择相信娘娘多的那三十年的人生感悟。

      天色将亮,她从容地躺在躺椅上,给李女士打去了一个清晨的问候电话。

      嘟嘟的声音从听筒中响起,陆行一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啷个?你妈我刚起床呢。”

      “我有事情问你,很严肃没套路不开玩笑不打怵的那种。”陆行一直起上半身,“妈,你要认真回答我。”

      电话那头,李女士被她一声正正经经的妈叫得立正。

      “陆行一同志,请发言。”

      “如果……如果你短暂地对一个、一件事或者一个人上瘾,但知道一段时候后这种感觉就会淡化,你是选择现在戒断,还是等自然而然结束?”

      陆行一小心翼翼地说完,却没等到李女士的回复。

      听筒里窸窸窣窣一阵杂音后,李女士的声音像是贴着话筒传出:

      “你旁边有人吗?”

      “没啊,她们都在洗漱呢。”她看了眼坡顶的屋子。

      “小六,自从你爸去救灾出事后,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半个世界了,当然还有半个世界是你妈我自己……”

      陆行一突然被感动到:“妈……”

      “所以小六,你实话告诉妈妈……”李女士开口有些艰难:

      “你是不是黄赌那个啥了?跟你一个团的都是什么人?你现在在什么位置?不用出声回答我,你现在拿着手机,你打字给我发过来。”

      陆行一:“……”

      她捏着手机,表情莫测。

      “妈。”陆行一深吸了一口气,“我真没功夫陪你闹了。”

      “哈哈哈,我就开个玩笑嘛,你看你又跟我急。”

      “……”

      娘娘悠悠的声音传过来:

      “你说,人这一辈子才多少天啊?都说人均寿命提高到79了,那统计人群是哪些人啊?”她捏着嗓子:“反正没问过我和我的牌友们。”

      “小六,一个人能在思想和身体都健全的情况下,活着的日子真不多。太小了你认识不了社会,年轻一点的时候没有钱,太老了又没有好胳膊好腿。”

      “只要你不违法犯罪伤天害理,有一个上瘾的事不是很幸运吗?”

      幸运……?

      “除非你真黄赌那个啥,哦不对,前两个也是不行的。”

      陆行一怔愣着开口:“如果不是事,是人呢?”

      “那人打你了吗?提意见了吗?如果人家啥反应没有,你想那么多干啥?藏得好好的,过段时间结束了不就完事儿了。”

      最后李女士以“有事儿先发消息,大清早打电话快把她吓死了”一句话结束了母女俩的问候。

      陆行一缓缓放下拿着手机的手,草甸上的露珠反着光映在她的眼睛里。

      脑子和五感变得一片清明,李女士的话几乎要让她落泪,她好想告诉喻言,虽然她听不见夜晚露珠凝结的声音,但是能听见碎冰化开的声音。

      纠结之所以叫纠结,就是因为它混沌,一个混沌的系统不可能完全由人想通。

      陆行一在心里做出了选择。她还要好好地参与剩下的行程,珍惜和每一个人的缘分……珍惜和喻言在一起的日子。

      早餐的香气她早就闻到了,怀着雀跃而明朗的心情,陆行一哼着调子往小屋走,路上捡了一个于舟。

      “喻言!”

      “喻姐姐!”

      陆行一和于舟激动地喊着,陆行一几步跳到她背后,两根手指一左一右地戳着她的腰:“喻言?”

      喻言转过身没有说话,她的脸色有些白,几乎和于舟一样白了。

      看着她手里拿的东西,陆行一突然想到自己忘记的是什么了。

      她忘记喻言给她煮了醒酒茶!虽然现在看起来不止醒酒茶……

      喻言看着她,有点艰难地开口:“你……”

      陆行一几乎是从她手里把东西抢过来:“我要我要!我要的,我就是昨晚没出门早上也没看见,我真不是故意让它们落在地上的。”

      于舟的眼睛亮晶晶的,余光瞥到舒晨和骆家言在门缝里冲他招手,他蹭着鞋底离开了两个大人的磁场范围。

      陆行一就着手里的东西抓住喻言的手:“昨晚的事情……我很抱歉。”

      她把人拉到屋子外面十几米远的地方:“昨晚因为一些自己的事情,我情绪不好,不该把那些私人的低气压带给大家……咳,也不该在湖边丢你的衣服。”

      她靠近喻言一步,神色认真:“你之前说,‘只要是舒服的相处距离,那就是当下最合适的,这并不像实验一样有着确定的结果。’”

      自己确实这么说过。

      陆行一望着她的眼睛,声音里是期待和紧张:“我想问问你,我们现在的相处,你……你觉得舒服吗?”

      她靠得实在是离自己太近,喻言又在陆行一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悬着的心落到胸腔,脚又落到地面,她扬着唇角,看着那双眼睛中的自己:

      “舒服。”

      阳光还是愿意继续照耀她的,比她想象的更让人沉溺。

      可惜她不能囚住阳光。

      一些短暂的心思浮起又沉下,喻言深吸了一口气:“你没好好睡。”

      十分笃定的语气,她看着陆行一眼下的青色。

      陆行一抿着唇,抬眼看她:“要不……你也照照镜——”子呢。

      她被喻言一把抱紧怀里,两句身体紧紧贴在一起,胸腔的跳动几乎可以感受到。

      “我昨晚没睡好,杯子太薄。”喻言把头轻轻靠在她的脖子上方,低声说着。

      “我也是。我觉得……昨晚有点冷。”陆行一胡诌着。

      “可是后面都是这个温度,我看过天气预报。”

      心脏快速地跳动着,陆行一刚刚发芽的卑劣心思有要长大的趋势,她咽了下嗓子,玩笑似地开口:

      “要不以后跟王俊说一下,我俩一个房间。”

      她努力维持平稳的声音在喻言耳朵里,以一种让她心痒的频率颤动着。喻言听见她继续颤着说:

      “两个人的话,二氧化碳浓度更好,更暖和的……”

      她泄了力气靠在陆行一身上,微微偏头,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脖子。

      “嗯,我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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