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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什么是废物点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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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总是给人一种缥缈的凉。
晚风夹杂着桂花的香气,玉白的月亮高悬墨色的天,空气里渗着甜甜的味道。
是舒服的,温和的。
周点星拿着没用处的伞,有些娇蛮地朝着电话里的人埋怨道:宿木非让我带伞,明明就没下雨嘛。
女孩有着一双干净澄澈的杏仁眼,皮肤粉白,刘海乖乖地搭在额前,一头长发被一根镶着几颗精致星星的丝带低低束着。
她微微撅起嘴,明明是不愿意的语气,眼底却是甜甜的笑意。
没人会觉得她在责怪。
倒是娇嗔意味极浓。
她已经习惯在父母面前装出这幅幼稚可笑的模样了。
没办法,她以前说话就是这样,这几年在外,突然一改十几年显乖讨巧的样子,她害怕父母会担心。
她对不起爸爸妈妈,两年都未曾回家过,不敢,相处时间但凡长点,父母就一定能看出端倪。
她总该让他们省省心。
所以,即使再倦怠,被父母突袭地那几次,她都认真地演,扮演着从前的自己与宿木合台唱戏。
她过的很好。
她和宿木很幸福。
她这样告诉自己。
黑色的发被风温柔拂过,一瞬而已,浅淡的冷便消失不见。
电话那头的女人低声笑着安慰道:带上又不会让你累到哪,上次你因为淋雨生病,他也是担心。你别不长记性,玉州可不是安义,那边雨下的频,你出门记得带伞,别给我嫌麻烦听到没?
女人话语温柔,带着微微的乡音。
“好了,我知道了。我到便利店了,买点零食,挂了啊。”
乖巧地给妈妈挂了电话,周点星拨开了便利店的帘子,随手将伞轻轻放在了门关旁的桌子下。
她身上背着一个帆布包,没有把伞放进去是因为她嫌脏。
雨伞嘛,被雨淋过了,周点星无法忍受它被放进洗的干干净净的包里,所以就一直拿在手上。
伞将将离手,她又从包里拿出一袋独立包装的便携酒精湿巾。
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每一根手指。
“欢迎光临”
是一个很年轻的声音。
周点星听见后下意识朝发声处微微点头,礼貌示意。
月白色的身影很利落地路过收银台,奔向零食区。
余光不小心落在了收银台那人的身上,是个男孩子,帽檐掩得低低的,看不清面容。
周点星忍不住在心里微叹:中秋节诶。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团团圆圆开开心心地过中秋的。
她莫名地觉得愤慨。
但,也只有那可笑的一丝丝而已。
收银台那的人,带着便利店的蓝色帽子,长长的刘海微微遮住眉眼,习惯性地说完那句工作语后垂下眸子,站在那,拿着笔不知道在写什么。
林一元在记这个月的帐,交完房租,他还剩了一些钱,这一次找的兼职让他在吃饭上又可以省下一笔,他感觉十九岁是个还不错的年纪,至少他能有活干,而且光明正大。
他能缓口气的感觉。
林一元并未留意刚刚进来的周点星。
只有女孩路过时,带起来的短暂桂花香气,让林一元微微抽动了鼻尖。
不浓郁,清浅,还有些甜。
他不小心闻到了。
没有什么别的反应,他一笔一划地记着账本,写完又开始忙别的事。
“你好,结账”周点星拿零食的速度很快,没五分钟就拿了一篮子。
甜的巧克力,面包 ,蜜饯,咸的薯片,香肠,辣条,豆干,饭团都是许恋文爱吃的。
周点星就是给她买的,小姑娘中秋节没回家,带点吃的慰藉慰藉。
虽然她也没好到哪块去。
她下意识还是怜惜下了自己。
余光看到顾客走近,林一元放下了书,拿起女孩篮子里的零食开始扫码。
周点星有些松懒地踱步走向卖烤肠的地方,很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眼睛里有渴望也有挣扎。
烤的热热的,外面再撒些孜然和烧烤粉,肯定好吃啊。
她脑子里想着,鼻尖闻到的却是令她作呕的油腻味道。
她想哭,但眼眶空荡荡的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有心慌,还有喉咙里翻腾的恶心。
突然来的感觉,莫名其妙,但这不是第一次了。
周点星忍不住咬紧了牙齿,咽了口水,而后照常在心里骂道:
宿木是烤肠杀手,宿木是烤肠杀手,宿木是烤肠杀手……
她很想很想吃,可是现在,她已经不是那个爱吃烤肠的小女孩了。
阿门。
女孩身上的香气特别,林一元掩在长长刘海下的眼睛不自觉得轻轻放在了周点星身上几瞬,又迅速移开。
女孩盯着烤肠咽口水,一会又突然眼神涣散,然后呆在那,傻傻站了十分钟不止,他手里的两大袋零食都扫过了码,要不是现在没有几个客人,他是不会看着她在那当木头的。
扶着胸口的手苍白纤弱,神经质的面部表情怎么看都觉得是病患。
便利店的暖气很足,熏得女孩的两颊浮上了两朵粉霞,白的好像要过曝的脸配上这两抹红,有些病态。眼睛盈着闪烁的光,很像小仓鼠。
林一元撇了撇眉。
他感觉这人不太正常。
这个判断在他喊了几声这位小姐都没得到应答的时候暗自定下。
面对终将离去的陌生顾客,他将周点星的零食认真打包好,很有礼貌地朝着站在烤肠前发呆的女孩再一次大声道:
您好,可以结账了。
您好,可以结账了。
好的,他喊了两遍。
周点星终于从大梦中逃离。
好吧,她也不知道她在干嘛。
时间在她想呕的那一刻冻结了。
直到她没忍住恶心,弯头捂嘴真的干呕了几声。
听见清润的少年音,她在清醒的时候发现,烤肠味没那么臭了。
她根本不知道她已经在那站了多久。
一直低着头的他,将面孔掩在帽檐下,那个时候却微抬起眉眼,疏离但不失礼貌地看向顾客。
他在观察。
是一双很干净的眼睛。
甚至说得上漂亮。
拥有它的主人是一个很年轻的人。
周点星很确定。
她终于将目光完完全全投向了林一元。
口罩遮住了下半张脸,长长的刘海快要遮住眼睛,只需略微低头,眼前的这个少年就能将面孔完全隐于帽檐的阴影之下。
清瘦单薄,感觉风一吹就会跑的脆弱?
她一边伸出手机扫付款码,一边可耻地有些怜惜,这哥们平常吃的啥饭啊,瘦成这样?
还有漂亮眼睛下的青黑,怪吓人的,怨气好重。
对不起,不能这样说别人。
晃神的片刻,电话铃声突然想起,吓得周点星一激灵,她看向来电显示,是她亲爱的编辑哥哥,应该是关于她书能不能出版的事,虽然她看得很开,好吧没有虽然,如果可以,她希望没接到这通电话。
安安静静地听着电话那头周玄欣慰的祝福之语,她提着零食,走到桌子旁,拉开椅子,随意地坐下。
周点星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听完周玄的话后,礼貌感谢了一番,又说了几句共勉的话,淡淡地挂断了电话。
她其实应该挺高兴的吧,但心中占大多数的是慌张与不安,她有些没有力气了。
这部作品能出版,那下一部呢?下下部呢?别提出不出版了,按她现在这个状态,能不能出生都是问题。
她一直在按着规划好的路走,是,她是得到过满足与幸福。
但现在,她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体内欲望的反噬,焦虑、紧张、不安、贪婪无时无刻不在压迫着她摇摇欲坠的灵与肉。
她好累了。
几乎掩饰不住那些消极的情绪,她不可控地在便利店打开了那些本为许恋文准备的零食,以一种可怖的速度往嘴里塞。
行为已经崩坏,但理智还在试图维持她那点可怜的自尊。
她吃的很斯文,很干净,只是速度很快。
她自己没心思管那从闻到烤肠味就应落下的泪现在正在乱飞,心脏跳地飞快,慢慢地,她听见了哽咽的声音。
她庆幸,这是一个深夜。
林一元再也没办法视而不见,他清俊的脸上不再是淡淡的温和,终于挂上了属于他的孤寒严隽。
他是最讨厌多管闲事的人的。
瘦削的手腕落在周点星的眼里,林一元伸手挡在了周点星面前的零食袋上。
女生恍恍惚惚着,眨巴着眼睛,看着林一元。
那是疑惑与懵滞。
男生不带情绪,极有礼貌的一句:吃饱了就可以停下了。
风带着凉意吹进窗棂半开的屋子,陌生人的善意在一刹那软和了周点星已经缓过神来的心。
她虽然有点不正常,但她还是一个正常人,量变在积累的过程中,还没有达到质变,她顶多算一个不纯粹的正常人。
正常人,对于善意,很难说不啊。
少年的额发太长,微微遮住了眼睛,可优越的眉眼,清俊的身姿,还是让周点星心有戚戚。
男的啊,离远点吧。
她的潜意识当然不会明晃晃警告他,只是在看到林一元的手臂横卧在她面前时,她像是被安上了近距离弹跳器,“吱啦”一声是椅子撤退发出的鸣音。
难听。
“啊,好的好的好的”她赶紧转过头收拾收拾她吃的一桌狼藉,抽了纸擦擦嘴,又擦擦桌子,无言里,林一元还在看着她。
从刚开始的清和温柔到一人独坐时他偶然察觉到的冷然淡漠到现在这幅懵懂乖傻的蠢样。
矛盾中诡异地有趣。
但和他有什么关系。
说完那句,他看着周点星并没有让他收拾残局的样子后转身就走,回到柜台继续工作。
他贯彻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友善待人,他不欠她的。
他提醒她,她帮他料理他本该料理的残局,谁也不欠谁的。
年纪轻轻的看着衣食不愁的这么就病成这样?
简直是废物点心。
生活再怎么样,身体都是你自己的,你自己你都不在乎,真是,指望别人照顾吗?
往嘴里一个劲地死塞,没尝到味就就着饮料灌,考没考虑过食物的感受,它们是用来饱腹的,不是用来填那缥缈的情绪黑洞的,一时拿它们献祭来缓解痛苦,那以后呢?
他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人。
心里的话冰冷尖锐,脸上却仍旧是波澜不惊的温和,他的眼神掩在碎发下,明明灭灭。
归根到底,确是多管闲事的关切。
月白色的影子还未离去,沉在门口的一侧,偏着头,看着袋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长久,都快要到换班的点了,林一元沉着眸,无奈地想:
她还不走?