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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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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让我等太久。”
这句话仿佛挟带着风刀霜剑,让如今的流珠陡然清醒了几分!
流珠静静伏在地上,良久,虚弱至极的她,才稍稍动了下双手的指尖。
只见她周身水花旋飞,腰间的珠贝长链泠然作响,至柔的水似是有灵性一般,托扶着她站起身来。
流珠提了几次气,才能勉力立在庙前的玉阶上。
她双指并拢,抵于额前,让灵识融入水中:
『暗流之中,五人敌袭;漩水之上,雷声隐隐;汀步石上,有一凡人女子与……』
忽然,她犹如触电一般,瞳孔散开,脖颈后仰,身体僵直地摔在玉阶上!
足足过了半晌,她的灵台才回复了清明。
她挂冰的眼睫微垂,内心却无比庆幸:
这凡人女子,果然也不简单。
虽不知神女是谁,但她以消耗精血的代价,分神操控双梦,拉她与那太虚宫少女都入局,只求为自己搏一分生机,是正确的选择!
敌袭的气息,愈来愈近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却未撑地起身,只见她口中默念,手指捏诀,霎时间,她的眼尾飘出了两行血泪。
血泪聚集成滴,却不成股流下,只凝成六颗血色珍珠,深深嵌入了她的面颊。
美人泣血,红珠暗垂。模样看着极为妖异,却又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流珠撑起上身,闭目静坐在玉阶上,端庄沉静。
她雪白长发披散在肩颈与耳侧,眉睫尽白,神色平和纯净,整个人仿若白玉雕就一般。
自净自明,如是观想。
忽然,她张开了双目。
就在她抬眸的刹那,瞬间凝结成矢的水箭向外射去,震碎了那汹汹而来的刀影弧光。
水滴落下的同时,几道飞遁的虚影也落在了玉阶之下,正是那五个赶来救人的太虚宫的小道士。
宁焕玉刚一站稳,便皱着眉,转头看向刀影弧光的来处——
却见王清泰又召出了七柄小剑,携着霜寒之意,激射向了蜃妖。
明明是蕴藏了杀伐之意的精炼神兵,在他手中却驭使得像是孩童玩具。
那蜃妖手指微屈,她面前便生出一面圆润的水盾,水流一卷,便将那七柄小剑缴获。
宁焕玉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拍了下王清泰的右肩,道:“别送了!”
可恰在此时,王清泰,自芥子戒中取出了一柄陨铁重锤。
幻阵所历,桩桩件件,虽未对王清泰产生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可那刻印在心底的痛感却叫他心有余悸。
还有入幻之前,那蜃妖的充满嘲弄意味的水击!
新仇旧恨,定要清算个明白!
他满心想着法宝尽出、占个先机,却未曾防备过自己的身后,猛地被宁焕玉拍了一下,他直接被吓得灵息凝滞。
他手中的重锤失了灵力导引,便拽着他的腕子失了平衡,他身子猛得一歪,便“扑通”一声滑倒在地,摔了个屁墩儿。
此刻,鸦雀无声。
寂静得连河底的水流声都消失了。
宋止观低头盯着手中的剑,从剑尖看到剑穗儿。
顾玄微将扇面抬高了些,遮挡住了自己的嘴角。
云九遐也赶紧将自己的视线上移几分,抿着嘴,认真观察着水君庙的布置陈列:沉香木为梁、琉璃片作瓦……
只剩下宁焕玉被迫与王清泰的愤怒目光相对,她故作镇静道:“其实刚刚你身上落了只飞虫。”
“你说的明明不是这个,刚刚我都听到了!”
“啊,我说的是‘别怂了’,是鼓励你的意思!”
宁焕玉想让自己的说辞更周延些,又补充道:“一边鼓励你,一边帮你除掉了身上的飞虫。”
王清泰:“你胡说,水下哪有飞虫?!”
宁焕玉:“那……水虫?”
王清泰:“……”
“咳,宁师姐、王师兄,那个……”云九遐瞄了二人一眼,小声道,“蜃妖,好像要走了……”
闻言,王清泰将周身灵气运转到极致,举起手中那灵光明灭的陨铁重锤,大喝:“哪里逃!”
宁焕玉速度更快,她向前跃起闪身,追着蜃妖的背影而去,只在空中留下一道绚烂的琥珀色灵光。
甫一踏入水君庙中,宁焕玉便注意到了那尊残缺玉像,已被刀砍斧斫得不成样子。她心中正嘀咕着“好诡异的玉像”,再抬眼,便看到了置于水晶高台之上的冰棺。
宁焕玉心底猛地一沉,不禁皱眉:这儿怎么会有一口棺材?是那位已经殒命的漩水府君?师兄传音说他是被拆骨剥皮、虐杀而亡的,又怎会被安置在冰棺之中?
正思索着,太虚宫其余几人也紧随而来。他们在庙中穿掠奔跃,恰落于冰棺附近。
云九遐忽然道:“咦?这是,可保肉身不腐、生机不绝的‘玄冰棺’?”
众人正要上前扶棺、仔细查看之时,忽然都被绞在颈间的水索限制了动作,难动分毫!
夺命水索,来得毫无声息,他们竟无一人察觉!
他们这才猛然发觉,先前着实低估了这蜃妖的修为与境界!这绝非是简单的丙级宗门任务!
顾玄微瞥了一眼冰棺中的人,若有所思,向众人摇了摇头。
云九遐战战兢兢,保持着姿势,不敢动弹。
宋止观心领神会,也未出剑。
王清泰却不与其他人交换眼神,只自顾自地大喊:“你们在干什么?这妖孽已经杀戮成性,还不和我一起!斩妖卫道!”
闻言,顾玄微皱眉,罕见地抬高了声量,急道:“不可!”
可王清泰却不听,扔掉重锤,一手握住水索,另一手捏了个印诀,低喝一声“断”!
灵力对冲之下,王清泰只感觉颈间一凉。他还以为是破法成功,可喉咙处传来了切骨的疼痛,鲜血随即喷溅而出。
水索余劲不止,顺势将他从水晶高台上拖拽了下来,摔了个不省人事。
众人中唯一未被水索禁锢住的宁焕玉,急行上前,低头察看:
他颈间的伤口虽几可见骨,但并不致命。这蜃妖,能毫无声息地瞬间困住几位同门,一击绞断王清泰的脖子应该也绝非难事。
想来她还是留了手,不愿杀人。
宁焕玉垂下眼睫,梦中那远避世人、孤绝修行的流珠,与眼前这个,眸中衔恨、颊上染血的蜃妖,形象交叠,真教人喟然叹息。
怎会如此,何至于此!
宁焕玉虽不喜王清泰的行事作风,却仍要顾及同门情分。
她拿出止血化伤的药粉覆上了他的伤处,一手用灵力化膜,裹住他的脖颈,另一手放在他的心窍处,以灵力护住了他周身几处保命的窍穴。
王清泰一口血喷出,呛咳出的是他喉间的淤血——这意味着,他的命是保住了。
宁焕玉凝重的神色这才稍缓了些,看向流珠,说:“那漩水府君确实可恨,但你已复仇,何必再造杀孽?那苏盈不过一介凡人,若披霞知晓你也做了掳掠少女之事,又该作何感想?”
蜃妖立于檐下,她的雪色长发与腰间的珠贝链无风自动,神色难辨。
却见她忽然并指抬手,一枚巨大的粉白色的蚌壳自虚影中显出,贝口大敞,泛着贝母光泽的壳内垂纱缀珠,织锦垫褥一应俱全。
一位身着嫁衣的少女正侧卧其中,呼吸匀细。正是他们宗门任务中要带回的“河神新娘”,苏盈。
流珠眸光晦暗,撤掉了众人颈间的水索,平静道:“带上你们要的人,滚。”
可没等众人松了一口气,庙中却突兀地响起了一道闲闲淡淡的声音:
“流珠啊流珠,怎么如此心慈。”
太虚宫几人顿时警觉,迅速聚拢在王清泰周围。
宋止观与宁焕玉立于两侧,成掎角之势,顾玄微站位稍稍靠后,以便于因势利导、灵活行动。
云九遐跪在王清泰身侧,劳心费神地耗着灵力给他续命。
只见来人一袭黑衣,墨玉覆面,发间的红色束带就像是用鲜血染透。他的目光沉静如深潭,望之令人胆寒。
他立于残缺玉像之上,蹋石生花、花开即败。脚下白玉凝霜、百花凋零。
周身尽是肃杀之象。
流珠登时双手拢袖,垂首道:“主上……流珠已杀一儆百,这就让他们退去。”
黑衣人未置可否。
他向着玉雕旁侧的虚空落步,每踏一步,足下便生出一朵千瓣冰莲。
他踏过之处,莲瓣缓缓绽开,而后迅速蒸腾成雾,身后只余下一片雾气茫茫。
“何必如此奔波,本座且送他们一程。”
闻言,太虚宫几人,皆紧紧握住自己手中的法器,咬紧牙关,屏息凝神。
大战一触即发的关口,忽然,一道声音遥遥传来:“且慢——!”
众人只觉身后气流涌动,回头看去,竟是方才在岸上与他们分道扬镳的奚家姐弟二人。
只见身披羽衣的奚元璇快步上前,腕上戴了好几个镯串,互相撞击发出了叮叮当当的脆响。
她立足还不稳当,便直直地看向黑衣人。
黑衣人竟也停下了步子,立于半空。
奚元璇与黑衣人目光交汇,恍惚之间,她心头竟生出一股玄妙的感受,仿若二人之间悬着一根无形无色的线,丝丝相连。
面具之下,她仅能窥见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眸光通透而又沉静,却如同无尽深渊一般惑人心智,好像已经历经了千百世的轮回。
旋即,奚元璇笑了。
众人以为她有什么厉害的必杀技,可是,没有。
她只是笑,而且笑得极其谄媚,颇有种狗腿子的做派:“希夷前辈,久闻大名!”
闻言,太虚宫众人却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希夷,牵机公子,此人并非魔道出身,只是为人孤行一意,行径实难预测。
初出茅庐之时,他便能参透天机、断人生死,确是名声大噪,一时间风头无两。他曾在天骄集聚的昆仑大会中不经意间透露:“蚀骨童子”古骞,必将死于雪夜。
可当时正值炎炎夏日,无人在意他的谶言。他虽百日筑基、道法精妙,堪称天骄。可漫漫道途,从来就不缺少天才,或者说,天才只不过是入道的门槛罢了。
可传闻,就在当夜,远在襄国的古骞,其隐居的洞府便下起赤红大雪。当地城隍呈报异象,昆仑盟的人赶到之时,古骞本人跪在雪中,皮肉分离,被剥下的皮囊被塞得满满当当。
原以为是他鼓胀的血肉,可细细探查后发现,填充物竟全是他炼制了不知多少年月积攒下的毒药丹丸。其中放置在眼眶处的两粒,黑珠嵌在白丸之中,白森森的白,黑漆漆的黑,揉到一起散发着阴鸷的光芒,散发着戳心灌髓的恨意。
素灵门与火莲宗的弟子共同探查后才发现:这是将他的血肉骨殖燃尽成灰,抟成白丸;又将他的三魂七魄炼化役神,凝成黑珠。
手段诡异,令人毛骨森竦。
昆仑盟中,九大宗门的长老与辟雍学宫的夫子均探查无果,只能作罢,将其定为魔道贼子的祸乱之举。
有人说,是希夷为了得证谶言,连夜远赴襄国将古骞炮制成了人皮药袋。
也有人说,希夷当夜根本未曾踏出昆仑望蟾阁,他对月独酌,彻夜清歌。
虽是众说纷纭,可天机公子希夷“一言定生死,一语定乾坤”的名号,自那届昆仑大会后,便在同侪天骄之中传颂开来。
而后,类似之事,时有发生,又因谶言之下、无人善终,众人私下便称他为“牵机公子”。
言如牵机,一语封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